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又闖禍

一個周末沒見,費老師眼睛下面的黑眼圈又重了幾分。

賀明明抱着一杯枸杞茶,悠悠然踱過來,一巴掌拍在他肩頭:“費老師,周末幹啥了啊?”

進行了一些熱臉貼冷屁股的行為。他在心裏冷笑,面上卻依然陽光和煦:“陪家裏老人出去溜達了一圈。”

“臉色也太差了啊,注意身體。”

很差嗎?站在洗手池邊,費嘉年盯着鏡子裏的自己。确實不太好,看上去像在工地裏熬夜攪了兩天水泥,難怪賀明明還熱情地從抽屜裏掏出人參養顏茶與他分享,想來并不是為了養顏,是給他吊命來的。

跟紀南的再次會面堪稱災難,費嘉年連着做了兩天噩夢,內容都差不多,紀南面目猙獰地追在他後面滿世界跑,邊跑邊喊:費嘉年,不累嗎不累嗎不累嗎?

他從夢裏驚醒,額頭上都是汗。

紀南的指控猶在眼前:費嘉年,想要每個人都喜歡你,不累嗎?

想要獲得每個人的喜愛,這有什麽不對?費嘉年對着虛空發問。我對每個人都溫和無害、彬彬有禮,有什麽不對嗎?

紀南當然不會回答他,他自問自答:完全正當,非常合理。

但這都不關她的事。她只是說:對不起,我不關心,請你別來打擾我了。

這話話讓他覺得自己這麽多年來都只是在玩一個拙劣的把戲,到了她面前,根本不好使,撐死了就是國王的新衣,只能用以自愚。

“煩死了。”

一個聲音打破費嘉年的沉思,跟馮一多吐槽小姨的口頭禪不謀而合,他像被人用電擊棍來了一下,猛地擡頭,是賀明明正皺着眉頭批作業:“煩死了煩死了,又要開會,有這個時間多批兩張卷子不好嗎?”

費嘉年一口氣還堵在喉嚨口,立時洩了出去。

隔壁五班的班主任趙立老師立刻友好關注:“費老師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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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咳了兩下,笑着說:“可能是感冒了。”

“我有喉片哎。”

“不用了不用了。”

趙老師今年四十多歲,對中草藥有着謎一般的熱情與信心,非得把他的草珊瑚含片推銷出去不可,費嘉年怎麽委婉拒絕都不頂用,兩人你來我往地推拿了幾個回合,門口跑進兩個學生,及時給費嘉年解了圍:“費老師你來看看吧,葉澤航跟人打架頭都打破了。”

九班的學習委員葉澤航同學,成績非常之好,學習非常之刻苦,費嘉年去食堂吃晚飯前,他在教室裏伏案寫卷子,費嘉年吃完晚飯回來,他還在教室裏伏案寫卷子。費老師委婉地說:“身體是革命的本錢。”葉澤航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一本正經地說:“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這樣的葉澤航,離打架這兩個字保守估計也有個十萬八千裏的距離,費嘉年以為自己幻聽了。

匆匆忙忙地跟着學生下到二樓,他心裏還嘀咕說怎麽跑到一班來了,馮一多的聲音像一把尚方寶劍直直穿透他的耳膜——

“葉澤航,你有本事說三道四,怎麽沒本事站起來?碰瓷啊?”

費嘉年定睛一看,一個頭立刻脹成三個大。

兩個女生在旁邊抓着馮一多的胳膊好聲好氣地勸她別說了,馮一多置若罔聞,嘴皮子上下翻飛,極盡挖苦之能事;葉澤航則坐倒在地上,臉漲得通紅,胳膊肘擦破一大塊皮,白色的校服外套被血弄髒,分外刺眼。

不知道是誰說了句“老師來了”,人群自動地散開,風暴中心的兩個人不約而同地休戰,把目光投向了費嘉年。葉澤航幾乎是瞬間就嘴角往下撇,眼看着就要落淚了,費嘉年趕緊過去把人從地上拉起來,看他半個屁都放不出來,先問圍觀群衆:“怎麽回事?”

