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闕廷閱武既屬祀典也謂兵事,是古來有之的朝廷大事,楚清自然知曉。

但梁焓所描繪的閱兵儀式......她是真沒見過。

“陛下,迎面走來的受閱方陣是旗手衛,負責護衛禦前儀仗。領頭的是禦前帶刀侍衛長......”

銀盔鐵甲的侍衛三人一排十人一列,個個表情莊嚴、精神抖擻。在領頭官兵高昂的號令下,昂首挺胸,邁着整齊一致的步伐走過禦臺前。三十個漢子猛地向右一轉頭,齊刷刷望向皇帝,衆口齊聲地喊出振聾發聩的口號:“大淳威武!”

呼聲撼動天地,震得奉天殿上的灰塵撲刷刷地往下掉。

梁焓被雷得裏焦外嫩,站起身擺擺手,回應道:“衆将士辛苦了。”

“吾皇萬歲萬萬歲!”

哐哐作響的腳步聲遠去了,緊接着又來了下一個方隊。

楚清繼續介紹道:“陛下,迎面走來的受閱方陣是暗衛營,負責您微服出巡的安危,領頭的是兩位近衛教頭。”

梁焓飛快地閱着一排排閃過的面孔,心中越發失落。

都不需要細辨五官,光看膚色就沒一個對得上的。禁軍也好暗衛也罷,皆是軍中精挑細選出來的兵将,哪一個不是夏練三伏冬練三九?再加上檢閱的禦令下得急,這些人是楚清在三天之內急訓出來的,多數人都曬出了一身古銅色,根本不會有那人的玉雪之姿。

梁焓嘆了口氣,繃着面皮揮手致意:“将士們辛苦了。”

“吾皇萬歲!”

“大家曬黑了。”

“皇上更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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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清站在君側,一邊觀察梁焓一邊在心裏狂罵:這娘炮是在閱兵?他分明是在閱臉好不好!姓燕的也太不地道了,捅完簍子就跑,害得她和一衆兄弟被折騰成了苦狗!等那家夥回來,這筆賬必須好生清算!

遠在樂湛的燕重錦鼻子一癢,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他将手伸入紗笠,想揉揉鼻子,然後悲劇地發現戴着面具揉不了,只好屏住呼吸忍了。直到林道上那輛散發着脂粉香和藥味的馬車駛過去,他才長長舒了口氣。

“大人,搜查過了,并無異常。”一個武夫打扮的參将縱馬趕上來,禀報道,“車裏只有一個體弱多病的小丫頭,沒有嫌犯蹤影。”

燕重錦點點頭,執鞭向前方的峽谷一指:“過了那座石橋就是樂湛鎮。咱們動作得快點,蛇可能已經溜了。”

“是!”五人齊聲應和,跟随他策馬奔向了林徑深處。

據穆蘭公主所言,她這三年都住在鎮北一戶姓王的人家。家中有七位叔叔和一個不良于行的貌美兄長,還有一個年幼的侄兒。

對于那個侄兒,梁焓雖未言明,但估計也猜到是梁笙的子嗣了。

王家是樂湛少有的富戶。進了鎮子,稍一打聽便尋到了那座三進三出的院落。

一見邊門上的落鎖,燕重錦心裏就涼了半截。

翻進粉牆,院子裏空落無人。後宅的幾間堂屋內椅翻凳倒、滿地狼藉,這家人顯然離開得匆忙。

燕重錦跨進主屋,抽了抽鼻子,一低頭,發現門檻是被削平的。

這間房應該就是梁笙的居所。不過......他用指尖撫過門栓上的薄塵。

對方應該有一陣子不住這兒了。

在屋內四處搜尋了一遍,沒找到什麽有用的東西,只在梨花案上發現了未用的信箋和火漆。

看來那位廢王仍然賊心不死,住在這種地方還與外界往來通訊。

他随手抄起一只信封。“嘩啦啦......”裏面漏出了三顆紅圓的豆粒,掉在桌面上,蹦蹦跳跳。

捏起一枚幹硬的紅豆,燕重錦仔細端詳了一番。那豆子鮮紅如血,小如珍珠,卻并非渾圓,而是呈略帶扁平的心形。

走出房間,喚來一個下屬:“老墨,你可知這是何物?”

