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41.40.39

見到監牢外的人,燕重錦心中多少有些驚訝。

澹臺烨是朝中公認的能吏。梁焓交付的大小差事, 此人從未辦砸過一件。

然而同朝為官三年, 皆任六部尚書,兩人也不過泛泛之交, 他甚至和梁焓一樣不喜對方奸猾奉迎的性格。

如今自己身陷囹圄,旁人恨不能繞着走, 這人如何會來探監?

“燕大人受苦了,貴體可還撐得住?”澹臺烨客氣地寒暄了一句。

燕重錦勉強撐起身子:“還好, 一時也死不了, 澹臺大人怎的有空到這晦氣的地方來了?”

“燕大人這話就見外了,既是同僚, 沒有情分也有緣分。大人如今遇上點小坎, 澹臺烨怎能不扶一把?”某人一臉真誠。

“說得對, 是重錦狹隘了。”燕重錦淡淡道, “不過我現在是戴罪之身,按刑部牢規, 非親者、無诏者,皆不得探視。想來裴尚書如今也講情分了,竟讓你用這種理由說動了。”

澹臺烨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燕大人果然聰明,讓我賣個順水人情都不成。”他掏出袖中的文書晃了晃, “皇上說你的禮部尚書一職已撤,但因養病之故還未交接,手續也沒辦妥,所以打發我們吏部上門服務。”

若非上面打過招呼, 以裴紫衣那六親不認的做派怎麽可能放他進來?

梁焓的本意是打發他過來掃一眼,看看某個罪臣有沒有被打死,補辦手續倒是其次。

燕重錦也知道某人要強別扭,不好意思派身邊的人探望,所以就把澹臺烨拎來跑腿了,當下了然一笑:“那有勞澹臺大人了。”

執筆蘸墨,簽字畫押,有幾分像認罪錄供,心頭卻有種卸下重擔的舒暢感。

燕重錦簽完最後一字,美滋滋道:“好了。”

澹臺烨看他被打得傷痕累累,褴褛的衣衫透着斑斑血跡,言辭間還挺樂呵的,忍不住道:“燕大人精神倒還不錯。”

燕重錦仍是笑:“無官一身輕啊。”

隔着面具都能瞧出對方一臉爽快,澹臺烨有些猶豫,不知道回宮後該如何複命。

難道要告知皇帝某人被罷官整治得很開心?挨頓板子就像按摩一樣通體舒泰?梁焓不糊自己一臉硯臺才怪。

他收起筆墨文書,有些多餘地安慰道:“燕大人不必失...失落,皇上只是為了安撫東瀛人,等使團走了照樣提拔你。”

燕重錦立馬擺出一副病怏怏的架勢,虛弱地道:“勞煩大人轉告皇上,重錦傷勢沉疴。雖有報國之心卻無盡忠之力,只怕三年兩載都不能替皇上效命了。”

“......”澹臺烨大概明白此人為何戴着面具了,因為沒有臉啊!

“本官自會轉達。”他咳了一聲道,“如今已經入秋,天牢苦寒,這兒有些衣裳和被褥,請燕大人保重身體。”

“多謝澹臺大人關照。”

對方抿唇一笑,桃花眼中閃過一絲亮光:“燕大人心裏清楚該謝的是誰,我還有事,先告辭了。”

燕重錦看了眼身邊的棉被,又抓起一套嶄新的衣裳,心頭流過一股癢癢的暖意。

這種感覺,就叫幸福吧?

然而他沒能幸福多久,天色擦黑之後,氣溫一降,身上便發起熱來。

這是受外傷後常出現的症狀,燕重錦起初也未在意,但高熱足足持續了一整夜,腦子都燒得有些迷糊。到了隔日,背後開始出現明顯的絞痛,渾身肌肉酸疼,沒過幾個時辰他便陷入了昏迷,且牙關緊咬、食水難進。

燕重錦再落魄也是朝廷大員,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沒人擔待得起。獄頭不敢耽擱,立即找來獄醫診治。然而獄醫切脈許久也找不到病因,只判斷症狀和破傷風有些相像。

一聽這三個字,裴紫衣火速入宮禀報了皇上。

梁焓一筆将奏折上的閱字批歪了,驀然擡首,盯着他吐出三個字:“你确定?”難道是那晚墜崖感染的?怎麽現在才發病?

裴紫衣垂首道:“臣不敢肯定,獄裏的大夫能力有限,也有可能是誤診......”

