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41.40.39
明媚的晨光自枝桠間的空隙傾灑而下,映得樹邊的湖面清波粼粼、水光潋滟。
微風拂過低垂的柳條, 一片細葉無聲地飄落在水上, 漾起一圈清淺的漣漪。
“嘩。”拴着長繩的木桶掉進湖中,像不倒翁一樣搖頭晃腦地擺動着。
一襲灰白僧衣的小尼姑指着不遠處的水面, 扯着身邊人的大袖問道:“師父,那是什麽?”
老尼姑眯起老眼, 望着那團浮沉不定的碧影,答道:“瞧着像是水藻......”
待對方漂得近了, 被波浪沖至岸頭, 兩人才看出那是一個穿着暗青裙子的女人。
“阿彌陀佛,這是哪家的姑娘想不開了?”老尼姑将濕漉漉的人撈起來, 撥開披散的頭發, 一看到那張臉, 她不禁駭得驚叫一聲。
“我的阿彌陀啊, 這是何方妖怪?!”
橐橐的馬蹄聲回蕩在空際,一行人在河谷裏匆匆掠過, 迎上了自下游而來的幾騎。
“公子,小的們一直搜索到河口,只發現了這個。”葵安從馬上遞過來一支青黃色的竹杖。
手中接過沾染着水汽的細瘦杖子,澹臺烨整個人如墜冰窖, 心底涼透。
為何要一個人面對?為何要抛下我跳崖?是皇帝逼你還是早有自絕的打算?
阿笙......沒想到你居然比我還狠。
可惜,我偏不如你的意!
“繼續找。”
葵安見他眼中布滿血絲,勸道:“公子,現在山下已被封鎖, 四處都是官兵,我等很可能與他們撞上......”
“撞上又如何?”澹臺烨面色堅冷如冰,“這條河支流岔口多,但最終都會彙入淩寒湖。去湖口尋一尋,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粑粑...粑粑......”不遠處的河道旁,隐隐約約的喊聲随風飄了過來。
接到池寒的傳信,燕不離和池月連夜趕到淩寒山,和楚清帶的禁軍一直尋到天亮。
衆兵将接到的命令皆是搜尋逆賊梁笙和燕統領,梁焓墜崖的消息被嚴令封鎖。但國不可一日無君,皇帝失蹤的消息最多保密幾天,如果始終尋不到,就要做最壞的打算。秋荻甚至在宮中做好了新君即位的準備。
“重錦!”
“粑粑!兒子你在哪兒?”燕不離一雙劍眉絞出了深痕,鬓角的白發似乎在一夜之間添了許多。他手裏攥着撈上來的鬼臉銀面具,焦慮地問向池月:“池老魔,你說兒子會不會......”
“別瞎想,這麽久都沒找到人,八成還活着。即便真發生了什麽不測,也是合該有這一劫,我們只能盡人事聽天命。”池月心中也急,但面色還算鎮定,眼裏甚至隐含着幾分怒氣,“況且那小子是自己往下跳的。哼,就為了一個小皇帝......我看他根本是沒腦子!”
一見對方攥起了拳頭,燕不離聲音發顫:“你又想幹嘛?我警告你啊,若是找着兒子,你別想打他!”
池月冷哼一聲:“我要扁那棵豆芽。”
燕不離更急了:“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就算素半年老子也認。這倆小子我必須教訓一個,你自己選!”
媽的,出息了啊,不愧是快六十的老色狼了。
“一個親子一個天子,你讓我怎麽選?”燕不離糾結地打了番小算盤,妥協道,“皇上和咱兒子不一樣,畢竟是九五至尊,顏面最重!”
池月挑眉:“所以呢?”
“所以動手時記得不要打臉。”
“......”
“哥...哥!”池寒沿着河畔不斷呼喊,聲音已近嘶啞,心中卻愈發沉了下去。
幾十丈高的山崖,河水又這麽湍急,就算是神仙,掉下來也小命難保。幾撥人馬已經尋了半宿,仍是一無所獲。如果再找不到......他回頭偷偷瞅了眼後面的兩位長輩,總覺得自己要倒大黴......
腳下忽然踩到了什麽東西,他一低頭,發現鵝卵石間夾着一塊墨綠粗糙的樹皮,在雜草叢中很不起眼。
将樹皮拾起來,看到上面染着褐色的血跡,池寒立即高聲喊道:“嬸兒!”
燕不離一個踉跄,險些栽進河裏,尴尬地吼道:“你這孩子就不能換個稱呼嗎?!”
“燕、燕叔......”池寒跑過來,将樹皮遞給他,“我從灘頭撿到的,這是他們套在身上的僞裝。看樣子,至少有一個人上岸了。”
看了眼樹皮上的血,燕不離心頭登然一緊:“受傷了肯定走不遠,咱們分頭找,在附近搜搜!”
