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客棧

長樂客棧。天字號房。

南江的天氣已經轉暖,房中的兩扇朱窗卻仍緊閉着。厚重的絨布簾将陽光阻隔在外,屋子裏顯得昏沉陰暗。

“為什麽...要抓穆蘭?”瘦弱的身子伏在床沿,止不住地一陣重咳。烏緞裂錦般的青絲柔順地披落下來,遮住了那張蒼白秀麗的容顏。

“密道不能洩露。既然被那兩個丫頭發現了,就不能再讓她們回去。”書生打扮的男人端起藥碗,吹了吹熱氣,遞過去道,“你放心,我已經将她們送到了隐秘的地方。”

“也要像我一樣,永遠掩藏身份,不見天日麽?”梁笙苦笑地撫了撫頭上的發簪。

上元之夜,他為了躲避官兵搜查,用四輛馬車分別出城引開追兵的視線。自己扮作女人掩人耳目,始終呆在皇城這個最危險也最安全的地方。

對方目光一滞,彎唇輕笑:“殿下如今的模樣,我瞧着倒是挺好。”

梁笙長相陰柔,卻無焱妃的妖魅之感。一雙黛眉籠煙含霧,意寡而又愁濃;兩只秋眸驚鴻剪水,無情也似多情。這珠釵玉帶一打扮,妥妥一個病弱西子。若非慶王不良于行,多年來甚少現世,這張絕色的臉早就不知道惹上多少桃花了。

“不用殿下殿下的,我如今是庶人、逃犯。”梁笙仰頭灌下藥。

“可我叫阿笙你又生氣。”對方伸過一只手,幫他拭着唇角的藥汁。

梁笙瞳孔針刺般地一縮,側頭躲開了。

“叫夫人你又打人...诶,別動手......”男人捉住他軟綿的拳頭,壞笑道,“可你就是以我夫人的名義住進來的,沒錯吧?”

梁笙只覺胸口一陣郁滞:“澹臺烨,你究竟想要什麽?”這人不但提供了那條皇宮密道,還一次次地掩護自己躲過官兵的搜索,要說沒目的他是不會信的。

“我想要你......”對方勾魂的桃花眼裏滿是戲谑,“做皇帝。”

梁笙頹然一笑:“成王敗寇,願賭服輸。我如今這樣子還有翻身的機會不成?”何況他對帝位本來就不熱衷,反正母仇已報,自己一個病殘的廢人,左右不過拖日子罷了。

“不單單是你的問題。”澹臺烨刷地一展折扇,露出繪着各色美人的描金扇面,“澹臺家隐忍多年,再不翻身就真變鹹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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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想江山易姓,輿圖換稿。

梁笙搖首嘆道:“東江澹臺,的确有幾分底蘊,但單憑這點想撼動帝位,你未免太自負了。”他那三弟年紀雖小,可絕不是池中物。

“那位剛剛登基,萬事小心謹慎,自然不易扳倒。等日子一長,讓他覺得龍椅穩了,方是我收網之時。”澹臺烨狹長眼道,“釣大魚,要有耐心。”

“那何必拽上我一個廢人?”榻上的人語氣倦怠,“願意做皇帝自己去做好了,我沒興趣當傀儡。”

“怎麽會是傀儡?你應該知道澹臺家要的只是原來的地位。”澹臺烨握住他的手,只覺那腕子清瘦得可憐。

澹臺一族的衰落并非何鈞案那麽簡單。早在上一代,太子梁胥與宸王梁瑱相鬥多年,在梁瑱奪嫡登基後,澹臺家作為太子的護扈就注定沒好日子過了。好不容易熬到宣帝駕崩,澹臺烨又怎會放過這種鹹魚翻身的機會?

但梁笙想不明白的是,既然有三個皇子可以下注,為何偏要選他一個廢人?

對方露出一個狡黠如狐的笑容:“因為你好看。”

梁笙:“......”

從前他對澹臺家的風流少爺只是略有耳聞,如今才算開了眼界。只是澹臺烨心機詭谲、城府深沉,絕不會單憑相貌就選擇自己。退一步講,就算這貨是色迷了魂竅,梁焓也是皇室裏出挑的漂亮人,怎麽就沒看上眼呢?

然而澹臺烨并未見過梁焓。即便見過,他也不會選擇被先帝寵着,百官捧着的太子。

“比起錦上添花,我更喜歡雪中送炭。”唯有如此,才能讓這個不受待見的失意皇子對他感恩戴德。

梁笙問道:“那梁昱呢?”

“廉王年紀快趕上我爹了,你想什麽呢?”

“你又想什麽呢!”這是擇主君還是找面首啊!

澹臺烨收起扇子,龇出一口亮白的牙:“反正我就選你了,夫人。”

梁笙血氣上湧,感覺再和某人相處一陣,自己不用登基就先登天了。

“噠噠噠...”客房外忽然有人急嚓嚓地敲門:“公子、夫人,有官兵來客棧搜查了。”

“知道了。”澹臺烨斂起輕佻的神色,聽了聽外面的動靜,迅速脫起衣裳。

梁笙瞠目:“你做什麽?”

