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徐盛堯起身去葉帆房裏找他。他現在恢複的很好,雖然還不能脫離雙拐,但是肌肉力量已經逐漸向車禍前靠攏,他現在找到一個鍛煉手臂力量的好方法,就是用受傷的右手拉住狗咬繩的一段,與狗狗玩起拔河戰。
這只由葉帆領養的黑貴賓犬已經有三月齡了,與最開始相比大了不少,現在正是需要磨牙的時候。別看它年紀不大,但是咬合力很強,車禍後的葉帆僅能和它戰個平手。
徐盛堯到時,葉帆正在和狗玩拔河游戲,那本被他從書房裏摸出來的金融原文書被他随意扔在床上,看來并沒有被新主人重視。
他倚在門前靜靜看了一會兒,他已經許久沒見過葉帆露出這麽暢快這麽孩子氣的笑容了,随着他的青春期的到來,葉帆把所有的溫暖都封存在了心中的冰塊當中。
這次車禍之後,葉帆重新變得柔軟可愛了起來,雖然偶爾還會鬧點少爺脾氣,但絕大多數時間還是非常聽話的。
原本徐盛堯以為他是被人偷天換日、故意讨好自己,但經過兩次DNA檢測,足以證明面前的人确實是那個令他牽挂的男孩。
那麽,他是為什麽發生了這麽大的轉變,而且每次都能湊巧押對寶?
光是一個人胡思亂想完全沒用,徐盛堯确實需要和葉帆談一談了。
他見葉帆一直沒注意到自己,便主動敲響了房門。屋內正在和狗狗玩鬧的葉帆被敲門聲驚到,手上一松,玩具就被狗狗叼跑。他回頭一看發現是徐盛堯,頗為驚喜。
“哥,你今天下班好早!”現在葉帆已經能很順暢的把這聲哥叫出口,而且時不時就要挂在嘴上。
徐盛堯點點頭:“我能進嗎?”
在得到允許後,徐盛堯邁開長腿,走進了葉帆的卧室裏。
徐家兩兄弟的房間都在別墅的頂樓,徐盛堯的房間居于正中,葉帆的則在他旁邊。兩間房間大小相似,但是裏面的布置卻截然不同。徐盛堯的房間除了用于休息外,還放着他的電腦、書桌和一些雜書,風格冷硬幹練,十幾年都沒變過樣子,而葉帆的房間從小到大變過多次。
記憶中那個堆滿玩具的嬰兒房,不知不覺中染上了青春期的味道,牆上挂着性感女星的海報,窗邊釘着飛镖盤,地上扔着吉他、輪滑鞋,床頭櫃裏還能找到啞鈴,衣櫥裏的衣服都是露膝裝、透視衫……
在葉帆被送出國後,他的房間一直保留原樣,徐盛堯每次想他時都會進來看看,仿佛弟弟還在這裏生活似地。
然而這次回國後,葉帆讓傭人把他的房間重新整理了一遍,那些原本堆滿他房間的零碎物品被一一收好搬進了地下室的倉庫裏。現在葉帆的卧室非常空蕩,只有随處亂扔的衣服和桌旁的狗窩能夠證明這裏确實有人在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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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些寶貝怎麽都不要了?”徐盛堯環視一周,問道。
葉帆一邊撓着狗的下巴,一邊随口回答:“那都是我小時候喜歡的玩意,我現在年紀不小,再玩那些有什麽意思。”
這句老氣橫秋的話讓徐盛堯停下了打量的動作,那種難以忽視的違和感再一次湧上他的心頭。葉帆今年不過20歲,他幾個月前在禿鷹國見他時,他還染着一頭鮮豔的紅毛,在燈光下閃閃發光,別上兩個黃卡子随時可以充當國旗,那樣的葉帆和成熟兩字完全對不上。
再胡亂猜測下去只會讓事情越來越糟,徐盛堯拖過一把椅子坐到葉帆對面,決定敞開心扉聊一聊。其實這場對話早在五年前就該開始,然而因為葉帆的逃避與叛逆他們一直不能坐下來好好談談。
所幸現在為時不晚。
可即使聰慧如徐盛堯,也不知談話該如何開場。
他覺得兄弟之間玩旁敲側擊、拐彎抹角的一套只會讓他們之間的距離更遠,但如果直接問又容易引起釣釣的逆反心理……他想了想,說:“釣釣,我一直覺得車禍後你變成熟了很多。”
