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35.34
梁睿的确不是變成蝴蝶飛走的,而是被東瀛使團正大光明地從安午門擡走的。
那太監把他抱入偏殿後就用藥将其迷昏,藏在了皇帝為東瀛天皇備好的禮箱裏。侍衛搜查時看到裏面的玻璃制品也不敢擅動,況且誰能想到,那箱子竟是個夾心的。
池寒心情愉悅地回了驿館,饒有興趣地跑去翻看禮箱中的玻璃杯,卻發現稻絮下還有一層隐秘的夾層。好奇地一打開,就發現裏面睡着個口水橫流的小人兒......
他眼睛瞪得溜圓,感慨道:“皇上這禮送得是不是大了點?”
正納悶着,忽覺腦後生風!
他連忙矮身一躲,一道寒氣森森的刀鋒就從背上削了過去!
轉頭一看,竟是個穿着驿館下人服飾的蒙面男人。見一擊不中,對方也不戀戰,轉身便逃。
池寒雙袖一甩,當即灑出八道銀光閃爍的飛镖,截斷了他的去路。同時指尖一彈,纏在腕上的天蠶蛛絲瞬間飛射出去,如網罩下,将那人牢牢纏住四肢,撲倒在地。
刺客在網中奮力掙紮,身上的蛛絲卻越勒越緊。
池寒忍不住勸道:“你還是別動了,這蛛絲鋒利堅韌,再折騰下去會被割成肉泥的。”
對方放棄了掙紮,只用絕望的眼神望向紅漆箱子。
池寒問道:“你是來偷那些玻璃器的?”
那人搖頭。
“那就是來偷孩子的?”池寒納悶地道,“你怎麽知道那箱子裏有孩子?”
對方嘆了口氣:“你殺了我吧。”
“無冤無仇的,我為什麽要殺你?你們中原人都這麽血腥暴力嗎?”
刺客心中罵道:老子要不是忘帶毒藥了至于和你廢話麽?
池寒又看了眼箱子裏的梁睿,發現這孩子穿的絲制睡袍繡腳精致,領口上還刺着銀色的龍紋。心頭登然一跳,明白了原委。
“我的天......你們膽子真大,居然把皇室子嗣偷出來了?!”
“呸,明明是皇帝盜走了我家小主人!他才是賊!”
“等等,有點亂。”池寒理了理思路,蹲下身問道,“你主子是誰?”
“這孩子的生父,慶王殿下。”反正已經暴露了,大不了一死。他不在乎說給東瀛人聽,順便膈應膈應宮裏那位天子。
池寒問了幾句,總算弄清了前因後果,心中多少有些驚訝。
這淳國皇室真比天皇一家還他媽亂啊。
“可就算你說的都是真的,為何要借使團之手将孩子運出來?”盜走皇子的罪名足以引發兩國交戰,那慶王讓東瀛使團背這個黑鍋也太缺德了。
“我們也沒辦法,宮禁固若金湯,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對方露出愧色,哀求道,“你殺了我吧,但求公子別把小世子送回火坑。皇帝已經把他害聾了,回宮也是受苦受難。他的父親一直在等他,求求你,不要再讓他們骨肉分離......”
池寒心裏一酸。
小時候,母親一直騙他父親在遙遠的海域裏等着自己,等他長大了,可以獨立駕船出海的時候就能相見。可真等他長大懂事了,才明白自己根本等不到父子重逢的那天。
淳國皇室的恩怨他沒興趣參與,但如果是為了争權奪利就讓親生父子骨肉分離,他辦不到。
擡手收起蛛絲,池寒淡淡道:“回去告訴你家主人,我可以把人還給他。但為了驗證你所言的真實性,最好讓孩子的生父親自來接。”
對方驚喜萬分,磕頭道:“多謝公子開恩!我說的句句屬實。若不是自己的孩子,誰也不會冒這麽大的風險。等您見到我家殿下就知道了,世子和他長得像極了......”
