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離譜
十五分鐘,費嘉年足足十五分鐘沒有回微信了。
如果視線有溫度,這塊手機屏幕想必早就被她燒出了兩個大洞。紀南心想。
等待焦灼而甜蜜,她像坐在火箭助推器上,随時準備倒數三二一原地發射,目的地就是費嘉年家門口,坐标精準到小數點後六位。
但她不敢。
全天下告白第二天就見不上面全靠網聊維持關系的情侶也就他們了吧?
想到這裏紀南又望向窗外:要是住在三樓就好了,她馬上用床單搓一根麻繩出來拴在腰上把自己放下去。可惜家住高層,這根麻繩怕是得搓到明年;門外還有爸爸,窩在家看電視不出門,蹲在客廳裏也不讓她出門,理由是“大年初一出去幹什麽”。
大年初一地球不轉了嗎?
她恨得牙癢癢:我可是有正當理由的好嗎!要出門會男朋友!很忙的!
但紀昌海八成會反問她哪來的男朋友,昨天晚上剛在路上撿的嗎?她倒是想頂嘴可不就是昨晚剛撿的麽,但這話要是說出來了,還得跟馮一多解釋來龍去脈,又是樁令人頭大的事:馮一多的嘴太不嚴實了,別說沒個把門的,連門都不見得有,開學後萬一在班裏四處亂講,給費嘉年惹麻煩就糟了。
她怎麽說都是學生家長哎。雖然馮一多已經不在他班裏了。
她頭疼。拿起手機又給費嘉年發了條信息:“我的房間好暖和哦。”
沒頭沒腦的,沒什麽營養,也不想傳遞什麽信息,就是想到什麽都想跟他說,雞零狗碎。費嘉年之前大概是正在忙什麽事沒注意看手機,這次看見了,就回得特別快:“我家好冷。”
紀南還沒來得及回,他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幹什麽呢?”
幹什麽呢,閑着沒事幹給男朋友發微信啊。她心裏這麽想着,理直氣壯地就說出來了:“想男朋友呢,不知道男朋友想不想我,都這麽久沒見了。”
“多久啊,十二小時?”他笑着,有點調侃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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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南把臉埋進枕頭裏。好奇怪,也許是她的錯覺,費嘉年說話的語氣不一樣了,沒那麽禮貌,還有些氣人,可她喜歡。摸摸小手臂,迅速地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十三小時。”
“是挺久的。”費嘉年在電話那頭點點頭,接着就意識到自己幹了件傻事,她根本看不見。“今天還能出門嗎?”
紀南昨天是連滾帶爬跑回去的。告白成功沒兩分鐘,她像條泥鳅一樣滑溜溜地從他的懷裏鑽了出去,動作靈活,跟她身上臃腫的大棉襖形成鮮明對比。費嘉年都看愣了,甚至有那麽一瞬間懷疑自己會錯了意,紀南看他神情微妙,趕緊撲上來圈住他又抱了一下:“我,我得趕緊回家!”
他這才知道她爸媽回來了。
兩人逃難似的胡亂道了別,紀南還說第二天上他家找他拜年呢,結果大年初一就給他來了一炮:紀昌海不讓她出門。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要說奇奇怪怪的父母,他自己頭頂就有一對,他也沒資格問紀南:你爸怎麽想的啊?
現在這對奇奇怪怪的父母又在門外冷戰。
費成章是樟縣人,費家年年過節都要回老家,何安平這些年鮮少在家過年,今年好不容易回來一趟,費建明就想拉她也一起回去露個面,何安平怎麽肯聽他的,回北京的機票都訂好了,态度堅決,勢不可擋。
就這件事,從昨天鬧到現在了,雙方都是看在過年的份上沒開嗓。費成章又裝耳背,費嘉年看了這麽多年,現在也明白了:他們自己要不快活,他真沒必要橫插一腳,弄得自己也不高興。
外面晴空萬裏,陽光灑在地上,像大片大片的金子。這樣好的天氣,這樣好的日子,他手裏捧着熱茶,心裏裝着一個熱乎乎、活蹦亂跳的紀南,若分心去生氣吵架,簡直是罪過。
紀南聽他問今天還能不能見面,心裏更惱火了,但沒辦法,氣得在床上蹦了兩下撒氣:“不然你爬窗來我家吧,我從上面給你放根繩子下去。”
長發公主。她又胡說八道,費嘉年順着她說下去:“爬上去了還得下去,好累。”
“也是,挺麻煩啊,我把你藏起來吧。”
“我等着你爸打斷我的腿?”