一裏外,小山後,木棚裏的二人還在僵持地對峙着。
燕重錦的人皮面具一不能泡水,二不能火烤,他卻一不留神在昨晚做了全套。所以用手輕輕一摸,整張假面就完全剝離下來,露出了掩藏多年的本來面目。
梁焓站在炕邊,直勾勾地盯着這張刻骨銘心的臉,仿佛被點了穴一樣,連眼珠都不帶動彈的。
原來是你......
可怎麽會是你?怎麽能是你!為什麽要騙我?!
他在心裏大聲咆哮着,卻唇齒打顫、口舌僵硬,千言萬語皆梗在喉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燕重錦心知瞞不住了,幹脆承認道:“陛下,臣有罪。”
梁焓艱難地開口:“何罪?”
“欺君之罪。”
“還有呢?”
“......騎君之罪。”
“啪!”一個巴掌狠狠甩在他臉上,扇得耳朵裏嗡嗡作響。
梁焓面色冰冷,眼中彌漫起森寒凜冽的風雪。牙齒死死咬着下唇,口腔裏腥鹹一片。
他将抽中對方的手藏在袖中,掌心火辣辣地疼。臂上的傷口已經開裂,痛得止不住地顫抖。劇烈起伏的胸腔中,燃着幾乎将自己焚燒殆盡的滔天怒火。
“燕重錦,耍人好玩麽?”
聽到這種冷靜至極的聲音,燕重錦心頭一墜。
他太了解對方,自然清楚這樣的口氣意味着什麽。梁焓只有面對将死之人才會這麽“心平氣和”。
想爬起來跪下,但身體實在吃力,只能半撐着手臂伏在炕沿,低着頭道:“臣罪該萬死,不敢求饒。但我從來沒存過戲弄陛下的心思,大婚那夜只是湊巧......”
“那前夜也是湊巧?”梁焓怒極反笑,“如果不是朕認真了,你是不是打算一直這麽巧下去?”
“臣不敢。”
“你還有什麽不敢的!”梁焓指着他的鼻尖,徹底爆發了,“姓燕的,朕和你什麽仇什麽怨,要用一張假臉惡心我十年?!我哪裏對不起你,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睡老子!還他媽睡完就跑,第二天再婊子進庵堂,搖身一變成了人模狗樣滿口道義的朝臣,你虛不虛僞?混不混賬!”
“是,我虛僞,我混賬,我也知道那是錯的!所以才想再也不見,永遠戴着面具,從你生活裏徹底消失。”燕重錦俯首請罪道,“燕重錦罪無可恕,陛下殺了我吧。只是此事與旁人無關,求陛下網開一面,不要遷怒臣的家人。”
“朕是蠢,否則也不會被你耍得團團轉,可朕還沒蠢到任你糊弄的地步。”梁焓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意,“你僞裝十年,家裏的人會不知道?”
燕重錦絕望地合了眼:“當年事出有因,但家中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們原本也是阻止我易容的。是我一意孤行,才變成今日這般不可收拾的局面。”
“事出何因?需要你頂着那麽一張醜臉入宮伴讀?”
“陛下還記不記得......十年前的那次溺水?”燕重錦咬着唇道,“臣當時也在淩寒山。”
梁焓心中一跳,眯起明眸,仔細地打量起對方。
雖然這人的容顏被時光雕刻得棱角分明,褪去了幼年的稚氣,眉眼間仍殘留着往昔的神韻。細觀之下,終于和某張漂亮又可恨的臉重合到一起......
“朕了個靠,你就是那個見死不救還幸災樂禍的臭小子?!”
“是。”
“啪!”燕重錦的左右臉終于腫得均勻了。
這巴掌是替死去的太子打的。
梁焓吐出一口惡氣,總算明白這小子為何要遮掩真容入宮伴讀了。如果不這麽做,只怕對方十年前就沒命了。然而心中還是想不通:“你為什麽要見死不救?我和你有仇嗎?”
有,而且是無法釋懷的隔世仇。但燕重錦清楚,死後重生這樣荒誕的經歷就算說了對方也不信,是以給了個含糊的理由。
“臣幼時性格頑劣,時常作弄于人,只是沒想到......”
“沒想到玩大了,玩到太子頭上了是吧!好,就算你是怕被追究所以改頭換面,為什麽不能選個正常點的臉?你是不是故意惡心朕?”
恭喜你答對了。當然這話燕重錦是不敢說的,只好胡謅道:“當年時間緊迫,就随便找了一張......”
梁焓心疼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這麽多年,沒瞎也算走運了。
他固然脾氣強硬,但也并非不講道理的昏君。
哪個男孩小時候沒玩脫過?自己還偷看過女澡堂,幹過不少落井下石的惡作劇,當然最後也被老爹教做人了。在知曉對方的欺君另有苦衷後,梁焓肚子裏的火氣已經消了大半,口吻也溫和了下來。
“那...大婚之夜,你扮成女人是想做什麽?”
