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血沖腦門,蹭蹭邁步過去,一把扒開自己的衣裳,露出大片結實的胸膛與腹肉給洛金玉看:“睜大你的眼睛瞧瞧咱家,再瞧瞧你自個兒,是哪個身形纖細,膚色白皙,貌若好女!你瞧啊!瞧仔細些!”

“……”洛金玉愣了愣,回過神來,立刻轉過頭去。

沈無疾一時沖動過去,見洛金玉這模樣,也慌了,忙把自己的衣服攏好,口幹舌燥道:“你別胡思亂想!咱家、咱家只是怕你不服氣!”

洛金玉低聲道:“嗯,是在下失言了。”

“怎麽樣,服氣了?”沈無疾偷偷看他。

洛金玉仍別着頭看床裏,道:“服氣。”

沈無疾攏好衣裳,撫平褶皺,鎮定一些,整整發冠,矜持又自得地道:“咱家除了那物,別的也不差其他男人什麽。”

洛金玉:“……”

沈無疾悄悄看他,只是看半張側臉,也魂不守舍了,不由自薦道:“咱家雖是閹人,卻也是個懂得疼人的……”

“公公!”洛金玉打斷他的話,垂眸道,“請自重。”

沈無疾:“……”

他這才回過神來自己說了什麽,恨不能尋個地縫鑽進去,卻又不願令洛金玉得意,只好強作鎮定,皺眉望着架子上的花瓶,作研究狀。

洛金玉也覺氣氛尴尬,想了又想,尋話道:“這支花瓶很是不錯。”

不料他剛說完,這位喜怒無常、心胸狹隘、非常記仇的公公便冷笑連連:“這花瓶是咱家套圈套回來的,只花了五文錢,沒拿它當王羲之的古物!”

洛金玉:“……”

他沉默半晌,道,“你記恨我至如此地步,卻仍這樣待我,看來是十分之傾慕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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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無疾惱羞成怒,罵他,“放浪輕浮,寡廉鮮恥!”

洛金玉沉默半晌,道:“我今早,一不小心,在你枕下發現了我寫的‘廉’字小軸。”

當真是非常小。

沈無疾倒吸一口涼氣。

他原将這小軸挂在床前,前些時日小軸掉了下來,他便順勢拿在手中賞玩,白日裏則壓在枕下,這幾日見了洛金玉本人,他倒是把這事兒給忘了。

洛金玉覺氣氛越發尴尬,也不自在起來:“若公公喜歡,我可為你書府內匾額。”

沈無疾在剎那間認真地思索了一番,府內挂“放浪輕浮,寡廉鮮恥”是否合适。

自然是不合适的。

但至少,“廉”字可以有一個大點的了……

我在胡思亂想什麽!誰要他的字了!

沈無疾冷笑道:“你當你還是當日那個洛金玉?如今你不過是個聲名狼藉之人,誰還稀罕你的字畫!”

他說完,立刻後悔,可是又撐着不肯當場收回,只好沉默一陣,偷偷地去看洛金玉的神色。

洛金玉仍坐在那,臉上的神情淡淡的,半晌,沙啞道:“也對。”

沈無疾一怔,想說不對,卻又說不出口,僵在那裏,不進不退。

好在西風沒多久便端來新的藥湯:“加了許多蜂蜜,絕對不苦了,幹爹,給。”

沈無疾又是一怔:“你給我作甚?”

“洛公子體虛無力,怕打翻湯藥。”西風使勁兒給他眼色。

沈無疾皺眉:“擠眉弄眼,成何體統,誰教的你!”

西風:“……”

西風忽然覺得,他幹爹得不到伊人芳心,可能與幹爹是太監無很大幹系。

但幹爹在宮中當差的時候是出了名的長袖善舞八面玲珑,為什麽一到洛公子面前就這樣?為什麽!

沈無疾究竟還是接過了那碗藥,坐在床前,一勺一勺地喂給洛金玉。

只是适才的尴尬仍在,兩人都不甚自然。

西風見狀,弓着腰在旁殷勤地問:“洛公子,這次的藥甜嗎?”

洛金玉含着藥汁沒咽,一時沒來得及回答,沈無疾已冷嗤道:“你一個閹奴,和洛才子搭什麽話?誰理你這腌臜的東西。”

西風:“……”

他想,他幹爹或許此生都要孤枕自眠了,與是不是太監毫無幹系。

洛金玉咽下藥汁,微微嘆氣,欲言又止。

西風雖才十歲,卻人小鬼大,聰明伶俐,極會看人眼色,因此得了沈無疾青睐,一直帶在身邊。此時他察言觀色,見“幹娘”礙于自己在這,想說話又不說,便不等幹爹吩咐,自己立刻躬身退出去了。

沈無疾見狀大怒,正要發作,就聽得洛金玉道:“公公,我有話和你說。”

沈無疾只好按捺脾氣,皺眉看他。

“公公,在下三年前,方才十六。”洛金玉淡淡道,“年少成名,确有恃才狂妄之嫌,對公公出言不遜,鄙夷公公一片美意,是在下自大。然則公公……”他斟酌着道,“公公總拿些淫詞豔曲送與在下,還在人前說些虎狼之辭,扪心自問,在下對公公避之不及,甚至于嫌惡,出言斥責,也是人之常情。”

“……”沈無疾慌道,“你胡說!咱家何時送你過淫詞豔曲?何時說過虎狼之辭?”

