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身世

月光疏淡,星芒稀零。夜穹深沉得如同一塊凝固的墨。

昏暗幽森的地下石室裏,青燈壁冷,燭心如豆,空氣潮濕得能擰出水來。

兩個女孩兒蜷縮在角落裏。年長的公主瑟瑟發抖、抽泣不止,六歲的陳鳶雖然神色驚慌,卻死死咬着下唇,不肯落一滴淚。

“果然是他調教出來的,膽識就是不一樣。”一個戲谑的聲音從鐵監外傳來。

陳鳶望着那個陌生又邪魅的男人,閉口不言。穆蘭擡起挂着淚珠的小臉,鼓足勇氣威脅道:“你是何人?竟敢綁架本公主,不怕皇兄砍了你的頭!”

“怕,當然怕。”對方敲着手中的扇子,露出一個輕佻風流的笑容,“所以我不會讓他知道你在哪裏。”這棟別院遠在城郊,地下石室距離地面足有三丈,又安裝了堪比皇宮密道的隐秘機關。別說兩個丫頭,就是蒼蠅蚊子也飛不出去。

穆蘭自小被帝後捧在手心裏長大,哪裏受過這等委屈?當下哭喊起來:“我想回家......我要母妃......你放我走好不好?你想要銀子還是官位?皇兄都會給你的!”

澹臺烨沒興趣和蠢人說話,轉而看向安靜的陳鳶:“你怎麽不求我放過你?”

陳鳶轉了轉烏黑的眼珠,答道:“你如果想放了我們,就不會讓我們看到你的臉了。”

“聰明。”澹臺烨看着她額角的月牙道,“可惜你母親還沒有你一半聰明。”

陳鳶皺起纖眉:“你識得我母親?”

澹臺烨撐開折扇,笑道:“這世上知道你身世的,應該只有我了。”

二十年前,前太子梁胥與宸王梁瑱争奪皇位,梁胥敗北而亡。當夜,東宮起了一場離奇的大火,足足燃至半夜,除了已經嫁到東江的長女梁璇,太子家眷無一生還。

梁璇是梁胥唯一的血脈,其母出身南荒異族,額角生來帶着月牙胎記,四歲時被淳文帝親封為璇月郡主。梁瑱登基後,璇月誓報家仇,但她一介女流,獨木難支,只能求助于當時的夫家——澹臺氏。

澹臺烨的生母去世得早,璇月郡主是他父親的續弦,他對這個漂亮繼母的評價只有四個字:有胸無腦。

澹臺家是梁胥一黨,不過因澹臺灏致仕得早,未被前太子的倒臺牽連。然而璇月的枕邊風卻把家主的智商吹沒了。宣帝本來就憋着勁兒收拾澹臺家,澹臺灏還偏偏和何鈞勾勾搭搭,結果讓皇上尋着把柄,烙餅翻盤,将澹臺家的勢力從政治中樞清洗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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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得滿盤皆輸,璇月仍不老實,以養病的名義和陳硯一家往來甚密。子午堂是澹臺家安置在東都的樁子,專門看守皇宮密道的出口。那條密道是澹臺先祖挖設的,也是澹臺氏制約梁氏的王牌,怎麽都不能落在外人手裏。所以澹臺烨早對璇月起了殺心,可當時澹臺灏還在世,他很難對繼母下手。

天要保她,也架不住璇月自己作死。在子午堂呆久了,竟和陳家的兒子暗結珠胎。

頭上帽子一變綠,澹臺家主掉線多年的智商終于上線了。澹臺灏氣得病重卧床,在死前留下一紙和離,與璇月徹底斬斷了姻緣。

璇月倒想得開,用藥水洗掉了胎記,更名改姓,正大光明地嫁入了陳家。

澹臺烨料理完喪事就準備送這個鮮廉寡恥的女人下黃泉,然而還沒來得及動手,陳家就被慶王滅了滿門。

從那時候起,澹臺烨便開始留意那位不起眼的二皇子。

梁笙病弱、殘廢、聰明、孤冷、貌美,最重要的是和他一樣心計深沉、手腕陰毒。

同類看同類,越看越對眼。

回味了一番養在金絲籠裏的美人,澹臺烨厭惡地盯着陳鳶那張酷似璇月的臉:“現在明白了吧?先帝殺了你外祖一家。慶王殺了你祖父母和爹娘。無論今上還是你旁邊的這位公主,都是你的仇人,只有我和你無冤無仇。”

陳鳶小臉慘白,似是被突如其來的真相震住了。原以為認賊作父六年已夠荒唐,沒想到剛交到的朋友也是仇人之後。

這個世界到底還有沒有安身之處?她才六歲,只想像平常人家的女兒一樣活下去!

