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柳宗輕是被一陣吵鬧聲弄醒的, 他迷迷糊糊的睜開眼,只看到暗憧憧的黑。

天黑了?他什麽時候睡過去的?怎麽好像有點想不起來了?

空氣中浮動着一種奇異的香氣,味道很淡,讓人下意識的煽動鼻翼多聞了兩下, 頭腦逐漸清明, 泛起一陣陣的刺痛, 柳宗輕忍不住按着太陽穴倒抽了口冷氣。

“噓!”黑暗中立刻有人捂住他的嘴, 神色緊張極了。

柳宗輕被吓了一跳,正要掙動, 就聽見壓低的聲音小心翼翼的道:“柳兄,是我是我, 噓——”

柳宗輕聽出這人聲音, 有些疑惑,門外的吵鬧聲突然拔高了一個度。

“大哥, 不能放他們走!”那漢子聲音有些別扭的粗犷, 大着聲音喊道,“雖然是他們誤入了我們設置給野獸的陷阱, 但我聽說了,這是一群達官顯貴之子, 特別是外面這暈倒的這兩個, 是四皇子和七皇子, 這件事要是被朝廷知道了,一定會把我們全部誅殺的!”

“大哥,我們幹脆一不做二不休——”

“不行, 我虛無名已經說好了金盆洗手退隐江湖, 就絕對不會再殺人了!”

“大哥!這件事要是真被人知道了, 大哥和小明也會被連坐的, 流放充妓,大哥你舍得嗎?!”趁着大哥一猶豫,小弟就陰恻恻的道,“大哥,聽我的,我們在這裏殺了他們,就沒人會知道這件事了……”

外面叽裏咕嚕一陣商量,柳宗輕這群沒經歷過事兒的世家公子聽的冷汗津津。

就在這時,房間裏最後一個“昏迷”的人醒了,裴晟一睜開眼就很符合他小霸王人設的呲牙咧嘴,“嘶,哪個狗東西竟敢讓爺睡地板上……”

門外突然一靜,那個陰恻恻的小弟突然道,“裏頭好像有人醒了?”

“沒有吧?我們那個陷阱挖的有多深,這麽摔一下子怎麽可能這麽快就醒?”

他這一說,房間裏醒來的人就發現他們身上一陣陣發麻發痛。

裴晟也裝的像是發現了身上的傷,頓時怒目圓睜,直接就要破口大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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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外頭那老大不放心,還是跟小弟說:“你去看看。”

外面腳步聲響起,所有人都驚駭地瞪大了眼,裴晟正糾結要不要罵出聲,離得最近的柳宗輕就猛撲過去,捂着他的嘴就裝作昏迷的樣子往地上栽倒,緊緊閉上了眼。

其他人也再不敢自持身份,都裝作還暈着閉上了眼睛。

只有裴晟死不瞑目的臉怒瞪着天花板。

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燭火在室內掃了一圈,扮演小弟的家丁第一眼就對上了自家少爺那雙瞪圓的眼。

柳宗輕手捂的很緊,裴晟幾乎不能呼吸,臉色漲成豬肝色,額頭上青筋直跳,眼神看着是想殺人。

家丁被他這麽一蹬,下意識就有點氣虛,腿腳發軟。

還是裝作“昏迷”躺在門扉邊上的葉煊不動聲色的使了個眼色,并且一個小石塊從指尖彈出,跟長了眼睛一眼“咻”的砸中裴晟腦門正中間,疼的他眼淚瞬間就出來了,偏偏被堵了嘴,連抽氣都抽不了。

裴晟淚眼汪汪的用殺人的目光瞪着葉煊,然後看着他手指微動,再度撚起一個黃豆大小的小石頭。

裴晟不甘不願惡狠狠的閉上了眼。

咻——

無聲的石子第二次砸在腦門正中央。

裴晟怒氣沖沖的睜開眼,木門吱呀一聲關上了,眼前只有黑暗。

家丁看不見少爺的臉,瞧瞧松了一口氣,然後繼續用陰恻恻的大叔聲音以生怕裏面的人聽不見的嗓門大聲道,“大哥,是我搞錯了,裏面的人都沒醒。”

“沒醒就好。”

葉煊靠坐在木門上,聽着裏頭悉悉窣窣的聲音和自覺非常小聲的對話,不免覺得……京城裏不學無術的纨绔子弟們真好騙。

裏頭裴晟提議大家不要怕事一起沖出去,只得到了一位侯爺世子的響應,其他人都戰戰兢兢的表示:外面這是一群亡命之徒,我們都搞不清對方有多少人,不要逞一時之氣,應當徐徐圖之。