一個女生讷讷地說:“他們倆吵架了,馮一多推了他一把,他就倒地了。”

葉澤航這麽高個子是紙糊的嗎?費嘉年納悶,嘴上說:“都散了吧,回去上晚自習,別看了。你們兩個跟我來。”

紀南在六點半之前到了學校。

她當時正開完會出來,接到班主任說馮一多在學校跟同學打架鬥毆的電話,腳下一軟:不會吧?不會吧馮一多?一禮拜都不讓我消停?

從公司到學校不算遠,但一路上吃了不少紅燈,紀南趁着停車等待的時間,又把老師告的狀來回咀嚼了一番,越品越覺得奇怪:馮一多再怎麽淘氣,也沒到公然在學校當不良少女的地步啊。

想了一路,到下車走進學校大門的時候,紀南已經成功說服了自己:這件事一定事出有因,她得問個清楚,做錯了就認,沒做錯的也不能讓多多受委屈。

班主任提前向門衛打過招呼,紀南一路暢行無阻,腳下生風。走上二樓往拐,映入眼簾的先是馮一多,垂着頭站在班主任陳老師身邊,再是哼哼唧唧抱着胳膊的男生,一位婦女正摟着他的肩膀說話:“費老師,我們葉澤航平時要多乖就有多乖,你也不是不知道……”

紀南沒剎住車,沖過了這個拐彎口,最後一位當事人閃亮登場,正是上周末剛被她指着鼻子單方面撕破臉皮的費嘉年老師。

馮一多看見她,眼睛都亮了,礙着自己做錯了事心虛,小聲叫道:“小姨!”

頂着費嘉年、陳老師和葉澤航母子的目光,紀南沉着地走上前去,腦子一抽,先鞠了個九十度的大躬。

葉澤航的胳膊是在摔倒時擦傷的,似乎并沒有大礙,但他哼哼唧唧地要叫家長,兩個班主任也沒辦法,只能把雙方家長都叫到學校裏來處理問題。

費嘉年和一班的陳老師并肩站在走廊上,對面站着臉色鐵青的葉澤航媽媽,還有一到現場就先行大禮、拉着馮一多道歉的紀南。葉澤航媽媽顯然對這個兒子是非常寶貝,氣得臉都歪了:“一個道歉就完了?今天到底是怎麽回事,我們要個說法不過分吧?”

費嘉年試圖平息她的怒火:“葉澤航媽媽,事情都沒說清楚……”

“這個馮一多同學,把葉澤航的胳膊弄成這樣,大家都看到了吧?”

她的嗓門不大,奈何晚自習都開始了,整座教學樓安靜得能聽到頭發絲落地,只剩她指名道姓的批評在走廊裏回蕩。馮一多本來被小姨死死抓住胳膊按在身邊,一聽這話就跳起來了:“是葉澤航先罵我的!”

葉澤航滿臉通紅:“我,我沒有!”

“你敢說不敢認?”

馮一多眼看着又要原地起跳,紀南按住她,問:“罵你什麽了?”

她顯然是被氣壞了,鼻子一酸,眼淚在眼眶裏打轉:“他罵我……他罵我沒爹生沒娘養的小崽子。”

“胡說!”葉澤航媽媽嘴巴一張,唾沫星子槍林彈雨似的迎面撲來。

陳老師今年三十多,見慣了高中生打打鬧鬧、一言不合就開始動手的場面,葉澤航這點傷說實話也就小意思。本想着雙方家長到了,互相低個頭道歉就完了,沒想到葉澤航他媽拿兒子當龍太子,非要什麽說法,要學生五體投地給你磕頭嗎?那人家馮家長也不是吃素的。

陳老師試探着打圓場:“弄傷了葉澤航,馮一多是不對……”

“是呀多多,都把人家打出血了。我們多多沒爹沒媽,石頭縫裏蹦出來的,是缺教養,該道歉。人家葉澤航有爸有媽,跟我們不一樣是吧?”