燕重錦這才有機會解釋那晚的窘迫,解釋完自然還是一輪請罪。
面對這種道歉,梁焓不可能大方地來一句沒關系。但真要細究起來,是他先精蟲上腦撩了對方,兩人又喝多了,說到底都是男人的酒後亂性,一個巴掌拍不響。
這人欺君在先,騎君在後,罪大當誅。可如果真因害怕擔責才想方設法地遮掩身份,燕重錦完全可以在第一夜後就和他後會無期,為何前夜又出現在禦書房裏?
其實燕重錦也不明白自己當時為何會失控。一聽皇上中了春藥就腦子發懵,再聽梁焓要臨幸宮女就沒了理智。
他無法想象對方和女人在床上歡愛,接受不了那具被自己占據過的身體碰觸別人。可這樣的想法比欺君罔上還要大逆不道。一個男人,有什麽資格獨占君主?作為臣子,又有何權力幹預皇帝的私生活?
是以,他伏在炕上猶豫了半天,還是沒敢說出口。
見這人半晌不答話,梁焓眯起眼,忽然伸手勾起了對方的下巴。
“燕重錦,你該不會喜歡上朕了吧?”
潭眸中的瞳孔猛地一縮,燕重錦立即撇開頭:“沒有。”
“不喜歡?那為何一宿一宿地那麽賣力啊?”梁焓惡意地調侃道。
燕重錦玉面一熱,臉上紅彤彤的五指山更加突顯,吞吞吐吐地道:“食君俸祿,為君分憂。”
日你大爺,你可真是多功能的良臣典範啊,都給老子分憂到床上去了!
“朕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梁焓磨了磨牙,窩着火扳過對方的臉,“說實話,你究竟有沒有對朕動過心?”
他知道,這話一說出來自己就沒臉了,而且已經是第三次不要臉了。可既然是藏在心底的人,哪怕對方只有一丁點兒的喜歡,都叫兩情相悅,都算對的緣分,那麽過去的一切他都可以諒解。
燕重錦眨了眨眼,睫毛微垂,聲音很低卻足夠清晰:“臣不是斷袖。”
“陛下,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你。第一次是酒後亂性,第二次是想幫你解藥,僅此而已。”
梁焓向後退了一步,嗓音沙啞:“那你跟着朕跳下來,舍命相救是因為......”
“保護君主是皇城統領職責所在,請皇上不要多想。”
呵,原來又是他自作多情了。梁焓自嘲地一笑,眼中的受傷一閃而過,臉上很快恢複了淡漠的表情。
“既然如此,朕就公事公辦了。”他聲音沉靜得可怕,“燕家欺君罔上,當抄府滅族。楚清身為內監統領,疏忽職守,放任臣子不軌,也一并懲辦。”
“陛下!”燕重錦終于慌了神,拽住對方的袖子懇求道,“千錯萬錯是我一人的錯,所有罪責臣一人承擔!若殺頭不足洩恨,千刀萬剮亦可,但求陛下不要牽連無辜......”
梁焓甩袖掃脫他的手,冷言道:“燕重錦,別太看得起自己。你這顆腦袋幾斤幾兩?擔得起這麽多罪名?就算将你淩遲處死,也不足以洩朕心頭之恨!”
燕重錦惶然地擡起頭:“究竟怎樣陛下才肯放過他們?”
梁焓湊近他的臉,露出一個邪惡的笑容:“讓朕睡一次,你我兩清如何?”
燕重錦用腳趾頭思考了一秒,斷然拒絕。
“啧,看來你全家老小的性命,還沒你自己的節操重要啊。”
“強扭的瓜不甜,陛下何必強人所難?臣又不是斷袖......”
“我管你甜不甜,解渴就行!我管你是不是斷袖,你把老子掰彎了還想自立牌坊不成!”梁焓暴怒地扼住他的脖子,“燕重錦,你可睡了朕兩次,朕就要一回都不行?你這麽摳門你爹知道嗎!”
燕重錦長眉擰成了麻花:“這種事...怎麽能拿來交易!”
“這世上只有談不攏的籌碼,沒有不能做的交易。”梁焓望着他鐵青的臉色,忽然意識到自己根本沒必要和對方商量。反正第一次這混蛋也是強了自己,大家一起當強奸犯才公平。
眼看對方伸手去褪自己的褲子,燕重錦大驚失色,掙紮道:“不要,快住手!”
無奈這流氓皇帝吃了秤砣鐵了心,撥開他的手繼續動作。
燕重錦內外傷太重,根本無力反抗,只得請求道:“陛下,臣現在身體不适,改日行不行?”
梁焓不理不睬,三兩下就将他的褲子扒了下來。
當老子傻啊?不趁你個病老虎下手,等你好了幹死朕嗎?!
他志得意滿地笑了笑,正準備提槍上馬報仇雪恨,脖領子忽然一緊,背後幽幽響起一個殺氣森寒的聲音:
作者有話要說: “豆芽菜,你要對我兒子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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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重錦不承認的原因後文有解。
不許在評論裏勾引作者君劇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