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餘知樂在徐盛堯身邊呆了近五年,自認為見識過無數大場面,但如今依舊被徐盛堯嘴裏說出來的事情驚到站不穩。他身為局外人都覺得可怖,更何況身在局中的徐盛堯了。

從總裁辦公室出來的時候,餘知樂整個人暈暈乎乎,走路都像是在飄。其他同事見了,圍上來問他是不是還未痊愈(大家只知道他做了個手術不知道他做什麽手術),有心急的都想打電話為他叫救護車了。

餘知樂擺擺手拒絕了大家的好意,只說自己有點頭疼,吃點感冒藥就好。大家擰不過他,只能留他一個人呆着。

他坐在電腦前,無意識的一遍遍刷新着電腦桌面,而左手則揣在兜裏,一遍遍摸索着那個躺在口袋裏的塑膠小袋子。小袋子裏的四根頭發将會證明,那個被他從機場接回來的大男孩,究竟是不是原裝的葉帆。

一想到這裏,那個安安靜靜的小袋子像是有了溫度一樣,燙的灼人。

徐盛堯的話僅僅點出了最表面的東西,餘知樂只要順着那條路往下繼續想,埋藏在其後的東西就足以令人全身發冷。

如果敖瀾仁沒在進入餐廳之前熄滅煙,那麽就會點燃洩露的天然氣。可那個餐廳明明是新裝修好的,又不是老化管道,天然氣是如何洩露的呢?

如果葉帆沒有救下被拐騙的小孩,徐盛堯就不會認識他的父母,也就不會得知當地的氣候變化……可拐騙小孩的人,真的只是臨時起意嗎?

但是,如果這兩點都是“葉帆”動的手腳,目的就是給徐盛堯甜頭、讓他放松警惕的話,依舊有一個問題難以解釋——那就是餘知樂的病情。

因為忙于工作,餘知樂自己都對身體狀況不上心,已經好久沒去醫院檢查過,如果說另外兩個是“葉帆”故意派人設下的陷阱,那自己都無從知曉的病情,他又是從何得知的?

……多想無益,現在看來只有掌握關鍵證據,才能對“葉帆”的目的進行下一步判斷。

因為知道這件事情至關緊要,餘知樂自然無比上心。他一邊派可靠的私家偵探去查葉帆在美國有沒有結仇、以及他身邊的保镖們有無異動,另一邊親自把那四根頭發送到醫院,盯着他們取出當年冷藏的臍帶血進行比對。

一個星期以後,調查結果出爐。

出乎意料的是,車禍當天的飙車黨沒有任何問題、守在他身邊的保镖們沒有任何問題、DNA比對依舊沒有任何問題。

“葉帆”就是葉帆。

“葉帆”就是釣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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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到這個結果,餘知樂第一反應是松了一口氣,因為這說明之前的猜測走錯了方向,葉帆只不過是改邪歸正,卻被他們誤解了初衷。至于他做出的那些事情不過是瞎貓撞上了死耗子,而且這死耗子剛好解決了他們的燃眉之急罷了。

“不,”然而徐盛堯臉色凝重的搖了搖頭,“還有一種可能,臍帶血出了問題。”

“……”

三天之後的一個下午,徐盛堯提前下班,他沒有回家,而是讓司機把他送去了葉帆母親的住處。

葉夫人獨居在遠離城裏的某座山坳中,過着極為平靜的生活,整棟小別墅中,除她之外只有兩個傭人,安靜的不像話。因為生活環境簡單,日常也無操心之事,葉夫人看起來比同齡人年輕很多。見他們來了,她表情淡漠的點點頭,示意他們随便坐。

她一頭長發用木簪子別起,臉上不施粉黛,腕上不見一件首飾,桌上擺着的晚餐也不見葷腥。餘知樂見過她多次,但每次見她都覺得她不像個豪門闊太,反而像廟裏供的菩薩,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沒有什麽事情能入得了她的眼。

“葉阿姨,”在寒暄之後,徐盛堯開門見山的說:“我想請您給我幾根您的頭發。”

葉夫人連原因都不問,直接散下三千青絲,拔下來幾根頭發遞給了徐盛堯。

餘知樂在旁邊看着都替葉帆感到難過——葉帆出國時,這個當媽的不聞不問,葉帆回國後,她還是沒有出現,現在徐盛堯上門來要頭發,不管從哪方面想肯定和葉帆脫不了幹系,然而她依舊閉口不提。她像是從未有過這個兒子,不願被他的存在占據太多心神。想必葉帆小時候如此叛逆,也和她放養的态度有關。