裴晟巴不得他們按兵不動,卻還是依照自己以往的個性反對,不聽衆人言非要往外沖,而他表現的越暴躁沖動沒有章法,其他人就越不敢動。

葉煊聽他們說的差不多了,沖着面前家丁們做了個手勢,然後繼續“人事不知”的躺倒在地。

第二部 分計劃,裏頭人的讨論被這群兇惡山民們察覺,浩浩蕩蕩的山民們闖進去要把這群看到他們臉的少爺們殺了,被金盆洗手的大哥阻止,然後鬼計多的小弟就開始獻策讓他們每人打昏迷的四皇子一頓。

期間講義氣的裴晟不服,被拖出來打到服為止。

門一關,葉煊和裴晟就坐在一起吃烤串,他一邊吃還一般慘兮兮的嚎叫兩口,裝出奄奄一息的聲音。

裴晟抽空問葉煊,“馬上就要到第三部 分了,謝三郎那邊沒問題吧?”

“……比起你家這群戲很多的家丁,玉舒肯定沒問題。”葉煊抽着嘴角說道。

這個劇本是謝玉舒提出來的,最後的結果就是四皇子的太監(泰安飾)逃了出去,謝玉舒帶着裴家家丁前來支援,将這群膽大包天的家夥全部伏誅,丢到亂葬崗,扛不住打帶頭先揍了四皇子的裴晟會提出不要将這件事的真相告訴給兩位皇子。

裴晟會誇大四皇子的奪嫡可能,将這件事上升一個度,這群官家子弟自然都會心照不宣的保存這個秘密,因為他們是共謀。

謝玉舒臨時想出來的方法,其實并不算多圓滿,有很多漏洞,比如說裴家家丁、那群莫名其妙出現的山民,只要有心調查就絕對會發現問題。

但謝玉舒妙就妙在,将所有人都拉上了共謀的賊船,一旦他們應下這件事,以後就算察覺出不對,也會畏懼同四皇子道出真相,而四皇子爬的越高越有威勢,他們越不敢說這件事,只能爛在心裏。

最關鍵的是,他們根本無法找到這件事情真正的主謀。

尋求謝玉舒幫助的,是四皇子的太監;裴晟從一開始就想正面救人,且他和四皇子“交好”,沒必要做此事;至于葉煊,一無所有的七皇子可用之人哪裏來?而且他還是其中一個受害者。

而兇手和幫手,都會被毀屍滅跡,死無對證——雖然這都是假的。

這個局不需要多精湛,要的是他們就算堪破了此局,也無力回天。

整件事情都如同三人所想的那般順利進行,最後裴晟還趕鴨子上架逼着這群纨绔子弟去亂葬崗抛屍,又當着他們的面“殺了”救他們的那群家丁。

“誰要是将此事洩露出去,誰就是這樣的下場。”

裴晟說着還笑了起來,學着正陽侯世子的嘴臉把玩着那把染滿了動物血的劍,吊兒郎當的道,“反正這件事說出去,我裴晟有裴家作保,命肯定能保住,但你們就不一定了。”

“而且我先前好像聽柳伴讀說過,四皇子宮裏每個月都有被杖斃的宮女來着?淑妃娘娘,似乎也不是什麽善茬。”

淑妃是今上還在王府的左側妃,當時的正妃是渤海王族公主——也就是已故先皇後,而右側妃則是現在的德妃。

當初德妃與先皇後是手帕交,感情很好,也幾乎是同時懷孕,結果先有德妃失足落水小産,後有先皇後懷孕六個月早産差點一屍兩命,德妃當時還在病中根本沒有出過院落,素有傳聞都是淑妃做的手腳。

後來江南私鹽案爆出,今上登位,先皇後病逝。

德妃含着淚出了鳳儀宮直闖皎月宮,口口聲聲要淑妃償命,不惜得動了手,若不是德妃突然腹痛不止,被檢查出已懷孕三月,她可能不會就此消停,先皇後妹妹進宮為姐姐守孝,反被今上看中封為了賢妃。

