第14章 回家

梁焓以為自己聽錯了,呆雞一樣眨了眨眼,問道:“你說什麽?”

“皇上這六年來成長很快,足以勝任明君之職,已經不需要重錦了。”

雖說古人謙遜,授官封爵都有個推托再三的過場,但燕重錦拍個巴掌都喜歡罩別人臉上掄,絕非虛僞迂腐的性子,不可能和他欲迎還拒。

梁焓眉頭大皺:“不是訂了契約麽?”這混蛋當初劃了他好大一條口子,把歃血為盟生生玩成嗜血為盟,怎麽現在說撂挑子就撂挑子?!

“按照約定,我助太子殿下問鼎九五,如今已經做到了。”燕重錦微笑道。

梁焓握緊了雙拳,開始耍無賴:“朕要是不準呢?”

果然,再成熟也免不了孩童心性。燕重錦嘆了一聲:“陛下何必強人所難?我本是江湖人,廟堂雖高,卻無自由。當年遵先帝旨意入宮伴讀也好,和陛下定契約也罷,于燕家而言都是無可選擇的選擇。如今既然我可以選了,便不想再拘着自己。”

“原來......你在朕身邊一直過得這麽不快活?”梁焓一時愕然。

想想也對。打從第一天見到燕重錦起,他倆就跟隔世仇人一樣沒對付過。即便訂了契約,也是每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如果不是打不過某人,他可能早就上手了。

“罷了。”他熟稔地一搭對方肩膀,“其實我一直把你當兄弟看的,既然你不願意,我就不勉強。”

燕重錦一聽這話更別扭了。尤其是對方的手,正有意無意地壓在他的傷處。

梁焓經常炸毛,但極少動真怒。他跳腳罵人的時候其實最安全,這種看似冷靜的情況才最危險。燕重錦很清楚,這人面上越是雲淡風輕,肚子裏的火山就爆發得越兇猛。

紗布上已經洇出了血,燕重錦卻一聲未吭,仍不肯松口。

梁焓不忍再逼對方,終于放開手,認輸。

放虎歸山就放虎歸山吧。如果真如父皇所料,燕家終有一天會反目,他就當自己眼瞎心軟,不配為君好了。

“你走吧。”梁焓站起身,背對他道,“趁朕還沒改主意,趕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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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重錦本是豁出去一試,沒想到梁焓竟真的同意了!

直至坐在出宮的轎子上,他才意識到自己為質六年的日子終于結束了。

“燕公子!燕公子!”轎外響起一個尖細的嗓音。夏榮公公一溜小跑追至轎側,撩開轎簾塞進來一大包東西。

“這是何物?”

“小的也不清楚,是皇上叫咱家帶給您的。”

“哦。”他點頭接了過來,“多謝公公。”

打開包裹,發現是一只方方正正的棗木食盒。打開來,裏面用黃竹條隔出了五六個格子。

望着自己愛吃的奶油蛋糕、煎牛排、漢堡、炸薯條、雞米花......燕重錦忽然感覺心口有點悶。

聽聞小少爺回府,燕府上下一片雞飛狗跳。

南涯島月前傳來消息,竹老島主病重。池月南下探望師父,此時不在燕府。燕紅星早被正陽宮主拐跑,所以府中只剩下家主和二老。

許久不見愛子,燕不離親自到府門前相迎。一瞅見轎子,打老遠就眉開眼笑地飛了過來:“粑粑!”

燕重錦滿臉黑線。這乳名到底是坑他的還是坑爹的?

六年來,燕重錦長居東宮,偶爾趁年節回府探望,也終究不如日日在家看得見摸得着。燕老夫人抱着孫子喜極而泣,左一句瘦了,右一句苦了。見燕重錦又受了箭傷,更心疼得涕泗磅礴。

燕濯雲卻長籲短嘆了一番,在得知燕重錦是推了皇帝美意辭官回家後,又差點讓他跪祠堂。

“爹,粑粑不樂意做官就随他去嘛。”燕不離向來想得開,“常言道,伴君如伴虎。這從龍之臣今日是風光,可誰知道哪天會不會倒黴呢......”

燕濯雲伸着指頭,抖了抖:“臭小子,你就是沒出息這點讓人讨厭,少帶壞我孫子!”