“既然如此,今日酉時,城郊淩寒山的千年松下見,別帶太多人。”
那棵古松還在吧,以前去燕家別院玩的時候都能望見。那地方是塊光禿禿的山崖,周圍沒有密林,站在高處一覽無餘,也不怕對方耍什麽花樣。
刺客領信而去。沒過多久,燕重錦就騎着快馬殺到了。
面對質問,池寒自然裝傻充愣。見他一問三不知,燕重錦也懶得廢話,徑直闖進驿館,結果就被二十多個東瀛武士圍在了院子裏。
小野三郎剛給被腰斬的倒黴使臣入殓,棺材蓋還沒扣好。一衆東瀛人正悲憤至極,見淳國的禮部尚書氣勢洶洶地送上門來,頓時控制不住手裏的刀了。
燕重錦負手而立,冷眼掃了一圈舉着長刀的武士,沉聲道:“本官奉命搜查驿館,爾等是想抗旨不成?”
為首的武士任職左近衛中将,名叫田中野仁,長得粗壯黝黑、四肢發達,确實有幾分像野人。他未等小野三郎答話,就率先出列,開口駁道:“東瀛人為什麽要遵守你們皇帝的指令?我們的房間,你的,不許進去的幹活!”
燕重錦危險地眯起眼:“這是淳國的土地,東都的驿館。無論哪國人,都要遵守吾朝的法令,聽從吾皇的旨意。本官接到線報,昨夜宮中失竊了珍寶,贓物可能被藏在驿館當中。本官奉命搜查,爾等不得橫加阻撓!”
“呸!我們哪有藏你們的東西?你分明是想栽贓嫁禍!”田中野仁怒氣沖沖道,“你們皇帝欺人太甚,殺了我們的人,還要強加罪名,簡直是昏君!”
“放肆!”燕重錦身形一晃,眨眼殺到跟前,“膽敢辱沒今上,你是在找死!”
“八嘎!”對方絲毫不露懼色,劈刀就砍。
東瀛刀法砍殺有力,而田中野仁是罕見的二刀流劍客。雙手各執一長一短兩把太刀,左右相協、攻防一體,對赤手空拳的人威脅極大。
燕重錦反應迅疾地避開兩道夾擊的刀光,飛速掠身後退,拉開距離後凝氣運功,沖攻擊而來的人擡掌拍了出去!
他練的心法是燕不離和池月合創的,結合了無極無妄與無生無滅兩種功法的長處,前期講究厚積薄發,成效如同廢柴,但越練到後期,威力就會翻倍劇增。
燕重錦練了十年,剛剛突破第三層,這還是比前世快了許多的成果。這拍出去的一掌看似唬人,仿佛能把地皮刮掉一層,實際頂多将人打成重傷,根本要不了命。而他月爹爹的一掌看似溫柔無息,就像輕飄飄地撫過一塊石頭,石頭裏面卻早已爛成了瀣粉。
是以,當田中野仁倒飛出去,一群武士也被掌風刮倒後,燕重錦毫不擔心毆出人命,卻把不明真相的池寒吓得不淺。
完了,團滅了。這兩國不打出腦漿子才怪......
他立即給燕重錦傳音入密:“咳咳,你是不是要找個孩子?”
燕重錦皺起眉:“真在你那裏?你們何時與梁笙勾結上了?”
“剛剛勾......唉不是,我沒和他勾結!”池寒一跺腳,終于說了實話,“皇子現在不在驿館,你殺光他們也沒用。”
“你把人帶哪兒去了?”
池寒一轉眼珠:“你得先告訴我這孩子到底是不是皇上的?”
“我告訴你爺爺!”
“別這樣,咱倆是一個爺爺。”
燕重錦冷哼一聲,又對一衆東瀛使節舉起了掌。
“好好好好......我帶你去,大哥你別動手。”池寒是真怕了這個暴力狂,将自家堂兄連拖帶拽地拉出了驿館。
澹臺府中,失敗歸來的死士向兩位主子回報了行動詳情。
聽完池寒提出的要求,澹臺烨果斷拒絕道:“不行,阿笙不能露面,風險太大了。”
梁笙道:“可如果我不去,怎麽證明自己是睿兒的生父?現在已經被東瀛人察覺,一旦睿兒再被梁焓帶回宮,我們就連最後的機會也沒有了。”
“萬一這是個圈套怎麽辦?”
“那是我兒子,難道就因為有危險就不去救了嗎?”