“我不信,你在說謊,不準诽謗我父皇!”穆蘭也被駭得不輕。她的父皇,在她面前從來都是和藹慈祥地笑着,無論自己怎樣胡鬧撒嬌都不生氣,怎麽會對自己的兄弟那麽狠絕?

“先帝是如何對待梁胥的,你的皇兄又是如何對待自己兩位哥哥的,天下皆知。”澹臺烨冷笑道,“奪嫡失敗只有死路一條,斬草除根亦是皇家規矩,公主殿下又何必裝瞎?”

“可這都是上一代的恩怨,和陳鳶有什麽關系?”

“怎麽會沒關系......”陳鳶忽然笑了起來,“公主,倘若我的父親和哥哥殺了你全家,你也會覺得沒關系嗎?”

“我...”穆蘭一時語塞。

“叮零零。”一支塞着木塞的小瓶被扔進鐵栅,掉在冰冷的地面上,滾了幾滾。

澹臺烨輕飄飄地搖着扇子:“你們兩個,只能活一個。不管誰死了,我都放另一個走。”

“咔!”驚雷炸響,暗夜中的天幕被一道巨大的銀刃劈開,映得雲頭濁亮。窗外漸漸響起淅瀝之聲,皇城迎來了第一場春雨。

涼風從竹簾的縫隙卷進來,激得榻上的人一陣寒戰,恍然驚醒。

梁笙摸了摸頸間一片濕涼的冷汗,将錦衾裹得嚴實了些。

再閉上眼,卻睡意全無。

不知何時,那股夾雜着潮氣的寒意沒有了,頭上也感覺不到風吹。梁笙睜開眼,看到床前多了一個人影。

澹臺烨一動不動,靜默如樹地立在窗根下,用身體将風雨擋在了外面。

若非他及時看到,這人是不是要這麽站一夜?

見黑暗裏的那雙眸子眨了眨,像夜泉一樣泛着幽幽水光。澹臺烨咧開嘴,色眯眯地一笑:“美人,這都被你發現了?”

梁笙:“......”對某人剛冒出來的一絲好感瞬間清零。

“睡吧,天還沒亮。”澹臺烨語氣淡漠,“那兩個丫頭的事已經處理完了。”

梁笙聞言驚坐而起:“你不會真的殺了她們吧?”

澹臺烨搖搖頭,走到榻前,無骨雞一樣地貼過去:“人家有那麽兇殘麽?”

梁笙渾身一個哆嗦,默默将他推開一臂的距離。

“啊,是我衣服太濕涼了......”對方殷勤地褪掉外罩,舔着臉湊近,“還覺得冷麽?”

梁笙不想說話。

“還在氣啊。”澹臺烨嘆了口氣,“白日裏是我不對。可要不那麽幹,官兵難保不會起疑,萬一查到你身上豈不是大事不妙?”

“呵呵,那多謝澹臺公子舍、身、相、救了......”梁笙咬着牙道。道理誰都明白,可他一個男人,平白被一只禽獸當女人占了便宜,他還不能有個情緒怎麽着?!

“好說好說,不用客氣。”澹臺烨是順杆爬的蛇,立即登鼻上臉,傾身擁住對方瘦削的身子,“夫人若還覺得冷,為夫可以免費暖床。”

“啪!”

一個時辰後,澹臺烨輕袍緩帶、潇灑倜傥,神清氣爽地帶着一臉五指山步入了會試考場。

監考官在外監處點過名,經官兵搜身檢驗,禮部考官高喝一聲搜檢無弊,諸仕子提着各自的考籃,自龍門魚貫而入。

貢院之內,徑分東西,兩排平房皆是狹窄的鬥室。鬥室半扇牆都是開敞的,鋪氈坐卧和溺桶一覽無餘,所有考生要在裏面住上兩日一夜,直至納卷,方能執簽而出。

待衆人照號入內,考官自敞卷處領了試題,按名發卷。

燕重錦戴着面具,籠着官袖,站在封鑰的龍門前冷眼看着。

這些看似周全的考場環節,實則貓膩頗多。

搜身是第一道,打點了提調官兵的人往往查得寬松,渾水摸魚并不難。第二關是發卷,監試官會和考生接觸,夾帶傳遞皆有可能。第三關是巡查,禮部儀制司的官員會分四撥,兩兩一組,輪班巡視。但這完全要靠官員的自覺性,若有徇私舞弊者,旁人也難抓到把柄。

梁焓心裏清楚,科場舞弊是歷朝歷代都無法避免的事,即便修整考場制度,這些人也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所以他并未讓燕重錦現場抓包,而是教給對方陰損的一招:釣魚執法。

于是,夜深之時,每間鬥室都被人扔進了一只小紙包,表層标着四個清晰大字:“标準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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