“爺爺,難道孫兒簪纓紳笏、黼衣朱绂,就真的能光宗耀祖麽?”燕重錦捧着茶盅問道。家中沒有外人,他便卸去了醜陋的假面,露出皎玉朗月般的本來面目。

燕濯雲看着那張和池月相差無幾的臉,牙疼。

燕重錦呷了口茶,繼續道:“燕家立足東都,手裏握着中原和番邦的武林勢力。這些年又財力劇增,幾乎到了富可敵國的地步。恐怕先帝已有幾年不得安寝,否則也不會在孫兒十歲時就召我入宮。倘若重錦再在朝中盤桓不去,難保今上不會多慮。”

不想讓皇帝起疑心,就永遠不要成為對方的威脅。這是他死過一回才悟出的道理。

燕家雖為清貴之後,卻一連幾代行商,已經遠離權力中樞,政治敏感度不足。燕濯雲也好,燕不離也罷,都沒有意識到梁氏對燕家始終心存提防。

當年看出這點的只有池月。不過那個爹桀骜慣了,對自己有所欺瞞頗為不爽,遂大袖一揮把他丢進了東宮。美其名曰:圈養。

燕濯雲沉吟道:“可你自小伴于君側,算是東宮嫡黨。新帝又肯委任官職,顯然是信任你的,何必如此悲觀?”

想起那滿滿一盒子食物,燕重錦苦笑一聲:“他如今的确信任我,可人心是會變的。”君心難測,天意無常,他不想再冒險了。

“好了好了。”燕老夫人光火地拍了桌子,“孫兒才回來就聽你這老匹夫啰裏啰嗦,還讓不讓人歇着了?!不離,你帶重錦下去吃點東西。看他小臉兒煞白的,記得多補補血......”

燕重錦面白如玉,卻和失血過多無關。任何人把臉藏在面具裏六年,想黑都難。

是以,某人在被灌了三碗大棗紅豆粥後受不了了。

“爹,我真的飽了。”

燕不離放下粥碗,特和藹特慈祥地笑道:“兒子,為父有件事和你商量......”

燕重錦語氣淡淡:“催我成親?”

燕不離一噎:“你怎麽知道的?”他也是被老娘催的,老太太想太孫都快想瘋了。

“您身上有股很淡的脂粉味,但肯定不是出自青樓,否則等月爹爹回來您又得半月下不來床。”瞥了眼自己爹豬肝兒一樣的臉色,燕重錦又道,“您是和奶奶去相哪家的閨秀了吧?奶奶身上也有這個味道。”

他養的這是兒子還是狗啊?燕不離心裏嗚咽一聲,承認道:“爹是去了幾個姑娘家,不過知道你鼻子太靈,所以都沒相中。”

燕重錦松了口氣。

“不過爹在路上遇到一個姑娘,她從不用胭脂水粉,而且也挺中意你的!”

燕重錦皺了眉頭:“兒子倒有幾分薄名在外,但我這長相......她能接受麽?”見過他面具下那張臉的不多,不過見過的基本都吐了。為免被梁焓發現欺君之罪,恐怕今後都不能以本來面目示人。也就是說,嫁入燕府的女人,必須能接受他醜陋的一面。

燕不離聞言眸光熠熠:“她說了,就是醜才好,越醜越好!”

燕重錦:“......”這姑娘腦殼有病還是眼睛有疾?

隔日一早,天色微明。燕重錦臉都沒洗,就被老爹從床上拖到花廳相親。

為免驚吓到姑娘家,他非常體貼地戴着鬼臉面具出馬。然而對方沒有受驚,燕重錦反被吓得卡在門檻上,進退兩難。

這肩寬腿長的平板身材,這大馬金刀的彪悍坐姿,還有這身标準男款箭袖勁裝......他倒是沒聞到一絲脂粉味,就是聞到了也不信這貨是女的。

聽到門口的動靜,客座上的人放下茶盞,轉頭望了過來。

那是一張英氣逼人的臉。膚色如蜜,瞳若琉璃,眉鋒比劍,薄唇似刀。一頭茶褐色的長發如馬尾般高束在腦後,顯得淩厲飒爽。哪怕是這回首揚眸的細微動作,也透着赳赳桓桓的英姿豪情,沒有半分女兒家的犟笑之态。

乍見到那張熟悉的面孔,燕重錦心中一驚,險些叫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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