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41.40.39
眼看某人要倒黴,燕重錦急忙喊出了口:“爹, 別打!”
淩厲的掌風在背後倏然一滞, 懸空的兩腳終于落地。
梁焓毛發悚立,一滴劫後餘生的冷汗從額頭墜了下來。這老魔頭身上的戾氣太具壓迫感, 讓他有種比堕崖還強烈的恐懼。
池月放開手裏的皇帝,沉着臉望向炕上的兒子, 一連串的數落從嘴裏噴薄而出:“你看看自己像什麽樣子!沒本事盡孝有本事跳崖了?你腦子是不是落你那傻爹肚子裏了?為父教給你的江湖生存法則都忘了不成!”
燕重錦明顯被訓慣了,十分自然地低下頭認錯:“沒忘。”
“背出來!”
“第一自重自保, 第二莫管閑事, 第三......不救廢物。”
梁焓:“......”
池月冷哼一聲,丢下一句好生反省, 揪起豆芽菜走了出去。
燕重錦非常擔憂梁焓的人身安全, 他這個爹可什麽都幹得出來。趴在炕上反省了不到三秒, 費力地給自己套上褲子, 手腳并用地往下爬去。
木棚外,池月和燕不離一左一右, 像門神一樣伫立在門口,将梁焓盯得渾身發毛。
池月的眼神自不必說,那雙和燕重錦一樣的潭眸裏仿佛結了千年寒冰,随意一掃都帶着令人窒息的殺氣。
燕不離望向自己的目光也明顯少了敬意, 感覺就像......自家養了多年的白菜讓豬拱了。
梁焓心有戚戚:講道理,明明是朕被睡,為什麽你們反而一副吃虧的表情?!
其實那二人正在私下傳音交流。
燕不離:“你打他沒?怎麽瞅着小臉煞白煞白的?”
“吓的。我倒想打,你那傻兒子不讓。”
“那是粑粑比你識大體顧大局。”
池月哼了一聲:“他是缺心眼, 只顧大局不顧小菊。你知不知道這棵豆芽想趁人之危上了咱兒子?”
燕不離頓時有了弑君的沖動,但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就這樣粑粑還攔着你?那他之前會不會是騙我們?其實他才是下面的那個?”
“就憑這顆豆芽?呵呵。”
“別太自信,容我試探試探。”
燕重錦嘆息一聲,表情沉重地對梁焓道:“皇上,犬子有傷在身,您還想強人所難,這不大合适吧?”
面對兩個虎視眈眈的武林高手,梁焓慌忙解釋:“燕盟主不要誤會,朕沒有......”
池月在一旁悠然地修着指甲,淡淡插了句嘴:“褲子都脫了。”
雖說是犯罪未遂,但畢竟被人家親爹抓了現行,梁焓不得不乖乖閉嘴。
燕不離道:“重錦沒什麽出息,卻也是草民唯一的兒子。這件事還希望皇上能給個說法,燕家的少主,不能白白做了男寵。”
“說法?男寵?你們是不是誤會了什麽?”梁焓眼珠子差點瞪出來,還有沒有天理了?他才是被上的那個好嗎?!
“誤會?”燕不離劍眉一挑,“難道陛下......”
見對方眼神詭異,梁焓也反應了過來。
對啊,老子是皇帝,沒道理和男人睡還要當下面的那個!為了梁家的顏面和皇室的尊嚴,這鍋就是黑成碳自己也得背起來......
“咳咳,那個,朕也是一時醉酒......”他交代了一番兩人的奸情,只不過将自己和燕重錦的位置掉了個個兒,變成了他臨幸對方。
燕不離和池月對視了一眼,嚴肅地道:“如此說來,您是不是該就此事負責?”
“朕無意推脫。”
“是不是該向我兒子道歉?”
“憑什...?”一瞅對面倆爹的眼神,梁焓暗暗咬牙,“好、好......朕道歉。”
燕重錦好不容易爬到門口,剛扒開柴扉,擡眼就看見皇帝陛下一個深躬鞠過來。
“燕愛卿,朕酒後孟浪、行事狂悖,往日裏多有冒犯,還望見諒。”
燕重錦:“哈?!”= =
梁焓平安回宮,所有人皆松了口氣。
東瀛使團卻半口氣都不讓他歇息,擡着一衆被打傷的武士在安午門外靜坐抗議。
小野三郎明言要就禮部尚書大鬧驿館的事讨個公道。
梁焓知道,梁睿失蹤之事,這幫小鬼子的确受了無妄之災。
燕重錦雖說是奉旨行事,卻也沒必要把對方的人毆打成這樣。或者你直接把他們打死嘛,現在搞得半死不活的,還得朝廷掏醫藥費......