梁焓連夜從太醫院點了三名禦醫,親自帶去了刑部大牢。

燕重錦的面具已經揭了下來,雙目緊阖的臉上殊無血色,薄唇蒼白如紙,看上去非人似鬼。身上的溫度燙得駭人,即便裹在棉被裏也瑟瑟發抖。

梁焓心裏咯噔一下。

終究是他連累了對方。如果不是為了救自己,燕重錦怎麽會受這麽重的傷?

他還把一個傷患打了五十大板扔到這種陰冷的地方。不見天日,缺藥少食,就是牛一樣的身板也得被激出病來。

看到燕重錦那張脫胎換骨的臉,夏榮心中驚駭,全憑過硬的職業素質保持鎮定,同時摻住了某人打晃的身影,關切地問道:“萬歲爺,您沒事吧?”

梁焓不知自己的臉色比躺着的人還慘白,緩緩搖頭:“朕無妨,叫禦醫快點診治。”

太醫院的水平終究比獄醫高些。三人幾經讨論,終于确定燕重錦并非患了破傷風,只不過症狀很是相像,但究竟是何病因,他們也診不出來。

梁焓這個現代人卻心如明鏡。

發燒就是體內有炎症,說明免疫系統被細菌病毒入侵了。也許感染的不是破傷風,而是什麽不知名的病菌,畢竟監牢衛生條件差,容易滋生疫毒。

他當機立斷道:“先把人擡走,不能在這兒呆了。”

裴紫衣想問要不要補個出獄手續,瞄了眼梁焓的臉色,機智地選擇了閉嘴。

夏榮問道:“可是要将燕大人送回燕府?”

梁焓方要颔首,又搖了搖頭:“送回宮。”宮裏召醫取藥都方便,再說燕重錦現在這個模樣送到燕府,那兩個愛子成魔的老怪物不弑君才怪。

“可...這不合規矩......”

“朕就是規矩!”

被燒毀的穹阊殿還在重建當中,梁焓又是個日理萬機的工作狂,近來都起居在禦書房。

本着就近照料的原則,他将昏迷的人安置到了裏間的龍榻上,事後才想起這是禦書房有且僅有的一張床。

禦醫煎好藥,掐着燕重錦的牙關往裏灌。

眼瞅藥汁順着嘴角往下淌,梁焓罵了聲廢物,心急地奪過藥碗,以口渡了過去。

吻上蒼白的唇,碰觸到自己熟悉的舌齒,整個人都是一顫。只是無論他如何挑撥,對方都麻木無感,再也沒有回應。藥含在嘴裏,苦到了心裏,倘若不是懷中之人體溫灼熱,梁焓會以為自己抱着個死人。

焦慮地喂完一碗藥,轉過頭,發現夏榮和一衆太醫都呆成了木雞。

梁焓幹咳一聲:“你們這是什麽表情?救人如救火,朕也顧不得小節了。”

衆人回過神來,也紛紛幹咳:“皇上說的是,人命關天,臣等應該早點想到這方法。”

梁焓不樂意了:“你們就免了吧。”

薛太醫診完脈,嘆道:“只怕燕大人的體熱不容易消褪,老臣還是建議用放血的老法子。”

這老東西是不是只會放血?萬一再失血過多怎麽辦?梁焓試探了一下燕重錦微弱的鼻息,咬牙道:“夏榮,傳朕旨意,召燕府的月夫人入宮觐見。”如果真要和梁睿一樣換血,還是親爹的血型最保險。

“老奴遵旨。”

薛太醫道:“陛下,宣召入宮起碼要半個時辰。燕大人高燒不退,怕是等不及了。”

“取酒來,先幫他降溫一段時間。”梁焓挽起袖子道。

酒精退燒奏效快,但實際是治标不治本,僅能降低體表溫度,體內的炎症還在。只不過在這種危急的當口,死馬也當活馬醫了。

薛太醫擰好一條沾了酒的濕巾,剛要解開燕重錦的衣服,突然感覺背後殺氣有點重。他醍醐灌頂地縮回手,說道:“皇上,老臣爐上還煎着藥,得去看顧一下。”

梁焓接過濕巾:“去吧。”

“臣告退。”

旁邊兩個年輕禦醫還傻愣愣地站着,被薛老太醫踹過幾腳也明白過來,紛紛扯了個理由告退。

剝開整潔的衣裳,才看到裏面沾染着斑斑血跡。

梁焓心頭一抽,小心地避開對方肩背上的傷口,用酒精擦拭着燕重錦的頸子、胸口、腋下和手心。

“燕重錦,撐着點,別發個燒就挂了。”梁焓時不時試探着對方耳後的溫度,低聲道,“四歲那年,我被我爹道上的舊敵綁架過。淋雨引發了肺炎,連續高燒三天,差點死了。我媽說找着我的時候已經沒脈搏了,不過後來還是讓醫院搶救了過來,也沒留下後遺症,家裏都說我的腦子是被燒開竅的。”