“變成熟不好嗎?”葉帆沒把他的問話放在心上,一邊低着頭開開心心的逗狗,一邊回答:“我已經浪費了這麽多年,我現在想通了,不想虛度光陰。”
“我很欣慰于你的成熟,但是我希望你的成熟是随着年齡的成長、眼界的開闊逐步提升,而不是因為某些人某些事某些話影響了你的心情,逼迫你在一夜之間長大。”
葉帆終于察覺出氣氛不對,他擡起頭,斟酌良久回答:“哥,你想多了,并非是外力改變了我。我只是想盡可能的幫上你,僅此而已。”
“釣釣,你已經幫了我非常多了。”徐盛堯看出葉帆并不想深談,并且故意的在和他兜圈子。葉帆确實成熟了,至少曾經的他在面對自己的質疑時只會用怒吼來應對。
他說:“知樂的事情、瀾仁的事情,還有千島之國的度假酒店的事情,這三件事情如果沒有你的及時提醒,恐怕我們都會順着錯誤的路走下去。但是釣釣,如果僅有一次、兩次可以算是巧合,三個月不到的時間裏連續發生三次,而且件件都是大事,我真的很難再把它歸類為巧合。”
“……”葉帆撫摸小狗的動作放慢,他的臉上現出一絲踟蹰,但很快又被憤怒代替。“所以你現在是不信任我,覺得我是別有用心?難道你以為我是在和你打PVP,先示敵以弱,其實憋着一個大招在後面等着你?”
雖然葉帆說的那些網游用語徐盛堯沒有聽過,但是“別有用心”這個詞他還是能聽懂的。他趕忙否認:“我不是不信任你,我是不信任巧合。你不要怪哥哥想的太複雜,只是我所處的地位讓我不得不這樣做。這段時間我想的非常多,結合你突然要求回國以及回國後的種種作為,我難以判斷究竟是什麽原因導致了這一切。”
徐盛堯想要拉住葉帆的手,但葉帆躲開了。“如果你通過什麽渠道知道的這些消息,我希望你能告訴我,因為現在它能夠向你洩密,那麽未來也會把你的事情洩露給別人。我擔心這個渠道會對你産生危險。”
“沒有什麽渠道,我就是知道那些事會發生而已。”
見他不願坦誠,徐盛堯長嘆一口氣。“釣釣……”
“我說了你也不會信,那我不如不說。”葉帆扭過頭,故意躲避徐盛堯的視線。
他不想多談的态度非常明顯,他全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寫滿了抗拒,就好像當年還在上初中的他被徐盛堯抓到偷偷抽煙一樣,他不願意給哥哥任何解釋,寧可被誤會也不願把藏在他心裏的事情曝光。
徐盛堯明白,如果現在放任葉帆逃避,他今後都不可能得不到答案。他擡手輕輕捧住他的側臉,強迫他轉過頭來,與自己雙眼對視。
“釣釣,這麽多年來,只有你不肯說,從沒有我不會信。”
正是這一句話,擊潰了葉帆心中最後的一道防線。這是他在病床睜開眼時,便擁有的最大的秘密,原以為他可以憑借自己的“演技”掩藏住它,卻因為自己迫切的想要幫上哥哥而露出了馬腳。
是啊,徐盛堯從小就聰明絕頂、深謀遠慮,對于自己的所有事情更是觀察入微,他的迅速成長在別人眼中是變得“成熟”了,而在最熟悉他的徐盛堯眼裏,卻滿是破綻。
沒有珍惜何來關心,沒有重視何來疑慮。
若以後都要活在謊言之下,不如現在坦白了好。
葉帆強忍住鼻子裏冒出的酸意,艱難的吐出一句話:“只要我說你就會信?好,那我告訴你。我之所以知道那些會發生的事情,之所以會有所成長,原因只有一個:因為我不是20歲的葉帆——我在八年後車禍身亡,原以為再也見不到你,誰想再一睜眼,時光居然倒轉,我回到了20歲的身體裏。”
徐盛堯倒吸一口涼氣,這個答案遠遠出乎他的意料。他沒有任何宗教信仰,也不像一般的商人一樣供奉神像,之前從未想過釣釣的“不同尋常”是因為這樣的理由。
但即使是他,也從別人口中聽過什麽“穿越”之類的流行詞語。但他一直認為那是只存在于影視作品裏的故事,怎麽能相信在自己最重視的人身上也會發生這麽荒謬的事情?
