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謊言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紀南這場病來勢洶洶,前三天在家動彈不得,基本上是個廢人。費嘉年操足了老媽子的心,每天晚上下了晚自習打車送馮一多回家,用電飯鍋給她定時煲粥,打從她爸媽走後,家裏冰箱的利用率頭一回飙升到每次拉開門都能看見新鮮蔬果的程度。

費嘉年的養生法則相當古老、相當固執,比如生病就要多喝水。早上要喝水,晚上要喝水,中午在學校午休還打電話來叮囑:“記得多喝水。”

紀南被他灌得實在受不了,說:“你們當老師的都這樣?職業病?”

費嘉年正端着茶杯喝養生枸杞茶,手一抖,嘴唇就挨了燙。

“什麽病?”

“老愛給人灌輸東西。那位賀老師呢給你灌個相親對象,你呢又來灌我。”紀南氣哼哼地數落着,費嘉年聽她頓了頓,接着說下去:“就算我答應,我這膀胱也答應不了啊,半夜尿了怎麽辦?你來給我洗床單?”

萬事皆可玩笑,直白到粗魯。

放在剛見面的時候,費嘉年怎麽都想不到紀南嘴裏會說出這種話,可現在聽見了,竟也不覺得奇怪——她就是這樣的人。

“行啊。”

費嘉年見招拆招,幾乎可以想見紀南被他噎了這一口,在電話後面直翻白眼的樣子。

紀南卻不如他所想,倒吸一口氣:費嘉年變了!她的流氓話都能接了!

相親這茬她是故意提的,就想看看費嘉年什麽反應,結果他根本沒反應,還跟她擡杠。擡杠也不用這麽努力吧大哥!

國家特級擡杠選手費嘉年慢條斯理地說:“你家洗衣液不夠用了,你知道嗎?”

紀南這才意識到這兩天家裏來了個費田螺,衣服都是他洗的,頓時偃旗息鼓:“樓下便利店有。”

“我晚上帶過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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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南還在家躺着,費嘉年自然而然地繼續扮演老媽子。賀明明抱着一疊作業從外面進來,這話正好被她聽到了,費嘉年見她在對面坐下,抱着本子不撒手,張嘴就是一句:“費嘉年,你談戀愛了吧?”

費嘉年的臉上閃過瞬間的錯愕,然後迅速被溫和的微笑掩蓋住了:“沒有。”

撒謊,是在撒謊吧。賀明明心想。

這事其實早兩個禮拜就有點苗頭了,只是她沒想到。作業本還攤開在桌上,費嘉年像突然掉進另一個空間,抓着紅筆一呆就是十幾分鐘,直到有學生來找他問題目或同事叫他開會,抑或是他的手機鈴聲響起來——每天在同一個辦公室低頭不見擡頭見的,賀明明從他的語氣、表情甚至坐着的姿态就可以确定,電話那端不是一般角色。

她從來沒見過費嘉年這麽松弛。

對,就是這個詞,松弛。他依然待每個人都很好,可是不一樣了。

賀明明的臉上分明寫着“我要跟你算賬”,費嘉年自認沒什麽賬好算,掌心卻有汗。

何安平的電話救了他。

何女士向來喜怒形于色,費嘉年記得她還在信川工作的時候,每天晚上下班回來會在玄關喊一聲“我回來了”,憑這四個字,費嘉年就能推斷出媽媽今天到底過得怎麽樣,以此計劃在飯桌上要說什麽話:她心情好,他就多說一些學校的事;她心情不好,他就只管埋頭吃飯。

大概是最近工作順心如意,何安平的語氣堪稱和藹可親,問他下個月就過年了,要不要來北京。他不放心爺爺,半天沒答話,何安平還以為是費建明不讓,說:“你爸那兒別管他,我去跟他說。”

費嘉年心想:還是別了。

這個家女主外男主內,艱難地維持了好多年,費建明一直對此耿耿于懷,要是何安平真跟他說兒子上她那兒過年,他怎麽着也得發一通脾氣。那年寒假去北京,結果生病耽誤了高考,他坐飛機過來,愣是到病房裏指着何安平的鼻子破口大罵。這件事費嘉年當個笑話似的說給了紀南,她躺在床上喝粥,邊聽邊吃,說:“叔叔還挺講究。”

“怎麽?”

“你這是倒黴啊,他罵兩句給你去去黴。”她振振有詞,費嘉年在紀南歪理大全上又加了一筆。說完了玩笑話,她放下碗,托着腮幫子感概:“我讀大學的時候,有一次跟我同學去北京玩來着,窗外下好大的雪,我們就在裏面吃火鍋,冰火兩重天啊,很好玩的。”

“年年?”

費嘉年回過神來。何安平又問:“來不來?”