老墨是神機營的指揮使,年紀最長也見多識廣。他看了看燕重錦手裏的東西,答道:“這是紅豆,也叫相思豆。是南涯的特産,咱們這兒很稀罕的。”

“相思豆......”燕重錦恍然大悟,“就是願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的那個紅豆?”

“對。”老墨咧嘴一笑,“等大人成親就知道了,這東西是男女在新婚之夜互贈的定情物。送一顆是定一生一世,三顆是許三生三世。屬下的婆娘是南涯人,當年送了我一筐。呵呵。”

“新婚的定情信物?”燕重錦忽然想到某個荒唐的新婚夜......啧,自己這個時候走什麽神?!

他甩了甩頭,将梁焓的臉從腦海裏清出去,凝神思量道:看來梁笙是在和人寄相思豆,只不過那個女人無法和他在一起,所以才用紅豆寄托相思之意......

思慮間,一個下屬跑過來禀報道:“大人,小的發現公主住的房間有些過于淩亂。”

穆蘭住在後宅的西偏房,閨房之中裝潢典雅、陳設精致,看得出主人布置得很用心。只是屋中此時卻像遭了賊,被人翻得亂七八糟,連鏡臺上的妝奁都是翻倒的。香盒裏白花花的脂粉灑了半桌,蔓得滿屋香氣,燕重錦提前嗑了小青丸都險些被熏背過氣。

他屏住呼吸低頭一看,發現鋪滿臺面的香粉上按着一只小小的手印。

這是.....孩子的手?

內室的衣櫥也半敞開着,女兒家的衣裙被翻騰得到處都是。奇怪的是,少女的衣物都在,壓箱底的童服卻少了許多。

“查一下,少的衣服是不是三四歲時候穿的?”燕重錦道。

幾個大男人尴尬地翻了兩只箱子,答道:“大人英明,的确只少了小孩兒的衣服。”

他英明個屁!英明還能把人從眼皮子底下放走?!燕重錦一邊往外沖一邊下令:“快追,就是那輛馬車,逆賊之子扮成女童逃走了!”

崎岖的林道間,一輛栗木清油車被兩匹馬拉着,在馬夫瘋狂地抽打下疾奔不止。車廂裏的小娃臉色慘白,都快被巅騰出餡兒來了。

青鷹在前面專注地駕着車,白鷹則轉頭喊道:“小公子,再堅持一會兒,快到了!大人會到白水河渡口接應我們!”

一被喬裝打扮的官兵攔住,七鷹就知道大事不妙了。盡管他們昨晚就接到了澹臺烨的飛鴿傳書,卻也将将趕在燕重錦之前撤離了王家。

雖然險險糊弄了過去,但誰也不知道對方何時會追上來。為了拖住官兵的腳步,他們七人分散成三組。赤鷹和黑鷹在鎮子裏攔截,紫黃藍三鷹埋伏在林中,盡量拖延追兵,為梁睿的逃離贏得時間。

而他們為此付出的代價,就是命。

“哼。”燕重錦收起弓,望着倒在地上的三具屍體,冷哼一聲,“玩伏擊這種把戲,你們還嫩點。”他在大淳的土地上征戰廿載,最擅長的套路就是奇襲暗伏。

“大人,前面就是白水河了!”

“追!別讓他們渡河!”

車後傳來急促的馬蹄聲,望了眼前方白茫茫的水域,白鷹低聲道:“七弟,你照顧好小主人。”言罷掠身向後一跳,向追來的人馬迎戰而去。

青鷹狠狠一阖牙關,用力一抽馬臀:“駕!”