“做夫妻該做的事。”他撩起被子鑽進床,拉下了床帏。

隔壁人字號房。

梁焓将長出半截的深衣袖子捋了捋,提裾走出門外。

叮叮咣咣。一群持槍跨刀的禁軍湧上了樓梯。為首的二人分別是還沒來得及換下朝服的祝珩,和還沒來得及穿上外衣的燕重錦。

“臣...”二人剛要行禮便被梁焓擡手止住。

“不要聲張,穆蘭找到了麽?”

“陛下恕罪,尚未尋得公主與陳家小姐的下落。”

“那快搜吧。整條街全部封鎖,挨家挨戶地找!”

“是!”

國喪期間,東都城內的妓館樂坊全數停業,耐不住寂寞的人都紮堆到客棧暗寮開房。

在祝珩的招呼下,客棧的房門紛紛被官兵踹開。驚呼怒罵之聲此起彼伏,樓上樓下一陣狗跳鴨子叫,很快跑出不少辣眼的男女女女,讓梁焓有種掃黃隊抓嫖的既視感。

隔壁房間也沖進了幾人,一拉開床帳,便看到了香豔的一幕。

淩亂的錦衾裏,男人頭發散亂地披在肩後,身上勉強挂着一件衣領大敞的鴉青儒衫,露出大片赤裸的胸膛和脊背。整個人如同一頭發情的公獸,旁若無人地壓在一個絕色身上,埋頭兇狠地吻着。

他手中正攥着一雙纖瘦白皙的腕子。那雙手細嫩柔弱,就像一只折翼的雛鳥,被牢牢抵在床頭,無力地掙紮着。

幾個禦林軍都是年輕氣盛的半大小子,一見這場面皆有些面紅耳赤,全像榆木樁子一樣尴尬地釘在床前。

便宜占夠了,澹臺烨将自己的美人護在身後,舔着唇角悠然擡頭,不滿地道:“你們哪個衙門的?就這麽愣頭愣腦地闖進來,吓壞了我夫人你們賠得起麽?!”

皇城腳下,龍得盤着,虎得卧着。敢和官兵正面嗆聲的,必定不是尋常人家的少爺。領頭的也看出這位主兒是個非富即貴的人物,解釋道:“我等聽令尋人,還請閣下行個方便。”

“這房裏沒別人,不信你們搜。”

按照上頭的命令,要找的是十二歲和六歲的女孩。這屋子不大,根本沒有藏人的地方。他們翻了一遍什麽也沒尋到,很快被對方轟了出來。

“夫人,他們滾了。”某人賊兮兮地俯下頭,“不如我們繼續吧...”

“啪!”

燕重錦站在廊道中,見隔壁走出一個衣衫不整卻從容不迫的年輕男子,面如朗月,眼若桃花,白淨的面皮上還挂着五根紅通通的指印,不由得多看了兩眼。細辨一番後,試探地喊道:“澹臺烨?”

澹臺烨扭過頭,顯然不知這個戴面具的是什麽鬼:“閣下是......?”

“果然是澹臺家的公子。在下禮部侍郎,燕重錦。”

澹臺烨自然聽過這位天子紅人的大名,只是沒想到對方竟會識得自己。心驚之際,臉上已換了标準的谄笑。他整了整裝,一本正經地揖道:“原來是侍郎大人,久仰久仰。燕大人也是來這兒玩的?”說完掃了眼燕重錦身上的亵服,又意味深長地瞅了瞅旁邊衣不合身的梁焓。

“放肆!”梁焓狠狠瞪他一眼,“再看爺把你眼珠子摳下來!”這燕重錦舉薦的都是什麽玩意兒?國喪期間還在客棧裏白日宣淫,私生活混亂成這樣,能做得了狗屁好官!

澹臺烨饒有興趣地打量着對方,一雙桃花眼眯成了新月:“啧,真是棵水嫩青蔥,根甜葉辣,燕大人眼光不錯......”

燕重錦連忙拽住要脫缰暴走的皇帝,轉移話題道:“明日便是會試,看來澹臺公子備考得很辛苦嘛。”

澹臺烨似是才想起科考的事兒,頗為自信地一笑:“學生這是大登科前小登科,試前放松一番。可惜剛同美人溫存片刻,便被官爺們攪了興致。”

“對不住,是本官攪人清夢了。”燕重錦看向身後的官兵,吩咐道,“既然沒找着,就去別的地方搜。”

“是!”

澹臺烨問道:“這麽興師動衆的,可是丢了什麽重要人物?”

“此事與公子無關,公子還是盡快回去陪夫人吧。本官公務在身,就不多打擾了。”

澹臺烨拱拱手,客氣道:“學生儀容不整,就不送了。大人走好。”

燕重錦略一颔首,扯了扯梁焓的袖子,在他耳邊低聲勸道:“澹臺烨一向風流,陛下不必同他一般見識,在這種地方鬧起來也不好看。時間緊迫,咱們還是先去尋公主吧。”

梁焓自知和澹臺烨計較有*份,便強壓下火氣,冷哼一聲,甩袖走向樓梯。卻聽身後有人偷笑着念叨:“現在當官的福利真好,嫖小倌兒都算公務,難不成還有公費報銷?”

梁焓一腳踩空,從樓梯上滾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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