梁焓幹脆撤了燕重錦的禮部尚書一職,以平衆怒,還給東瀛使團送了些藥物補品和玻璃器權作安撫。随即又下一旨:池寒救駕有功,由伯爵再晉一級,封遠東侯;同時以燕重錦傷重休養為由,将皇城統領一職由楚清暫代。
某人的救駕之功,他沒提。某人的欺君之罪,他也沒追究。
燕重錦心裏清楚,被架空只是皇帝收拾自己的開端。對方此番吃了這麽大的虧,又被自己兩個爹爹堵了口,不耍點陰招報複他就不是梁焓。
果不其然,剛在家裏養過幾日傷,一道賜婚的谕旨就像天降板磚砸中了腦門。
梁焓的旨意很直白:燕卿筮仕四載,忠正明直,德才兼備。既非斷袖,亦至适婚之齡,當得佳偶相伴。楚将軍女中豪傑,與汝既為青梅竹馬,亦有同朝情誼,乃天賜良緣。望汝二人喜結連理,同心同德,敬盡予國,則朕心甚慰矣。
燕重錦聽完宣旨就眼前一黑,仿佛看到楚清提着大刀向梁焓頭上砍去......
自己娶妻事小,但梁焓明知楚清和長公主情投意合,還要把人硬塞過來,明顯是想惡心他們倆兒。以楚清的性子,真逼急了搞不好來個血濺禦書房。
為了避免發生弑君慘劇,燕重錦撐着傷體從床上爬起來,向小厮吩咐道:“備車,入宮。”
結果剛走到門口就被老爹堵了個正着。
池月猜着他接到聖旨就會出門,拉長臉道:“你路都走不穩,想去哪兒啊?”
燕重錦知道扯謊可能會被打得三個月下不來床,便實答道:“爹,楚清是我義妹,我不可能娶她。”
“那給你換個女人娶不娶?”
“我......”他自然也不願意娶。
池月直視着那雙和自己相似的眸子,正色問道:“重錦,說實話,你對那豆芽到底存着什麽心思?”
燕重錦垂下眼:“我自己其實也糊塗着,但兒子知道他是皇帝,即便有心思也是妄想。”
對方一臉鄙視:“你還真瞧上那小子了?什麽品味!”
“您似乎對他很有成見。”
“老子對坐龍椅的都看不順眼。”池月涼飕飕道,“你若喜歡旁人,不管是誰為父都支持。可帝王自古無情,以色侍君的臣子哪個有好下場?”
呵呵,忠臣良将死得更慘。
燕重錦抿了抿唇:“爹,兒子也不小了,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不會去當佞幸的。皇上年紀尚輕,初嘗人事才會覺得新鮮。等過陣子我就申請調離東都,日子一久,他身邊自有後妃萦繞,心思也便淡了。”
“他心思淡了,你呢?”
燕重錦一愣。
“你雖由不離帶大,身上卻流着我的血。有些東西是父傳子承,骨子裏改不了的。”池月少有地嘆了口氣,“為父自小求存于狼群之中。狼是專情的獸類,通常一生只忠于一個伴侶,所以我認定一個人之後很難再移情別戀。你也一樣,要麽不動心,要麽......就是一生淪陷。”
“原來爹都看出來了。”燕重錦臉色蒼白地一笑,“可梁焓如今已經立後,将來還會有六宮妃嫔佳麗三千,早晚要為皇室延續血脈添丁增口。這些兒子都接受不了,所以幹脆眼不見為淨。他做個好皇帝就行了,旁的一切我都不求。”
同為吃獨食的狼,池月太理解兒子的感受。以前燕不離開個玩笑說要納妾,他都能打翻醋池子淹了燕府。
那小豆芽瞧着弱,卻絕非省油的燈。燕重錦又心腸軟,真放任二人在皇宮裏糾纏只怕沒有好結果,早點抽身也是明智之舉。
“你既考慮得周全,為父就不多言了。”池月道,“不過,賜婚的谕旨剛下,你就入宮拒婚,只怕會吃苦頭。”
燕重錦點點頭:“終究是我得罪在先,教他出了這口惡氣反而好些,否則燕家恐無寧日。爹放心吧,皇上不是沒有分寸的暴君,他如今也用得上我,兒子不會有事的。”言罷,向父親行了一禮,扣好銀面具上了馬車。
梁焓不再追究,自己卻不能露餡,否則就是拆臺,到時候對方想包庇他都不行。
入得宮中,內監将他領到禦書房前。夏榮通禀之後出來回道:“皇上正在接見神機營的大人們,請燕統領稍後片刻。”
燕重錦站在烈日下,一等就是兩個時辰。
梁焓最近在研制新式火炮和戰艦,連續熬了三天,終于繪出草圖,把一群老工匠驚得下巴落地。
原以為這位主子只愛搞馬桶,沒曾想連大型殺傷性武器也懂。
望着結構複雜的蒸汽機圖紙,神機營指揮使墨佑樘震驚地道:“皇上,您是說有了這個東西,船就可以逆風而行?無需人劃?”