揮袖之間,一排寒光凜凜的柳葉镖激射而出,跑在前面的兩匹馬頃刻跪倒,上面的人也從馬上跌了下來。

燕重錦俯首避開迎面而來的飛刃,猛地一磕馬镫,躍過倒在地上的同伴追了上去。

白鷹又發出一波暗器。燕重錦自馬背上提氣躍起,一個鹞子翻身險險避過。看到對方的臉,他終于想了起來:“閣下便是慶王府襲擊本官的那個護衛吧?”

白鷹也認出了他的身手。當年這小子才十歲就能躲過自己的暗器,如今只怕已經功力大成,難以匹敵。正準備和燕重錦搏命,忽見對方挽弓搭箭,箭尖卻不是沖着自己,而是那輛馬車!

“住手!”他立即攢身跳起,用手去攔。

“啊!”右手瞬間被箭穿透。那枝箭卻力道不減,筆直地射入了車廂!

梁睿只覺一道寒氣擦着頭皮飛過去,穿透了一層車壁和一道車門,從背後射中了駕車的人。

“額...”青鷹捂住胸口冒出來的箭矢,睚眦目裂,仍硬撐着甩着馬鞭。

緊接着,背上又是接二連三的劇痛。三道穿雲烈士的連珠箭,将他射成了前後漏風的篩子。

見駕車的人滾落下來,燕重錦收起弓,正欲上馬追擊,忽然有人抱住了他的腿。

白鷹面色青白,手上鮮血淋漓,另一手卻死死扯住他的褲子,不肯松開。

“老墨,将此人給我綁起來!”燕重錦吩咐着,掰開白鷹的手,一腳将其踢開。

老墨奔上前,看了眼滾在地上抽搐不止的人,搖頭道:“他服毒自盡了。”

啧,梁笙養的這群鷹犬還挺有骨氣。燕重錦心裏窩起火來,掰鞍上馬,加緊向馬車的方向追去。

然而,那架失控的馬車早已沖進了白水河。燕重錦趕到岸邊時,大半個車身都已沒入水中。

他急忙跳下馬,一個猛子紮了下去。

梁睿被困在車廂裏,眼睜睜地看着湍急的水流灌進來,吓得哭都忘了。他用力拍打着窗牗,卻人小力弱,怎麽也推不開被水壓堵着的出口。沉重的馬車飛快地下沉,冰冷的水沒到了脖子。生死關頭,他終于忍不住大哭起來。

燕重錦潛在水裏,循着聲音探過去。摸索了一陣,猛地一掌掀開車窗,将掙紮在水裏的孩子拽了出來。

梁睿被嗆得眼紅鼻酸,張着小嘴哀啼不止。一個浪頭拍來,又灌了幾口冷水,一時哭都不敢哭了。

燕重錦将他負在肩上,好不容易才劃水上岸。

得虧他水性好。這白水河水流湍急,尋常人就是會水也得被沖暈了。

“大人......大人!您沒事吧?”五個扈順流追了下來。

“沒事。”燕重錦抱着梁睿,感覺懷裏的孩子瘦小得可憐。

梁睿濕漉漉的女裝緊貼在身上,整個人不住地打顫,哆嗦得像只落水的猴崽子。小臉上的胭脂水粉早被沖得幹淨,露出一張精致又凍得青白的面龐。他生着一雙和梁笙極像的眉眼,烏黑的眸子裏溢滿了驚懼的淚光,卻用力壓抑着,不敢哭出聲來。

燕重錦怕這孩子把自己憋死過去,輕輕拍着他的背心,安慰道:“想哭就哭吧,別硬撐。”

對方發紅的眼眶裏,亮晶晶的水珠打着轉,仍強忍着不肯落下。

燕重錦幹脆一把揭開了面具。

“嗚啊啊啊啊啊......”一秒吓哭。

老墨望着他懷裏的梁睿,猶豫地道:“這孩子...真的是......?”以前可從沒聽說慶王膝下有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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