良妃進宮前,德妃同淑妃可以說鬥得你死我活,李皇後和賢妃也互相不對付,幾個皇子先後出生,朝堂黨争頻起,立太子的聲音空前。

良妃進宮後……獲得獨寵的良妃就成了衆矢之的。

自從越貴妃進宮後,宮中倒是平和了多年,衆皇子逐漸長大,宮妃們也都過了期盼帝王寵愛的年紀。

聽的裴晟提起,衆人才後知後覺的想起宮中女人的陰私手段,都是世家大族出來的,沒經歷過宮鬥,但都有見過宅鬥。

不由齊齊打了個哆嗦,女人狠起來連自己都敢砍,男人也自嘆弗如。

裴晟又是一番不動聲色的敲打,幾乎是沒費什麽波折的搞定了這件事。

沒辦法,到底是一群十幾歲的小孩,沒見過這般場面,裴晟一件事一件事的安排下去,也沒留給他們過多的思考時間。

等到他們将昏迷的兩位皇子都搬到床上蓋好被子,又把地面的血跡都收拾掩蓋好,這群人稀裏糊塗的成了幫兇,再反悔已經來不及了。

因為天快亮了,四皇子哼哼唧唧的醒了。

外面熱火朝天的幹着活,葉煊躺在床上百無聊賴的閉目養神聽着動靜,計算着該什麽時候醒。

門從外面推開,進來的人腳步輕盈,聲息微弱,帶着一種獨特的節奏。

等人快到床邊,他猛地睜開眼一個翻身,果然把謝玉舒吓得倒退一步。

謝玉舒有些意外的坐在他床邊,問,“你怎麽知道是我?”

“聽出來的。你多年習武,已經養成了習慣,步伐輕盈微弱,而且帶着一種獨特的節奏,就是這樣。”

葉煊說着手指在床榻上模仿謝玉舒走路的節奏點了點。

謝玉舒也跟着用手指模仿了一遍,語氣遲疑,“我有這樣?”

“有啊。”葉煊抓住他的手指在掌心把玩,漫不經心的笑,帶着點懶洋洋的感覺,“就像有些人走路拖沓,有些人步伐較快,有些人走着走着就跳起來了一樣,每個人走路都有不同的節奏,只要有心聽,就能分辨出來。”

“不過我只能分辨出你的。”葉煊道。

謝玉舒詫異,“泰安的呢?”

葉煊撇嘴,枕着謝玉舒的手側趴在床上,抱怨道,“那家夥就是鬼,飛來飛去的,沒有腳步聲。”

謝玉舒失笑,摸了摸他的頭,誇贊道,“子煊真厲害。”

正說着,某個鬼就推開了窗戶,就着慘淡的月光面無表情的看着他們。

謝玉舒被驟然吓了一跳。

葉煊将他拉上床,直接操起枕頭就眼疾手快的砸了過去,被泰安反射性躲掉,枕頭掉在草地上,支起窗戶的木棍被小石頭“哐”的砸下。

“玉舒莫怕。”裏頭,他主子正在小聲安慰謝三郎。

謝三郎無奈的笑着,也沒有反駁。

泰安:“……”

他擡頭看着馬上要西沉的月亮,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感覺夜風有點冷。

裴晟演戲演累了,躲着那群幹活的人在角落加餐,聽着動靜尋出來,就見到泰安站在屋檐下仰頭看天。

裴晟也看天,啥也沒看出來,于是屁颠屁颠湊過來,“诶,小太監,你看什麽呢?咱們商量個事兒呗!”

“……”泰安默默的低頭看他。

裴晟伸手想勾他的脖子,結果發現自己太矮了,踮着腳艱難的把着他的肩膀用力,想要将他扯下來,然後……泰安紋絲不動。

裴晟:“……附耳。”

泰安:“……”

裴晟很想踹這木頭太監一腳,但想起這太監那手易容的手法,頓時又壓下了脾氣,笑着打商量,“兄弟,你跟小爺我,小爺每個月給你開一錠黃金的月錢啊!”

泰安表情放空了一瞬:“……”

不僅葉煊聽到了裴晟來挖牆腳,謝玉舒也聽見了,在他們這些習武之人耳裏,一窗之隔普通人再怎麽壓低聲音,那也完全不是秘密。

葉煊和謝玉舒對視了一眼,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等着泰安的回答。

泰安沉默着沒有說話,反倒是裴晟不耐煩的咋舌,“你說話啊!你放心,我鐵定不将這事跟葉煊說,我嘴嚴得很!”

謝玉舒聽着裴晟的自誇,差點沒笑出聲。

葉煊故意清了清嗓子,提高聲音說了一句,“裴伴讀,我在呢。”

裴晟:“……”

“好你個葉煊,你居然聽小爺牆角!”翻車的裴小爺惱羞成怒,氣急敗壞的掀開了窗,還威脅道,“聽人牆角非君子所為,我一定要告訴你先生!”

然後打眼往裏一瞧,他家先生就躺在他床上。

裴晟腦子也空了一瞬:“……”

謝玉舒笑了一聲,溫和的開口,“裴伴讀,我也在呢。”

葉煊點頭應和,“裴伴讀,我先生在呢。”

裴晟:“……”

他關了窗,轉身仰頭看着天邊即将西沉的月亮,突然也覺得夜風有些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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