“釣釣,我需要證據。”
葉帆搖頭,臉上的神情頗為複雜:“沒發生過的事情我怎麽證明?難道我要告訴你,在原本的未來,我從未見過餘知樂,因為他在一年後因為睾丸病變惡化成癌,擴散到全身、不治身亡,我只聽你惋惜的提起過他?難道我要告訴你,原本敖瀾仁計劃在春節開業的店鋪因為燃起洩露,他被嚴重炸傷,足足在醫院躺了半年做了無數次換皮手術?難道我要告訴你,千島之國的酒店在剛營業後就遭遇百年一遇的海嘯,徐氏地産海外投資虧損嚴重,你的老部下引咎辭職,結果被別的派系的人拿捏住這個最關鍵的産業?
“我還能告訴你什麽?王立力三年後拿了影帝?安瑞楓五年後出櫃?我媽半年後出家削發為尼?新貴娛樂的總裁王健東挪用公款去賭博,被人爆出後新貴娛樂跌落谷底?八年後你身邊無人可用,而我又被人挑撥跳出來和你搶繼承權,最後你把一切拱手讓給我後黯然離開,我他媽才明白誰才是對我最好的人?”
越說到後來,葉帆的聲音越大、語速越快,他像是被人逼上了絕路的困獸,在面對着他心中唯一承認的馴獸師時,同時露出了它的爪牙與傷口。
到後來他幾乎是歇斯底裏一般,一股腦的把重生以來憋在心中的苦悶抒發出來。
他一直是個大腦空空、心無城府的纨绔子弟,在上一段生命中,20歲的他酒後騎摩托出了車禍,那時的他沒有選擇回國,而是在禿鷹國養傷,同時辦理了休學手續,傷好後并沒有回去上學,而是一味的玩鬧。他就這樣渾渾噩噩的長大,每天的主要工作就是吃喝玩樂。他去過世界各地,不是去旅游,而是陪不同的女朋友買買買,他以為能用金錢換來愛,然而最後都以分手告終。
他不知他生活的意義是什麽,他沒有親情,沒有友情,沒有愛情,即使哥哥每個月都會過來看他,但他卻把徐盛堯的到來當作別有用心,不惜用最難聽的語言傷害他,用最冷漠的态度對待他。
二十八歲那年,他得知徐盛堯的兩個嫡系部下都因為出了重大的差錯被撤職,徐氏集團股票大跌,轉瞬蒸發八分之一的資産,在有心人的挑撥下,葉帆被人拿去當槍使,跳出來和徐盛堯打擂臺搶公司。
當時的徐盛堯遭受公司內外的兩面夾擊,而他最疼愛的弟弟又在這種關鍵時刻在他心上插刀,他最終選擇離開徐氏,把一切留給了葉帆。
葉帆永遠忘不了那時徐盛堯轉身離去的背影,那一刻他怯懦了,他回想起從小到大徐盛堯對他的種種照顧,開始懷疑自己是否誤解了他的用心。
三個月後,當他終于想通一切想要追回哥哥時,他的跑車卻被人動了手腳,讓他沖出了公路……
他再次睜眼,重新回到了二十歲的某一天,這一次他決心要賴在哥哥身邊,賣乖裝嫩,誰都不能讓他們分開。
不過他原以為自己能把這個秘密瞞下去,但現在看來,他不僅低估了徐盛堯的觀察能力,同時也高估了自己的演技。
他說到口幹舌燥,說到情緒崩潰,說到自己眼眶通紅,泣不成聲。