眼前有雪的殘影,他甚至聞到涮羊肉味兒。想了一下,費嘉年說:“我想想吧。”

蹲到第四天,紀南臉還沒消腫,已經開始居家上班了,幾張ppt做完擡頭一看,時針已經轉到八點,趕緊跳起來去廚房。費嘉年昨天把半成品放在了冰箱裏,她拿微波爐轉一轉就行。

費老師不愧是費老師,嚴格規定了病患紀南的三餐作息,并且反複敦促,弄得她很不好意思,仿佛這個破爛身體如果沒在一禮拜內恢複到能打拳的程度,就是辜負了費老師的一番苦心。

她優游自在地吃完了一份雞絲粥配蛋皮,把費嘉年的保鮮盒也洗幹淨,又坐在桌邊看了會兒資料,門外傳來馮一多的說話聲,是費嘉年又把多多送到了家門口。

紀南根本心不在焉,眼睛盯着屏幕,耳朵卻一直豎着留意外面的動靜,立時跳起來拉開門往外跑,腳趾踢在門角上,痛得她險些叫出聲。

“你怎麽啦?”

馮一多扔下書包過來扶住她胳膊,費嘉年原本把人送到就要走,聽到聲音以為出了什麽事,也沖了進來,見狀哭笑不得:“大晚上的表演雜技呢?”

她抱着腳蹦跶,痛得面目扭曲,呲牙咧嘴地說:“……洗衣液呢?”

把這茬忘了。費嘉年嘆了口氣。“我現在下去買,你別動了。”

紀南家小區門口有超市,貨架上林林總總排列各種品牌、規格的洗衣液,費嘉年打電話給紀南,問她要什麽牌子的,她一愣:“牌子?”

“對啊。”

“……随便買。”她對這事一點不在意,還使喚他:“費老師,幫馮一多再拿瓶可樂。”

“什麽牌子?要無糖的嗎?”

紀南說了聲稍等,對面就沒了聲,應該是跑出去問馮一多了。

費嘉年在心裏嫌棄這對姨甥,毛病一模一樣,都想一出是一出。面前就是冰櫃,他順手拿了瓶礦泉水,在玻璃裏看見了自己微笑着的面孔。

怎麽回事。費嘉年伸手撫摸嘴角。

有人在身後叫他的名字:“費嘉年?”

聲音嬌軟清脆,咬字的方式非常特別,都不用轉過身,費嘉年就認出了它的主人。林婉站在三步開外饒有興致地看着他,像打量培育基地裏的大熊貓:“你怎麽在這兒?”

“買東西。”

他的回答跟廢話沒區別,她沒打算就此罷休:“你住在這裏?”

“……不是。”

“跑這麽遠來買洗衣液?”

“我家附近的超市賣完了。”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撒謊。謊言像長了腳,非常順暢地從嘴裏跑出來,費嘉年甚至來不及踩下剎車。人生第一次,他覺得自己的腦子不夠用。

耳畔的手機通話還在繼續,馮一多接過紀南的手機嚷嚷:“費老師我要無糖可口可樂!可口可樂哦,不要百事。”

面前的林婉走近了一步:“紀南就住在這個小區,她最近好像病了,我來看她的,費老師要一起去嗎?”

“不了。”

一腳下去油門踩到了底,這下是真的回不了頭了。

一盞壞掉的日光燈懸在頭頂,間歇性閃光,林婉的臉上浮現出一點點微妙的笑容,仿佛說:費嘉年,我都知道。

你知道什麽?你想說什麽啊林婉?我怎麽了,紀南生病了,我來照顧她和馮一多,有什麽不對嗎?

燈光閃爍的間隙裏,費嘉年突然福至心靈。

整件事從頭到尾都沒什麽不對的。唯一不對的地方,是他脫口而出的那個謊言。

電話那端的紀南從馮一多手裏搶回手機,屏幕上顯示通話已結束,馮一多在邊上叨叨:“再打一個行不行?忘記跟他說要冰的了。”

紀南置若罔聞,盯着屏幕想:這人怎麽說着說着就挂我電話啊?等他上來得好好批評一下。

盤腿坐在沙發上,她舉着鏡子左右看了看,兩邊腮幫子的大小日漸接近,想必這周末就能恢複了。于是馬上又想起費嘉年的好來:批評就算了……但還是不禮貌!

門鈴乍響,她三步并作兩步去開門,剛想說費嘉年你怎麽挂我電話啊,費字還沒說出來,就在她看見林婉的瞬間被及時地咽回了肚子裏。

林婉是去醫院接老公下班,順便來看看她的,下午還跟她打過招呼,她給忘了。

“我在樓下碰到費嘉年了哎。”林婉不經意地說起。馮一多正在她背後找東西,聞言直起腰來,表情驚愕,剛要開口,被紀南一個眼神逼了回去。

“他沒上來?”

“他說來買洗衣液。這人挺逗啊,大半夜買洗衣液。”

林婉坐了十分鐘就走了。紀南把手機倒扣在桌面上,數次翻過來查看,有兩條同事的微信、三條app推送、一條快遞短信,就是沒有費嘉年的信息。

家裏冷得像個冰窖,馮一多洗完澡從浴室裏出來,凍得打了個哆嗦。小姨還在客廳裏,用羽絨衣把自己從頭到腳裹起來,蹲在沙發上,像一座沉默的小山。

“小姨你幹嘛呢?”

她沒應。

馮一多莫名其妙地走近去看,紀南把手機放在面前,輕聲嘀咕:“……幹什麽去了啊。”

作者有話要說: 啊最近也太忙了 三天一更是極限了 讓我慢慢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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