他轉身又擰了一條濕巾,口中繼續絮叨:“你這麽大的人,要是連四歲孩子都比不了,別怪老子瞧不起你。”

“陛下四歲時......還遭過此劫?”背後一個沙啞聲音說道。

梁焓手裏的濕巾噗通一聲掉在盆裏。

他扭過頭,驚喜地道:“你醒啦?”

燕重錦潭眸微睜,露出一個蒼白的笑容:“本來睡得沉,結果有只蒼蠅一直在耳邊聒噪,就被吵醒了。”

罵誰呢?仗着自己是病患沒人敢打是吧!梁焓用指骨敲在他額頭上:“溫度褪下去點兒了,但還沒過危險期。你少說話,多喝水。”

被扶起來飲過幾口溫水,感覺精神恢複了不少。燕重錦望望四周,再看了眼自己躺的床榻,忐忑地道:“怎麽是宮裏?”

“嗯,你且安心在這兒歇着,等病好了朕再送你回府。”

“可這是陛下的書房,難免引人非議。”

“睡都睡過了,還怕流言蜚語?”梁焓破罐破摔地道,“當了婊子難道還要立牌坊?敢做就要敢認,朕就是這樣痛快的漢子。”

燕重錦被諷得一臉尴尬。他知道梁焓心裏的火氣還沒消,卻也不能任由對方堕落下去:“陛下恕罪,此事末将已經解釋過了,只是...”

“只是你為君分憂過了頭,朕也豬油蒙心屎糊眼,錯把假戲當了真。”梁焓涼涼道,“你不用解釋了,朕都明白。但不論對錯,做過就做過,朕沒興趣遮掩,也不在乎非議。”

“可你是天子,怎麽能不在乎?!”燕重錦聲音陡然高了起來,“就算陛下不在乎國體君威,也應當清楚皇室的祖制。梁家子孫不得沾染斷袖之風,這是太祖定下的鐵律。歷代寵幸過男人的皇帝無一不是被推翻的下場,甚至......沒有一個能得善終。”

一時痛快有什麽用?很可能換來一世痛苦不說,能不能安穩活過一世都是問題。即便梁笙死了,梁焓的地位也不算穩固,他怎麽能拿對方的未來和性命去賭?

“燕重錦,你如果擔心朕坐不穩這把龍椅,大可不必。若因這點瑕疵就被人扳倒,說明朕根本不配坐擁江山。你也不必擔心皇室聲譽、君威國體,那幫耆臣言官朕自有辦法收拾。”

梁焓直視着對方道:“說一千道一萬,你的借口皆是不能、不敢、不是......可從沒直言過不願。燕重錦,明明一句話就能回絕,你為何要同朕說這麽多?”

他記得在哪本書上看過:解釋太多就是掩飾。分手的理由如果超過三個,就沒一個是真的。

啧,這小子怎麽這麽不好糊弄?燕重錦心虛地把眼一閉,決定裝死。

梁焓眯起珠玉般的眸子,貼到他臉側,低聲威脅道:“是不是斷袖一試便知,如果讓朕發現你又欺君......哼哼......”

床上的人不由打了個寒顫。

梁焓俯下身,含住他的耳珠,輾轉地用唇舌撥撩。燕重錦感覺體內的血一下湧上了臉,剛褪去的高熱似乎又發了起來。

看着他漲紅的臉,梁焓邪惡地一笑,用手沾了酒液,一本正經地道:“你好像又熱了,朕繼續幫你退燒。”說着在對方的胸腹間擦拭起來,手法卻非常的不正經。

燕重錦咬唇屏住呼吸,全憑意志力忍受着從胸口向下蔓延的沁涼。直到那只可惡的手劃向早有反應的下身,他忍不住出手扼住對方的腕子,被迫睜開了眼。

“爹!”

梁焓嘿嘿笑道:“叫爹也沒用,朕今日就讓你見識見識什麽叫冰火兩重天!”ψ(`▽′)ψ

燕重錦目光悲憫地嘆了口氣,指了指他的背後。

梁焓一扭頭,看到一襲黑衣的池月無聲地站在榻前。渾身殺氣,面色鐵青。

作者有話要說: 老司機表示已經撞出氣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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