“可你也是我夫人,更是未來的皇帝!”澹臺烨态度強硬無比,“此事我自會安排,大不了帶人去搶。你老實在家呆着,哪也不許去!”
梁笙望着對方,水眸在瞬間幹涸如枯。
澹臺烨眼神堅定地和他對視,絲毫不讓。
失神良久,梁笙終于讓步,聲音幹澀地道:“好,我聽你的。”言罷拄了竹杖,一瘸一拐地走出了房間。
澹臺烨松開緊握的拳頭,頹然地坐回太師椅上。
明明是自己最想保護的人,為什麽總是以愛的名義傷害呢?
可他要怎麽辦?他能怎麽辦!相比讓對方以身試險,他寧可讓梁笙福順安康地恨自己一輩子。
他出生便失去親母,父親又不聞不問。身為大家族中的嫡長子,自小在姨娘的勾心鬥角中長大,冷眼看叔伯們爾虞我詐,親歷過兄弟間的自相殘殺,最後熬到澹臺家主的位置,天知道他付出了多少代價。
惡劣的生存環境,注定不能感情用事。澹臺烨一生都靠腦子活着,習慣了理智思考,遇事第一反應就是分清敵我權衡利弊,然後選出一條最利于全局的路。他沒有良知和人性,胸腔裏跳動的玩意兒是冷血的,所以很難理解梁笙這樣的聰明人為何總為了梁睿犯傻。
或許,是因為他從沒體會過親情。
或許,他也從不懂得什麽是愛情。
相比梁笙,他才是那個殘缺的人。
正望着杯中冷掉的茶水發呆,葵安進來禀道:“公子,您快去瞧瞧夫人吧......”
澹臺烨猛地擡起頭:“他怎麽了?”
“小的聞着他房裏有酒氣,怕是...”
澹臺烨立馬站起身往外走:“他哪兒來的酒?身子還要不要了!”
“小的也不知道,丫鬟們也不敢勸......”
疾步奔至後宅,推開屋門,正瞧見梁笙在往杯子裏斟酒。澹臺烨沖到桌前,一把奪過雕壺,恨聲道:“你要是有氣就朝我撒,別糟踐自己的身體。”
梁笙神情郁郁:“我連借酒澆愁的權利都沒了麽?”
澹臺烨板起臉:“病人沒有喝酒的權利,想喝就把自己養好了再說。”這幾年好不容易有了起色,不再三天一病兩日一咳了,再喝回原型他找誰哭去?
梁笙無奈地揚眉:“可我想聞聞酒氣,哪怕能聞醉了也好,要不...你替我喝?”
對方二話不說,舉起壺仰頭灌了起來。
清澈的水眸裏閃過一絲訝異,最終化作落寞的星光,梁笙慢悠悠道:“酒裏有毒。”
澹臺烨噗地一聲嗆到了。
低頭看看對方一清如水的笑容,方明白這人是在涮自己。澹臺烨俯下身,捉起梁笙光潔如玉的下巴,吻住那只含笑的唇,懲罰般地碾壓着:“有毒也不怕,你和我一起下黃泉好了。”
掃在臉上的睫毛硬而纖長,微微發癢。口腔裏的酒液苦澀而辛辣,不聞已醉。
梁笙眸光定定地望着他:“你真的願意陪我做鬼麽?”
情話而已,還當真不成?風月場上,這種話他不知道和多少女人說過。澹臺烨有些好笑地望着對方:“阿笙,我做的一切,不是為了和你在地下長眠同朽,而是為了讓你好好活着,在陽光下并肩到白頭......”
“可你并不知道我怎樣才能活得好,也不知道我真正想要什麽。”梁笙嘆息道,“我曾經的野心,是出于對明惠皇後的恨。苦心算計這麽多年,她死了,我也倦了。在睿兒失蹤後,我終于明白自己并不想做皇帝,也不想奪江山。”
澹臺烨終于松開了手:“那你想要什麽?睿兒嗎?”
“我只想要兒子...”對方輕輕撫上他的面頰。
“...和你。”
某人一向靈敏的大腦瞬間罷工。澹臺烨愣在原地,半晌也反應不過來:“你......什麽意思?”
梁笙擡手拔去束發的釵簪,任烏緞裂錦般的青絲順肩披落,笑如春水。
“烨,我想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