費嘉年竟然還會說這種俏皮話。紀南坐起來,心怦怦直跳,一本正經地說:“我把你藏得好好的呀,藏在我的衣櫃裏,藏在我的被窩裏,每頓飯給你順兩個饅頭進來。”
越說越離譜了。
費嘉年低頭無聲地笑着,思考是否還要把這場荒唐的對話進行下去,紀南卻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吓得差點心髒驟停,下意識地捂住手機屏,紀昌海站在門口莫名其妙:“你看我幹什麽?”
“……爸爸,下次進門問我一聲行嗎?”
“不是敲了門嗎?”紀昌海摸不着頭腦,但也意識到敲門這個動作約等于通知裏面的人“我要進來了”,跟征求同意還有十萬八千裏的距離,于是當機立斷,把這頁翻過去了,“出來吃飯。”
紀南磨磨蹭蹭地從床上爬下來,糊弄着等爸爸轉身離開才重新掏出手機,費嘉年還沒挂電話,但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兩人都等着對方開口,等了半天,紀南結結巴巴地說:“那我去吃飯啦?”
還像小學生征求老師同意似的。費嘉年悠哉悠哉道:“有件事忘跟你說了。”
“什麽?”
“明天我要回趟老家。”
“去多久?”她還想着大年初二總該能出門了吧。
“三四天吧。”費嘉年的聲音懶懶的,聽起來是躺在床上或沙發上,她的耳朵貼着手機聽筒,有點癢癢,“今天不見,你明天更見不着我了。”
這話說完,他望着天花板想:紀南該生氣了。
她以前就是個風風火火的暴脾氣,現在在家裏都憋壞了,計劃又趕不上變化。費嘉年都在預備說辭安慰這個小炸毛了,她卻出乎意料地沒發火,是把力氣都用在了冥思苦想上,想了許久,咬牙切齒地說:“那今天晚上見一面?”
費嘉年愣了:“我上你家?”
“倒也不必上我家……上我家樓下,行不行?”她打定了主意,雖然計劃還不成熟,氣勢已經到位了,費嘉年眼皮一跳:“……你真的打算放繩子爬下來?”
“費嘉年,我是想象力豐富,不是傻。”
大年初一晚上八點,費嘉年收拾完第二天回老家要帶的行李,套上大衣準備出門。
正如年輕時無法将何安平留在這方小小的廚房裏相夫教子,人到中年,費建明依然拿她沒轍。何安平堅決地按計劃行進,第二天就要回北京,行李箱攤開在客房地板上,見兒子穿戴整齊,蹲在地上喊了一聲:“你去哪兒呀?”
費嘉年滿腦子都是出租車到樓下了得趕緊下去,恍恍惚惚地扭頭,才意識到媽媽第二天就要走了。
“去朋友家。”
“這麽晚了還去?”
費嘉年猶豫了一下。走廊裏的射燈光線自上往下,把何安平臉上的每一道細微皺紋都照得很清楚。何女士從年輕時就注重保養,這些年裏裏外外的醫美沒少做,可歲月有着不可撼動的法則,衰老無聲息地爬上臉龐,讓她看上去就像個非常普通的婦女,幾乎有點懇求的意思:今天留下來陪陪我,好嗎?
費嘉年咬咬牙:“……很快回來。”
車子開到紀南家小區門口,一路暢通。費嘉年在樓下站着,百無聊賴地踢着花壇邊一粒小石子,心想她怎麽溜出來啊,看上去胸有成竹,指不定給自己想了個什麽馊主意,她做事又莽。
單元門鎖輕輕響動,被暗中腹诽的當事人從門背後鑽出來,一眼見到他,蹦蹦跳跳地跑過來:“費嘉年!”
