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發燒

那天之後發生的事情,紀南都記不太清楚。

費嘉年在醫院陪她輸液到九點,中間問她想吃什麽,她仗着自己是病號,對着外賣軟件挑三揀四,最後他看不過去,拿過手機替她做主:“病號吃什麽牛羊肉,白粥吧,吃清淡的對身體好。”

紀南哼哼唧唧地說那點份花生米,費嘉年擡手就是一個爆栗:“要不再給你點瓶酒?”

也不是不行。就是沒敢說,怕費嘉年又教育她,那她也不樂意聽,還是別說為妙。

費老師好心腸,親自跑到醫院對面的店裏打包了一份雞絲粥,搭配鮮榨菜,紀南滿口生津,但胃口還不開,勉勉強強吃了半碗就放下,自己吃了個半飽才想起費嘉年,一下生出歉意,小心地問:“你吃了嗎?”

費嘉年正擡頭看輸液袋,随口說吃了。紀南不放心,拉拉他衣角:“真的吃了?”

他低下頭來,節能燈的光線被擋得嚴嚴實實,她坐在陰影裏,頭發蓬蓬,是一顆老實巴交的卷心菜。

下午在學校吃了點心,足夠他捱過飯點,加上他也不太喜歡點外賣,原本打算回家再吃的,可紀南剛問完,腸胃就突然跟他作對似的咕嚕咕嚕叫起來。費嘉年抿了抿嘴,說:“……沒有。”

紀南立刻把手機遞給他:“你點吧,我,我請你吃飯。”

快十一點時,有人用鑰匙開門,馮一多扔下手機沖出來,只見費老師背着一坨黑乎乎的東西進門來,定睛細看,正是她的親親小姨紀南。

紀南也就清醒了那麽一個多鐘頭,體溫是暫時降下去了,可身上的精氣神都被掏空,上出租車沒五分鐘就睡着了。費嘉年想着她生病太辛苦,車子開到家門口才把她弄醒,見她睜眼都犯難,說:“我背你上去吧。”

紀南這個人向來很擅長把自己弄得舒舒服服的,該撒手時就撒手,絕不跟自己過不去,這時也一點不見外,伸手就圈住了他的脖子。費嘉年被她勒得差點沒喘上氣,扶着車門站穩了,咬牙想:看起來沒幾斤肉,背起來還不輕,她就是老天派來為難他的。

門裏面的馮一多挫着手,滿臉寫着“怎麽會這樣啊怎麽會這樣啊”,費嘉年輕聲問:“她住哪間?”

馮一多如夢初醒地跳起來帶路。

紀南住在朝北的側卧,一扇房門将濃郁的香薰氣味隔絕在外。

在費嘉年心裏,紀南應當是那種不拘小節、甚至在家有一點邋遢的人,如果看到滿屋子亂丢的漫畫書、化妝品和衣服鞋子,他完全不會感到驚訝。然而她的房間整潔敞亮,桌面上空空蕩蕩,只有因為下午睡過而團作一坨的被子能讓他确認,這裏的确是有人居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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牆角放着兩個大行李箱,航空托運的吊牌都在上面,好像她昨天才回來,抑或是時刻預備着再次離開。

兩人忙活半天,把她的外套鞋子脫掉、放到床上蓋好被子,紀南半夢半醒地配合他們伸手,希望保持這種混沌狀态無縫進入睡眠,不料馮一多動作太大,一個肘擊直攻她浮腫的右臉,痛感像電流擊穿大腦,紀南嗷地叫出了聲,痛苦地捂住臉,睡意一掃而光。

馮一多臉都吓白了,她拼命擺手表示自己沒事,費嘉年俯下身來要看,也被她推開:“等會兒就好了。”

她就是這麽過日子的啊?小病靠忍,忍不住了就去醫院開藥,回家還是忍。

“明天早上想吃什麽?”

費嘉年的服務态度絕佳,厚臉皮如紀南都有點不好意思了,想說費老師你陪我看了一晚上病夠麻煩你啦,明天早上還要你來,這這這,這也太過分了……

“豆腐腦能吃吧?”

“要鹹的,別放蝦皮。”她脫口而出,得寸進尺:“還有油條,你爺爺家樓下那個市場門口能買。”

爺爺家離費嘉年自己住的地方,打車要二十分鐘,她也真說得出口。費嘉年有點無語,目光落在床頭櫃上,上頭放着一個深色包裝的煙殼,裏面已經空了。

“你抽煙?”他的語氣十足驚訝。

抽煙怎麽了,抽你家煙了?

紀昌海的天鵝培育基地給她留下最嚴重的後遺症就是不服管,任別人指手畫腳,紀南自有一套應對法則,可費嘉年站在眼前,她的舌頭像在嘴裏打了個蝴蝶結,一張伶俐的嘴巴完全當機,徹底失去辯解的能力。

她還是沒出息,小時候熬夜在被窩裏看漫畫被爸爸捉到就是這樣,莫名其妙地心虛慌張,手心都有汗。

紀南咽咽口水,腮幫子疼也顧不上了:“不是的。我姐以前喜歡這個,我買來玩,聞聞味兒解壓。”看他不說話,她又有點急了,笨嘴拙舌地加碼:“是真的。”

“聞味兒也傷肺啊。”

屋子裏沒開燈,她看不見他的臉,只能感覺到他伸手過來,在半空中頓了一下又收了回去。

費嘉年其實想幫她把被子撚好來,可怕她半夜體溫上來捂着太熱,就沒這麽幹,右手在空中畫了個圈插回兜裏,最後只說:“……走了啊,好好睡。”