“不止是船,車也可以不用馬拉。但現在還少些零件,朕已經着工部尋了冶鐵匠督辦。”梁焓從滿桌的圖紙裏翻出一張螺旋槳的草圖,遞了過去,“蒸汽船的主體是造船場負責,但動力部分和武器裝備屬機密。因關系重大,朕交給你們神機營保管,若敢走漏半點風聲......”
屋裏的人立馬吓得跪了一地:“臣等不敢!”
“行了,下去吧。”梁焓靠在椅背上,疲倦地揉了揉眉心,“一個月內,朕要見到成品。”
“臣等遵旨!”
燕重錦觐見的時候,書案上已經換了一摞奏折。梁焓手執朱筆,伏在案上娴熟地批閱着。
“末将叩見吾皇萬歲。”
梁焓眼皮未擡:“燕愛卿不在家好生養傷,跑到宮裏做什麽?謝恩可以過些日子再說。”
“皇上恕罪,賜婚之旨,末将難以接受。”
“怎麽?瞧不上人家楚将軍?”
“楚清是末将的義妹,既是兄妹,怎可再做夫妻?末将不敢有違人倫。”
“君子不拘小節,又何必憚于俗禮、畏于人倫?”梁焓聲音平波無瀾,“這是你十歲那年說的,怎麽小時候不怕,現在反倒怕了?”
媽的,這小子記性可真好......燕重錦只好出了絕招:“末将已有心上人,此生非他不娶,不敢辜負楚将軍。”
梁焓筆尖一頓,朱砂在紙上暈開一顆紅色的淚珠。
他擡眸望向跪在地上的人:“哪家的姑娘?說來聽聽,朕給你換個人便是。”
“他...已經成親了。”
梁焓忍不住笑了:“燕愛卿口味真獨特,喜歡有夫之婦?”
燕重錦苦笑着垂下頭,不再說話。
尼瑪,寧可守着個嫁做人婦的都不要朕,你這麽直怎麽不當電線杆呢?梁焓重重一擱筆,音調驟冷:“賜婚豈是兒戲?你抗旨不遵,可做好了受懲的準備?”
你挖這麽個大坑,不就是憋着氣想罰我麽?燕重錦道:“請皇上收回成命,末将甘願領罰。”
“好,有骨氣。”梁焓挑眉道,“你的俸祿朕就不罰了,反正你已經欠朕一百年的俸銀了。”
燕重錦:“......”合着他當一輩子官,領不着錢不說,還欠了一屁股債?
梁焓又來一句:“錢債肉償即可。”
某人立馬咳了起來:“陛下三思,末将...實在......”
“想什麽呢?”梁焓眯起眼,冷喝一聲,“自己滾去刑部領五十大板!受點皮肉之苦,也好長長記性。”
燕重錦挨完板子就爬不起來了。
臀上添了新傷,背上舊傷又被震得開裂,後半身皆血淋淋的,連一向鐵面冷腸的裴紫衣都不忍卒視。
楚清跑去禦書房求情,反被痛罵一頓。
“一個大老爺們,又是武功高手,挨幾板子怎麽了?難道他有膽子抗旨沒本事領罰?再廢話你就等着給他收屍吧!”
梁焓轉過身就下诏将燕重錦關進天牢。再有谏言者,不辨而黜。
百官立馬看清了風向。
拒婚這麽點小事,皇上就絲毫不念舊情地整治燕重錦,只怕這位寵臣的小船是要翻了。這個節骨眼兒,誰上船誰傻。于是紛紛明哲保身,再也沒人敢冒頭了。
東都有兒子的人家還刮起一股說親娶媳的風潮,生怕楚清那只母老虎被皇上硬塞進門。
一聽愛子被打了屁屁下了天牢,燕不離心疼得眼紅,卻只能托池寒送了些傷藥。
這是燕重錦自己甘願受的罪,誰也頂替不了。正如他同皇帝之間的糾葛,既然選了這條路,無論能否偕行,都注定不可回頭。情愛一事,無論是苦是樂,都要他們自己承受,容不得外人摻合。
唯盼粑粑歷經此劫後能早點釋懷。身為人父,他只求兒子一生喜樂平安。
天牢苦寒。雖是皮肉傷,在潮冷濕氣地侵蝕下,身上也疼得難以入眠。
燕重錦一夜未睡,心裏反倒輕松了許多。
原以為犯下兩樣重罪,起碼落個抄家滅府的下場,沒想到一頓板子就過關了。若是換了別人,只怕會被拖到安午門外腰斬一百遍。
可見梁焓嘴上罵得兇,心裏還是對他額外開恩的。這麽一琢磨,自己真是燒了高香,做夢都該笑了。
聽得角落裏某個趴成死狗的人低聲發笑,澹臺烨在鐵欄外停駐了步子。
這燕大人......莫不是被打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