洛金玉微微皺眉:“公公每每令人送與在下的那些辭賦……”

“那是咱家仿你辭賦寫的!”沈無疾忙道,“若是那什麽,也是你先寫的!”

洛金玉閉上雙目,嘆息道:“那時,你也是如此說的。因而,在下才以為公公有意戲谑在下,惡意貶低在下的辭賦。”

直至入獄,洛金玉聽得閑言碎語,方才知道,那看起來像是玉童似的沈無疾沈公公,實實在在是個不通文理的粗人。

可光看那容貌氣度,委實是難以看出來。

洛金玉一直以為,沈無疾是在故意諷刺刻薄他。

沈無疾仍在那皺眉問道:“你什麽意思?你為什麽會那麽想?”

洛金玉也不知如何與他解釋:“公公所寫乃兒女情長,閨中思春之意,與在下所寫,南轅北轍……”

“我怎麽想的,就這麽寫,這不你自己說的嗎,我手寫我心。”沈無疾道。

洛金玉無奈道:“可見公公心中所想,皆是……”

他不說了,垂眸看被面。

沈無疾勃然大怒:“你才總在思春!”

洛金玉不說話,仍看被面。

這被面上繡着的是龍鳳呈祥,枕面上繡着交頸鴛鴦,連床帳上繡着的都是合歡花……

沈無疾不想理他了,三兩下喂他喝完藥,将藥碗重重一放,甩袖離去,直奔書房,将寶箱打開,從中取出自己曾寫給洛金玉品評指導的作品,細細回味。

《妾思》

漫漫夜難眠,望星思月圓。

憂君心腸斷,孤妾常盤桓。

這首怎麽了?

這首只是表達思君之意嘛!

你當時寫的那首,不也是以妾自居所寫的嗎?

你不是與人說你讀曹丕詩賦有感嗎?

曹丕他不也愛這麽寫嗎?!

就你和曹丕能這麽寫,咱家不配嗎?

沈無疾緊皺眉頭,按捺怒火,翻看下一張。

《贈金玉》

洛家有金童,下凡仙人蹤。

冰肌稱唇紅,玉骨如傲松。

鬓發撩心亂,眉目傳情濃。

揮袖自來香,何時與我從。

心焦!長盼!噫籲!

這首怎麽了?稱贊你而已。

你當時寫的那首,不也是稱贊人的嗎?

雖你贊的是古人……可總之你不也是先誇了李太白一番谪仙風姿,然後“長嘆!噫籲!”,想與他夢中飲酒交談嗎?

我不也只是先誇你一通谪仙風姿,然後“長盼!噫籲!”,想與你好一好嗎?

沈無疾放下自己的詩集,思來想去,越想越覺得:歸根結蒂,洛金玉就是嫌棄咱家是個閹人,哼!

快到年三十,宮中也要過年,沈無疾身為皇上眼前的紅人,自是能者多勞,操心得多,他又有心避開洛金玉這混賬,便極少回府,省得氣死自己,或自己憋不住了掐死他人。

洛金玉獨自在沈府休養,倒也自在,只因西風機靈,不等沈無疾說,便已通傳全府,待洛金玉如“幹娘”,只是莫在幹娘面前提起便是。

沈無疾偶回府,見洛金玉在自己府上享用大方,頓覺不對,當場便要發作:“洛公子哪能用咱家一個閹——”

“幹爹!”

西風忽地一聲叫喚,打斷了沈無疾的話。

沈無疾大怒:“哪個教你的大呼小叫?成何體統?”

西風幼時入宮,遇上了不講理的侍衛,幾受欺辱,幸得沈無疾将他收在身邊,方有了今日太平。他真心實意地将沈無疾奉作幹爹,不舍得叫幹爹折了這一段好姻緣,便冒着風險摻和進來,眼珠子一轉,道:“幹爹,可否借一步說話?”

沈無疾皺眉,橫了正低頭喝藥的洛金玉一眼,昂着頭,若高傲的鬥雞一般出了房門。

兩人去到院中廊下,沈無疾不耐道:“有話快說。”

西風壓低聲音,語重心長:“幹爹,難得幹娘遇難,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大好時機,您可不能讓光陰錯付啊。”

沈無疾乍一聽得“幹娘”一詞,怔了怔,看西洋鏡兒似的看西風,仿佛西風忽然變了個怪物,口中喃喃道:“胡叫什麽……”

卻并未動氣,反倒像是消了幾分氣。

西風心中竊笑,伸出左手一只手指,道:“兒子有了爹……”他又探出右手一根手指,将兩根手指貼到一塊,道,“自然就得有娘。”

沈無疾不自在地眨了眨眼,眉角一跳,閃躲着看向身後屋子一眼,輕咳兩聲,扭捏道:“一個閹人,想得倒挺美。”

“幹娘以往說這話,是他不懂事兒,這不他都悔過了嗎。”西風忙勸道,“幹爹您切莫再拿這陳年舊事兒來當說頭了,這不平白無故的惹他難過嗎。”

“他難過什麽?被他罵的是我,我都沒難過。”沈無疾沒好氣地白眼道。

西風心道,您若沒難過,您能把這仇記了好幾年?好像那時候回府糟踐東西的不是您似的。

“嗳,且不論他難過與否,幹爹您就說,您想不想讓兒子高堂雙全?”西風問。

沈無疾猶豫一下,欲言又止,不去看他。

西風當他是默許了,笑着道:“先呢,您就得不再那樣對幹娘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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