然而他面前的徐盛堯依舊一臉凝重——這是他頭一次在葉帆面前食言,他确實無法做到如他承諾的那樣,“釣釣說什麽、我信什麽”。
因為這整件事情,實在是……實在是太匪夷所思了。若不是釣釣在表述過程中邏輯很清楚,也确實驗證了一些內容,否則他都要懷疑釣釣出了精神問題。
“就像你說的那樣,你現在說的很多事情都是‘未來’發生的,而且都是幾年之後才會發生的……我現在,真的很難百分之百相信你所說的話。”徐盛堯謹慎的選擇措辭,既需要表達自己的态度,又要保證不傷害葉帆的感情,“你能否說出幾個近期就會發生的事情,不止是在咱們兩人身上發生的,可以是國際上的大事,能夠驗證你是從未來回來的。”
葉帆明白徐盛堯的顧慮,徐盛堯掌管徐氏多年,做任何事之前都需要深思熟慮。若是別人跟他說重生之類的屁話,他肯定連聽都不願意聽,然而現在重生的是他最珍惜的弟弟,徐盛堯才會聽、并且聽後強迫自己相信。
現在已經是2016年的一月底,再過一段時間便是春節,葉帆絞盡腦汁的思考在2016年年初發生過什麽大事,可以證明他是重生歸來,并且不需要等待很長時間就可驗證?
他想啊想啊想啊想啊想,居然真的讓他想到了!
他脫口而出:“我可以證明!再過一個月就是小金人頒獎典禮!在頒獎典禮上,著名男星‘萊昂納少’終于結束了22年的陪跑,拿到了他的第一個小金人影帝,只要再等一個月看看小金人的頒獎結果,就能證明我的話了!”
原以為自己這次絕對能壓對寶,足以讓哥哥完全信任自己,可他等來的卻是徐盛堯充滿困惑及疑慮的表情。
“你在說什麽胡話?”徐盛堯眉頭緊皺:“誰都知道萊昂納少早在1997年就憑借《輪船撞冰山》拿到了小金人影帝,何來22年陪跑之說?”
葉帆驚詫:“怎麽可能?”在他上一段生命中,萊昂納少直到2016年才第一次捧起小金人,在此之前,他多次與小金人失之交臂的傳奇經歷早被無數人引為話題,他怎麽可能記錯?
……除非……除非是……
葉帆臉色煞白,不顧徐盛堯的追問,第一時間沖到電腦前打開搜索引擎,輸入了萊昂納少的名字。回車敲下,演員百科位列詞條第一。
上面清清楚楚的寫着,1997年,年僅23歲的萊昂納少摘得小金人影帝桂冠。
……這不是葉帆重生前的世界,雖然所有的小細節都沒變,然而大背景發生了偏差。這個偏差因為距離葉帆的生活太過遙遠,所以并沒有影響到他,甚至讓他無從察覺。但是他意識到,他所處的、他所擁有的、他所認為的,全都不一樣了。
從他在病床上睜開眼的那一瞬間開始,他滿心感恩于上天再給了他一次機會,讓他重生回了過去,重生到了還能夠彌補錯誤的歲月,這次他一定能夠挽回親情,彌補他犯下的幼稚錯誤。
可是現實卻在他意想不到的地方給了他沉重一擊。
——這世界上,沒有任何事情是可以重來一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