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直球選手

作者有話要說: 1-10章的內容和原1-8章劇情差不多,作了結構和內容上的修改,如果看過原文的朋友可以直接跳過~(也可以再看一遍)以及:上周電腦進水送修,存稿也丢掉好多,這幾天主要把前面幾章的結構修了修,再把被我丢掉的存稿寫回來,周五恢複更新

馮一多這個人,說到底就是個老實孩子,心眼有山洞那麽大,什麽都兜不住。

小時候紀南最大的樂趣之一就是逗小外甥女。高中時同班女生把成冊的漫畫書藏到她這裏來,她怕紀昌海生氣,以幹特工的高度警覺性精心挑選了一個儲藏點:床墊擡起來,下頭的床架是分格的,正好可以藏東西。

一個人擡不動,她把小學生馮一多騙過來一起擡,騙她說下面有蟲,要翻開來看看。馮一多被她忽悠得一愣一愣,晚上嗷嗷大哭着爬到她床上,說她的床下面也有蟲。紀南怕她捅到爸爸跟前去,大半夜把她的床墊也翻了一通,給她指得明明白白,折騰半宿,第二天數學課差點睡過去。

馮一多就是這種實心眼。花錢大手大腳是因為沒人告訴她要省着點過日子,說話沒輕沒重是因為自己也傷心到了極處。

她離家出走的那天下午,紀南從費嘉年家下來,臉黑得像包公。回家的車程不過十幾分鐘,馮一多度日如年,坐在後排一聲不吭,恨不得能縮成一只螞蟻,無聲無息地逃走。

這種高壓氛圍弄得她喘不上氣,一進家門,都不用小姨開口審問,馮一多自己就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跟小姨坦白了。

逃課是真的,但她沒跟人家抽煙鬼混,是幫着朋友去談判;今天早上離家出走也沒想走多遠,就是想去戴文熙家裏過一夜,等她氣消了就回去,沒想到戴文熙不在家,她媽壓根就不讓她進門。

說到這兒馮一多還心有餘悸:戴文熙挺小的時候爸媽就離婚了,她媽在老城區開小飯店,一手打理生意一手把她拉扯大,可也就給口飯吃給衣服穿,至于學習啊社交啊,是一概不管的。

相比之下,她就非常非常幸運了。雖然媽媽很早就不在了,爸爸一年到頭出現不了幾次,但有外公外婆,從小疼愛她、關心她,還有小姨。小姨雖然脾氣很不怎麽樣,但也是一頭善良的倔驢——在她離家出走後不打她也不罵她,單是這一點,馮一多就覺得自己好像真的做錯了。

聽她倒豆子似的把前因後果都說清楚了,紀南一邊很是頭疼,一邊卻也心存僥幸。頭疼的是馮一多本身問題就不小,交往的朋友問題還更大;僥幸的是多多就這麽點賊心賊膽,還肯同她坦白。

扪心自問,前一天晚上發那麽大火,總有一半是出自對多多撒謊的憤怒。可是多多不肯跟家裏人坦白,而是說謊掩蓋、自己解決,歸根結底是還因為對小姨沒什麽信心,不相信她會出手幫忙解決麻煩,要是說出來了,可能忙幫不上,還會挨她一頓胖揍。

對成年人沒有足夠的信任,難道是小孩的錯嗎?

也不能夠。

想通了這個關卡,紀南的餘怒瞬間煙消雲散,而馮一多早就在費老師家裏狂噴了半個上午,現在別說憤怒,連埋怨都沒剩多少,看到小姨不生氣了,馬上就把那巴掌也忘了個一幹二淨。

最後兩個人達成一致,戴文熙的事讓她自己解決,如果她真的需要幫助,紀南可以替她聯系家長和醫院,但馮一多不能再管了。手機可以還給她,但物理補習班很重要,不可以逃課,也絕不能再欺騙小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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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多說到底是個老實孩子,說答應就答應,沒有偷奸耍滑的本事。對這一點,紀南還是很有把握的。

眼下老實孩子挨了罵、闖了禍,蔫成了一根老茄子,紀南尋思這還怎麽上晚自習啊,葉澤航母子可是連書包都不拿就走了,于是跟陳老師打了個招呼,叫馮一多去教室裏收拾東西回家。

陳老師忙着回班裏答疑,匆匆交代了幾句也走了,走廊上只剩下她和費嘉年。

十月末,夜裏的氣溫已經很低,費嘉年只穿了一件衛衣,看起來很單薄,讓紀南忍不住在心裏嘀咕這人不怕着涼嗎。

四下無人,一種難以啓齒的歉疚感像煙霧攀升,紀南看看天,看看地,手指頭不聽使喚地攥緊,把袖口捏出花邊。

上周六因為馮一多離家出走而上演的鬧劇猶在眼前,而眼前的費嘉年如古井無波,仿佛那件事從未發生,而紀南那些亂七八糟、口不擇言的話,也一個字都沒被他聽進耳朵裏。

她向來看不慣費嘉年把自己包裝成一只小白兔換取別人喜愛。他身上的偏執感太強,她主動退避三舍,費嘉年卻不依不饒地出場搶鏡,從搶手機到逼她認下這個朋友,再到馮一多的事,何必呢?