紀南的血壓在一聽到“沒爹生沒娘養”這句話的瞬間就開始蹭蹭往上漲,看陳老師明擺着要和稀泥,立刻又升了十個點。稀泥沒和上,她的理智是快給和沒了,尖酸刻薄陰陽怪氣的話迅速攢了一肚子,就等葉澤航他媽開口,兩人對噴一通。

葉澤航媽媽不是不心虛,但紀南這話說得挺難聽,一下又激怒了她。費嘉年看她雙手叉腰,一副要大戰三百回合的架勢,而紀南也不是會善罷甘休的人,趕緊開口把戰争的火苗掐滅:“我們不然查監控吧。”

班主任胳膊肘還往外拐?葉澤航媽媽一把将兒子推到跟前,“就算葉澤航這麽說了,那肯定也是有原因的,你講嘛!到底怎麽回事?”

葉澤航本來就頭大身子細,被他媽一推,跟豆芽菜似的在風中左右飄搖,結結巴巴地說:“我……我們鬧着玩……”

費老師點點頭,笑容和藹可親:“玩什麽呢,都玩出血了?”

葉澤航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倒是馮一多擦擦臉,說:“他跟我們班同學嚼舌頭。“

事情的起源無非如此。一班和九班的男生在一起打籃球,有人聊起剛轉到文科班的馮一多,說上次看到她媽媽來開家長會,好年輕啊。葉澤航學期初才幫老師統計過學生家長聯絡手冊,說:“那哪是她媽呀,她沒媽也沒爸,就一個小姨。“

這話傳着傳着就變成了葉澤航說馮一多沒爹沒媽,葉澤航不以為然,這天傍晚,卻在吃完飯回教室的路上被馮一多攔下了。三言兩語間,兩人針鋒對麥芒,從口頭争執變成了推推搡搡。“沒爹生沒娘養的小崽子”這句話就是在争執當中說出來的,馮一多根本沒想到這人只長個子不長肌肉,輕輕一推就倒了,不但倒了,還流了血,哆哆嗦嗦地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讓她恨不得再推上兩百下的話:“我,我要叫我媽來!”

按陳老師的意思,葉澤航再怎麽嘴賤,馮一多到底害得人家流了血,道理上說不過去,就讓她道個歉完了。正要進一步和稀泥,費嘉年卻和和氣氣地趕在了他前面:“葉澤航,你不打算說點什麽嗎?”

紀南一邊耳朵豎了起來。

葉澤航他媽又跳起來了:“說什麽?說謝謝她把我兒子打出血嗎?”

紀南陰陽怪氣的複讀機又開播了:“我們多多沒爹沒媽,石頭縫裏蹦出來的,人家葉澤航……”

葉澤航媽媽氣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紀南比馮一多本人還上頭,眼下腦子裏就剩下一個念頭,把這對母子氣死算完,突然衣角被輕輕扯了一下,她猝不及防,口頭輸出戛然而止。

費嘉年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到了她身邊,臉上毫無波瀾。“葉澤航亂講話,應該道歉,馮一多,你動手傷到了他,也得道歉。”

馮一多被小姨一套組合拳吓懵了,看費老師大概是全場唯一一個還保持理智的成年人,非常配合,老老實實鞠了一躬。

費老師一貫和氣,一張細皮嫩肉的臉上總是笑容燦爛。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馮一多也道歉了,費老師真摯的神情又好像在劃重點說“我們是來解決問題的”,葉澤航媽媽想來想去,一肚子氣越想越多,卻沒法往外撒,只好摁着兒子的頭也道了個歉。

紀南攬着馮一多,看葉澤航媽媽老母雞護崽似的推着葉澤航往外頭走,氣勢洶洶,頗有老娘今天走了再也不回來了的姿态,回想過去十幾分鐘裏發生的種種,突然覺得荒謬極了。

……葉澤航,你可是優等生,怎麽也像馮一多一樣不拿書包?

還是說現在的學生上學就是不拿書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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