誰走了?讓誰好好睡?惜字如金到這份上,太摳了吧。

紀南把被子拉上來,露出兩個鼻孔保持呼吸順暢。這人說走就走,跟屁蟲馮一多緊随其後,還貼心地把房門關好,屋裏一時冷清下來,陷入完全的黑暗。

她突然覺得委屈。想想并沒有理由,只好借着被子的掩護偷偷撇嘴。

這一覺睡得很安穩。

一夜過後高燒退去,早上六點十分,紀南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看看時間:該起來送馮一多去學校了。

房間裏還是一片漆黑。

厚窗簾的遮光效果很好,她平時都不拉,就怕早上睡過頭。但費嘉年大概是想讓她睡個好覺,昨晚臨走前特意将兩層窗簾拉得嚴嚴實實,要不是身體的掌控權重新回到生物鐘手裏,她非得害馮一多遲到不可。

書桌上放着一個塑料袋。紀南裹着大棉襖下床,那裏頭裝着打點滴的藥水袋和手寫的注意事項,以及上一次輸液的具體時間等,每個字都寫得棱角分明,她在馮一多的物理試卷上看到過的,是專屬于費嘉年的字體。

紀南有點胃痛。本來就沒吃什麽東西,又躺了太久,腰也痛、腮幫子也痛,哪裏都痛,這種身體的疼痛帶來并發症,心裏空空蕩蕩,如果大喊,似乎會有回聲。

這些年上學、工作、出差,輾轉在好幾個城市住過,總是自己跟自己過日子,橫沖直撞行走江湖。眼下這種虛弱的感覺讓她非常厭惡,但無處着力。

突然有人按門鈴,馮一多的房門猛地打開,棉拖鞋在地板上拍打出一連串脆響。紀南沉浸在“馮一多竟然起得比我早”的震驚中尚未回過神來,人聲漸漸靠近,門外的馮一多特意壓低嗓門:“……還在睡吧。”

“燒退了嗎?”

“不知道诶。”

費嘉年。

紀南從來不知道自己的身手還能這麽敏捷。兩步跨到床上迅速鑽進被窩,她只來得及把被子扯到頭頂,鎖舌輕輕滑動,房門打開了一條縫,費嘉年放輕腳步從外面進來。

“紀南?”

他的聲音很輕很輕,是怕她還睡着,不願吵醒她。

紀南露出兩個眼睛。費嘉年松了口氣:“身體怎麽樣?”

“還行。”

費嘉年今天起了個大早,買好早飯穿過半個城區來她家裏,氣都沒喘勻,壓根沒細想,伸手就去探了探她的額溫,體溫似乎已經正常了,但說話聲音聽起來還不對勁,“臉還疼嗎?”

“還行。”

“讓我看看。”

費嘉年已經認定了她根本不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拿她當學生看,要檢查家庭作業呢。可她都沒刷牙洗臉,說不定還糊着眼屎、還有口臭,更別提這個大腮幫子了。剛才拿手機當鏡子看了一眼,簡直是女版歐陽鋒練□□功,一想到這個,紀南恨不得掏出把槍跟費嘉年同歸于盡。

費嘉年你是我誰啊?怎麽又過界了?離我遠點行不行?

費嘉年仿佛聽她叽裏咕嚕說了什麽,皺眉:“你說什麽?”

“……馮一多要遲到了。”

馮一多在旁邊站得筆挺,跟軍訓似的,費嘉年看了她一眼:“我帶了早飯來,你去吃點吧,等會兒跟我一起去學校。”末了扭頭回來盯着她,好像說:這樣行了吧?

不行不行不行。沒洗臉沒洗臉沒洗臉!

因為面目醜陋而産生羞恥感,也是人生頭一回。

費嘉年不知道她心裏這麽多小九九,只知道時間有限,還得打車去學校,她又悶在被子裏說話,本來就口齒不清,這下簡直像猜謎。

他幹脆一把扯下她蒙在臉上的被子,乍一看,卻也被吓到了:難怪不讓他看,今天早上腫得比昨天更厲害,紀南的臉和脖子連成一條過分珠圓玉潤的曲線,下颌角都看不見了。

醫生倒是說過接下來幾天可能會腫得更嚴重,但這場景真的出現在眼前,還是挺震撼的。

另一邊臉怎麽也腫起來了?

可能是錯覺。費嘉年又湊近了點,仔細地觀察着這張腫脹變形的面孔。

紀南逃都逃不掉。他挨得也太近了,呼出的熱氣幾乎拂到她臉上,身上有股香香的味道,跟今年秋天第一次見面、在電梯裏聞到的氣味不一樣了,可能是換了新的沐浴露。

有的人香噴噴、白淨淨,有的人可是連澡都沒洗內褲都沒換腳上還穿着昨天的襪子。

紀南又想掏槍了。

下一秒費嘉年的手指觸在她左側臉頰。

“這裏疼嗎?”

離我遠點,費嘉年,求求你了,不然把眼鏡摘了吧,聽馮一多說你近視四百度。

紀南的表情痛苦到怪異,費嘉年覺得是自己弄痛她了,趕緊收手:“今天下午還要去醫院輸液,醫生說要是明天還腫再去複診。”

紀南點頭如搗蒜,一離開他的掌控就迅速滑進被窩,像滑進一個安全的繭。

“豆腐腦放在桌上了,記得吃。”

她胡亂地應下。費嘉年不厭其煩地叮囑她鍋裏有粥中午可以吃、下午要去醫院,隔着一層被子,總也聽不清楚。

左臉遭他指點的地方癢癢的,好像落了一只小蟲。紀南伸手抓了抓,蟲子沒抓到,火苗卻從耳根燒到了脖子前胸,弄得她喘不上氣。

不會是又發燒了吧?

費嘉年剛把門關上,紀南立刻從床上跳起來量體溫。

三十六度七,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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