但那些話實在說得太絕。她當時找昏了頭,接到費嘉年的電話,滿腔怒火突然找到出口,費嘉年就是那只撞到槍口上被誤傷的兔子。人家好歹幫她撈住了馮一多,她卻恩将仇報,口出惡言。他爺爺也在家,說不定也聽到了她那一番惡聲惡氣的胡話,那該多難受啊。

這事一直壓在她心頭,忙着處理馮一多的時候想不起來,一想起來就像石頭,壓了三四天,越壓越重,她越想越不是滋味,卻也不知道怎麽開口。

或許他也根本不想開口。一想到這個紀南就更不是滋味了,好比欠了人家十萬塊,她還把欠條撕了。

費嘉年沒急着走,紀南的表情變幻莫測,短短十秒內多雲轉晴又轉陰,精彩紛呈,他舍不得走。

鈴聲響起來,紀南裝模作樣地把額頭上的碎頭發往旁邊撥了撥,“費老師不去上課?”

“今晚不是我值班。”

紀南的眉毛一動。這個神經質的微表情出賣了她的緊張和心虛,費嘉年覺得可笑。

紀南,不是很愛當道德審判員嗎?不是覺得我虛僞嗎?現在怎麽了?

“……對不起。”

今晚聽了太多道歉,費嘉年一下沒反應過來:“什麽?”

“上周六的事,真的很抱歉。”她擡頭直視他的雙眼,“我當時急昏了,加上過去對你有成見,所以把話說得太難聽,真的很抱歉。”

談話向着他無法掌控的方向偏移,他得意不過半分鐘,二人在角逐對抗當中的角色就突然互換。費嘉年可以接受紀南惡聲惡氣,甚至也可以接受她皮笑肉不笑地敷衍他,但她只是把門打開,老老實實、大大方方,一個直球迎面飛來,把他撞得鼻青臉腫。

這不是費嘉年擅長的領域,他的手不知道往哪放,揣進兜裏又拿出來,貼着褲縫又背到身後。

“沒事。”

“今天這件事也要謝謝你,不然馮一多得受委屈了。”

“真沒什麽。”他心裏莫名煩躁。

費嘉年八面玲珑的形象深入人心,這種生硬、粗魯到有點不耐煩的語氣,就是卧底記者紀南也從沒聽過。她小小地吃了一驚,又隐隐覺得新奇,有惡作劇的快感:費嘉年,國家一級演員,奧斯卡金獎得主,川劇變臉大師,你也有今天?

馮一多從走廊盡頭飛奔而來,懷裏抱着書包:“小姨,我們回家吧。”扭頭看費老師,臉色不太好的樣子,“費老師再見。”

費老師露出略有些勉強的微笑:“再見。”

走出不到五米,紀南陰魂不散地在後面叫他:“費老師。”

“嗯?”

“周末請你吃飯,行不行?”她說,“就作為老同學。”

費嘉年愣在原地,動也不動。

紀南乘勝追擊:“那就定了,我到時候跟你聯系。”

車子行駛在回家的路上,紀南在前面開車,馮一多坐在後面,起初一聲不吭,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小聲吸氣,接着就變成了啜泣,車程未過半,啜泣演化成了號啕大哭。

“我真沒想跟他動手。”馮一多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我真沒想到,他白長這麽高個子,太不禁推了。”

紀南嘆了口氣,靠邊停下,猛抽了一把紙巾遞給馮一多。

“多多,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他對你出言冒犯,他為此付出了代價;而你這麽沖動,也要付出代價。”

“那,那我也……”

“他說話像放屁,是該挨罵,這事兒我不怪你。”紀南說,“可你不該動手。”

“那你怪我嗎?”

她的表情太可憐,紀南連責怪的話都說不出口:“你都這樣了,我還怪你?”

“我就是太生氣了。”

“誰能不氣啊,可生氣就能解決問題的話,還要警察幹嘛?還要你們班主任幹嘛?”紀南摸了摸她圓滾滾的腦袋,“長點記性,下次別再這麽沖動了。這回葉澤航就是擦破了點皮,下回他要是腦震蕩了呢?他媽不得連你帶我一塊兒剝皮吃了?”

馮一多破涕為笑,還有點不高興,嘟着嘴說:“他還罵我。”

沒爹生沒娘養。一想到這句話,紀南就恨不得立刻掉頭回去撕爛葉澤航的嘴。多多看着沒心沒肺,從小外公外婆也一直在淡化父母這個角色的存在感,但在社會中長大,她自然而然地會被一個小小的不同困擾:人家有爸媽,我卻沒有。

“過來。”紀南解開安全帶。

“幹什麽?”

“過來嘛。”

馮一多哼哼唧唧地湊到前排座位的中間,小姨坐在駕駛室,身手敏捷地扭過來,用力抱了她一下。角度太清奇,勒得她呼吸困難,忘了要難過要生氣。

紀南放開她,把她的頭發理整齊。

馮一多意識到,此時此地,小姨的靈魂正處于一個極度柔軟的狀态,眼神溫柔得像母牛,立刻抓住機會試探着開口:“小姨……”

“不可以。”眼神溫柔如母牛的紀南,心肝還是很硬,“補習班不可以取消,馮一多你坐好。”

紀南要請費嘉年吃飯這件事還是被馮一多聽到了耳朵裏。晚上上床前,她趿拉着拖鞋跑到紀南房間裏問:“你真要請費老師吃飯?”

紀南正往臉上糊面霜,“是啊。”

馮一多猶豫了一下,仿佛下了很大決心:“我知道你不喜歡他,我以後不會再給他添麻煩了。”

紀南笑了:“不是為了你。”

“那為了什麽?”

為了讓她自己心裏好受點,別虧欠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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