還沒到跟前,又緊急剎車,費嘉年一頭霧水,她拎起手裏烏漆麻黑一大袋東西,尴尬地摸摸鼻子:“……我先倒垃圾。”
紀南啊紀南。
費嘉年明白過來了,差點笑岔氣:她是打着扔垃圾的旗號下來的,還有任務在身。
他笑得誇張,紀南倒也不惱,換了個手提垃圾,右手摟住他胳膊:“走啊,陪我完成任務。”
夜晚的空氣冷冽,一張嘴,大團大團的白霧就冒出來了。紀南不知道哪來那麽多話,事事都要講,件件都被她描述得活靈活現、趣味盎然,路燈下,就像只噴氣的小火龍。說着說着把手伸進了他兜裏:“冷。”
費嘉年包住她的手:“穿少了?”
“我下來丢垃圾,能穿得跟你一樣嗎?我爸不得起疑心?”她掃他兩眼,“費老師,你以後注意點。”
“注意點什麽?”
“……別上哪兒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名花有主了啊,我會嫉妒的。”
她說得一本正經,要不是在口袋裏偷摸着捏了他一把,他幾乎要當真了。
來回不過兩百米的路,兩人愣是走了十幾分鐘。紀南的手像長在了費嘉年外套口袋裏,怎麽都舍不得拿出來,走到樓下,甚至有點想開口說“不然上我家坐坐吧”,“不然”兩個字剛說出口,剩下後半句話就被迅速地咽回了肚子裏,費嘉年扭頭看她:“不然什麽?”
“……本來想說要不要上去坐一會兒。”紀南小聲說。
“唔。”費嘉年若有所思,“然後就後悔了?”
“不是那個意思!”她差點沒跳起來,奈何一只手還挂在費嘉年口袋裏,只能單手揮舞着表示強烈否定,“不是那個意思啊啊啊!”
費嘉年這個人心眼不是一般的小,又愛憋着事兒自己悶頭想,免不了越想越憋屈。這個男朋友來之不易,她生怕他誤會,忙不疊地解釋是怕馮一多給他帶來麻煩,一只手還在空中比劃,打手語似的,有夠用力。
她解釋了一大通,費嘉年輕輕捏捏她的手:“我知道啦。”
紀南擡頭看着他的眼睛:“你是真知道還是假裝自己知道了?你知道的跟我說的是一回事嗎?”是不是已經在心裏計算跟我分手的日子了?
大腦飛速運轉,她正構思如何以另一種角度、另一種邏輯闡述自己的心路歷程,好讓費嘉年采信,費嘉年卻笑出了聲:“你想什麽呢?”
“你準備什麽時候跟我分手?”
她腦子裏在想事,嘴巴不受控制地就說出來了,兩人頓時都是一愣。紀南心裏懊惱急了,結結巴巴地辯解自己不是那個意思……突然費嘉年伸出手來,一把捏住了她的左臉頰肉。
“我是你男朋友,又不是班主任。”他好像是真的毫不在意,甚至還覺得有點好笑,“紀南,你一天天都在想什麽?”
“想你會不會後悔。”她老老實實地說,“想一天了,怕一見面你就跟我說,對不住哇紀南,我昨天就是想安慰你,咱們還是當朋友吧……”
“離譜。”
他松開手,紀南偷瞄着看了一眼他的臉色,果斷地一頭紮進他懷裏,把下巴擱在他肩上,悶悶地說:“費嘉年,我是真喜歡你啊。”
“我知道。”
“那你呢?你不說你喜歡我,我怎麽知道?”
他都這樣了,還不叫喜歡?費嘉年看她就是趁此機會胡攪蠻纏一通,撒嬌賣癡,可他竟然也能覺出趣味,并且十分樂于配合。
“我也是真喜歡你。”
所以才會在失手将她趕走的那天晚上徹夜難眠,第二天失心瘋似的頂着黑眼圈跟何安平說要回信川,說什麽都不管用。站在童年的河堤上抱住她時,連親吻都似兩軍交戰、破釜沉舟,只想着:完了。
這些話怎麽說給你聽呢?紀南。我不擅長。
她輕輕笑起來,頗有些得意的樣子,氣息噴在他耳根,熱呼呼的。“喜歡我什麽?”
“不知道。”
是真的不知道。就像遭遇大雪,他只顧着趕路,一頭紮進雪霧裏的時候,一切都已經太晚了。無從分辨來路,也看不清前方,只知道雪很美。
“等你回來,我們一起去西湖玩吧?”她小聲地說,“今年冬天有寒流的,我們去西湖看雪,好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 過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