在回程的路上,餘知樂稍稍表示了一下他對葉夫人的看法。原以為徐盛堯會同意他的觀點,哪像徐盛堯居然為她說話。

“每個人都有不想提的苦衷,葉阿姨的事情我大概了解一些。她确實虧欠釣釣很多,但是沒關系,釣釣有我就夠了。”

若是在之前聽到徐盛堯的這番話,餘知樂頂多會在心裏腹诽一下自家上司如此弟控恐怕一輩子都出不了坑,但是在如今這個“葉帆”真實身份尚不明朗的情況下,聽到了他發自肺腑的珍惜之言,餘知樂心中只剩下惶恐。

因為他們都知道,如果這個人不是“葉帆”,那麽真的葉帆很有可能已不在人世。

——徐盛堯真的承受得了這種打擊嗎?

餘知樂在心中不住祈禱,希望一切的猜測不過是精神敏感、草木皆兵。

大概上天真的聽到了餘知樂的祈禱吧,葉太太的頭發和葉帆的頭發的化驗結果很快出來,從DNA上來看,他們是母子關系,毫無疑問。

這一次,餘知樂是真的把心放回了肚子。

他在徐盛堯身邊呆了多年,兩人名義上雖為上下級,其實私底下也能像朋友一樣說說話。他誠懇的說:“我覺得這件事情真的是您想多了。我做主讓人去查了那個拐賣孩子的人販子,他經常去游樂園‘趴活兒’,這次被抓捕後揪出了他的上下游,至少能判個無期。敖三少那裏我也找人問了,天然氣洩露是因為前一晚工人試火時沒有關閉閥門。這兩個都算得上‘意外’,并非是有人在背後指使。我想小少爺真的只是運氣好罷了。”

明明證據已經擺在了徐盛堯面前,可他仍然無法盡信。

他熟悉釣釣的一切,他的小動作,他的壞脾氣。

正是因為太熟悉了,他才會覺得釣釣的懂事來的非常莫名。剛開始他欣慰于葉帆“長大了”,後來又開始擔心葉帆的成長是蒙蔽他的假象,甚至不禁疑神疑鬼,懷疑有人把他的弟弟偷梁換柱。

現在的一切都證明釣釣是原裝的,但徐盛堯心中仍然難減疑慮。

他很難用語言來形容他的判斷,恐怕只有像他這樣關心釣釣的人,才能察覺出釣釣回國後身上充斥着的那股違和感吧。

見徐盛堯沉默不語,餘知樂知道自己是真的勸不動他了。

思慮過多恐怕是總裁的職業病。

想了想,餘知樂勸:“如果您還是不放心的話,我勸您和他開誠布公的聊一聊,問問他心裏到底怎麽想的,說不定能解開您心中的疑惑。”

擇日不如撞日,徐盛堯決定當晚回家和釣釣好好談一談。不管是因為什麽讓他産生了這麽大的變化,徐盛堯相信釣釣一定會給自己一個滿意的答複。

他們是兄弟,是這世界上最親近的兩個人,他們之間不應該有任何秘密。

徐盛堯回家後,如往常一樣叫來管家詢問釣釣今日做了什麽事。他最近事情多,不能一直盯着手機上的監控攝影,每天回家後就只能靠傭人的彙報拼湊釣釣的生活。

管家說:“上午的時候小少爺在複健室鍛煉了兩個小時,中午休息了一會兒,下午進了您的書房……”

徐盛堯停住了正要拿起水杯的手:“他去我書房做了什麽?”

徐盛堯的書房是這座宅子中唯一不允許仆人進出的地方,每次打掃都是管家親自整理。然而葉帆也是這座宅子的主人,他要進去的話仆人不敢攔他,只能眼睜睜的看他大搖大擺的拄着拐杖走進書房。

管家彙報:“他先翻了翻您書桌上的文件,但是很快就放下了。他還想開您電腦,但是您的電腦是指紋啓動,他見啓動不了就沒有再動。後來他從您的書架上拿了一本金融學的原文書,帶去花房看了。”

如此肆意妄為、如此嚣張驕傲,确實是釣釣會做出來的事情。但徐盛堯心中同時有另一個聲音說:可是釣釣不會動你的文件,也不會想要開啓工作電腦,他對公司對家業一點興趣都沒有,他屋裏的那臺電腦唯一的用處就是用來打游戲。

“他在花房看了一下午書?”

“沒有,”一把年紀的管家說起這事笑得胡子直抖:“他看了十分鐘,然後就睡着了。”

……天平又向“原裝貨”的方向傾斜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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