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站在這棟大樓的大廳之上,這麽近的距離之下,她才真的感覺到如今的洛念晨已不是昔日的那個洛念晨,十年前,別人口中聲聲稱贊的天才他要多努力才走上今日。
她一直都知道他總有一天會成功,以前就是。
“念晨,你說我雖然讀書不好,但是我覺得我看人很準,你将來是絕對的有前途,那句話是怎麽說來着,哦,對了,叫做先見之明。是不是可以這樣子比喻?”那時候常挂在口上的一句話。
念晨總是從書中擡頭瞪她。
那時她已學會察言觀色,知道他不是真的生氣,依然自顧自的繼續唠叨:“你說我是走了什麽運?可能是上輩子燒高香,或者是什麽祖上積德,福星高照啥的。”
呵呵……現在她不再相信什麽天生了,以前就常說念晨是天生的天才,現在她才明白,那是比旁人付出千倍,萬倍的努力。
“慕晨,發什麽呆呢?下班了。”
回過神,素素跟另一位同是前臺的女孩子正疑惑的看她。
白皙的面容上浮現一抹不太自然的笑,“恩,你先走吧。”
“恩,好,再見了。”兩人異口同聲道,說着背着包蹦蹦跳跳的離開。
慕晨突然晃了神,那時候的自己似乎也是這樣的,蹦蹦跳跳的跟在念晨身後,只是不知從何時開始,她已經不再做這樣的舉動,又看了看另一個女孩,長的極漂亮,第一次見面就不容人忽視的感覺,突然很羨慕她可以那樣潇灑,似乎本身沒什麽牽絆。
想想又覺得不對,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實的。比如念晨,他看起來也很潇灑,只是她卻不知他是否有東西牽絆,也許這個世界上只有朦朦胧胧才是真。
慕晨垂眸,有誰知道,要有多堅強,才敢念念不忘……
望了眼電梯,垂了垂眼,他似乎又要加班了。走出公司大門,正值下班的高峰時期,不着急回去,慕晨就随着人群漫無目的的亂走。走到哪算哪吧!心裏當下這樣一個想法,不知不覺竟到了銅鑼街,上次是念晨帶她走過一次。
憑借着腦子裏的記憶,搜索一家又一家曾經熟悉的店面。
壽司店?找了半天總算不是毫無結果,記憶中的這個壽司店只是一個小地攤。店名還沒有變。三五個學生圍坐一桌,似乎是無意識的上前推開玻璃門,一陣熟悉的味道撲面而來。店鋪的老板沒換,只是由原來剛結婚不久的一對年輕夫妻轉變成已為人父母的幸福洋溢。
緩慢的走進,記憶中還帶着些過往雲煙的慘淡,當年那個年輕的夫妻先如今已明顯有了歲月的痕跡。看着不遠處趴在桌子上做功課的小孩子,突然有一種恍然如夢的錯覺。原來,她真的已經離開這麽久了。
“您好,歡迎光臨,需要點什麽”老板娘熟悉的招呼着。
慕晨随便找了個空位坐下,她很喜歡吃壽司,念晨卻不喜歡,以前有時間兩個人逛夜市每次都是他看着她吃。
看了眼單子,一瞬間眼花缭亂的不知道該點什麽好?
老板娘似乎是看出她的糾結,好心的上來介紹,“我們這裏有我們的招牌壽司,是賣的最好的。”
“諾,就是這個,第一頁的‘晨光’”
“晨光.....”慕晨默默的低喚,看着圖片上精致可口的黃金壽司。
“是啊,這個壽司可是有來頭的哦。”說着店裏老板娘便笑的合不攏嘴的獻寶道,“這個可是念晨科技的總裁取的名字呢,說來也好多年了,這家店剛搬的時候他來時取的。所以一直以來這個壽司在我們店裏賣的是最好的。口味也很好,小姐可以試試看。”
慕晨幽魂狀的聽着老板娘滔滔不絕,快速熟練的節拍讓慕晨确定她一定經常說所以才會有如此順其自然的習慣吧。
說到習慣,慕晨的神情微滞,當一種厭煩變成一種習慣,當一種習慣變成一種順其自然的時候,那麽這個人這輩子就注定要淪陷了。
她就是這樣,那些年那些夢。
念晨也是這樣,那些年那些事。
“老板娘我要五份。”半響,慕晨淡淡開口。
“好的,稍等。”
慕晨轉頭,目光又回到那個晨光之上。晨光...晨光....念晨為什麽要取晨光呢?難道是因為她……好笑的搖了搖頭甩掉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
她到如今都搞不懂他的情緒,十年前是他的疾言厲色逼走了她,十年後她回來,發現他生活的一切都跟她脫不了關系,心裏不是不震撼的。或許隐約間,還帶着一種期待。
身旁一個留言牆上吸引了她的目光,淡淡起身,上來貼滿了便利貼,有些是對于這家店壽司的評價,有些是希望手藝更近一層樓的祝福。
外面有人進來,門推開有微風吹過,吹起了一張被掩蓋在中間的鵝黃色紙張,慕晨微微皺眉怔怔看着那張便利貼,慢慢撕起,樹葉形的紙張已經泛舊,看得出有些年了。上面潇灑淩厲的筆跡她一輩子都忘不掉,‘讓愛冬眠’。慕晨微微睜大了眼,看着上面的字跡心裏一陣酸楚流過。默默翻過背面,心裏那一絲唯一的不确定也消失了。
那是他的筆跡沒有錯,‘今生愛走遠……’。
默默把那張收進口袋,一轉身,男老板已經端着壽司過來,這個老板已經開始發福,穿着半舊的襯衫,端着幾份壽司在她面前看了好一會,才不确定地問,“你……以前是這裏的學生吧?”
慕晨回神,看了看他點頭,“是的。”
老板慢慢咧開嘴笑起來,“我記得你!你以前常和你男朋友過來,有一次還摔了我一個盤子。”
慕晨一愣,随即笑了笑,這裏的櫻花壽司她大學時期很喜歡,所以那時基本每星期都會來一兩次,偶爾碰上店裏人少,也會和熱情的老板閑聊兩句。
那一次她着急出去買可樂,沒注意把桌上的盤子碰掉了一個,那時還被念晨罵了半天,到最後又是道歉又是賠錢。
好在這裏的老板很通情達理,沒責怪什麽,只是說以後常來光顧生意。
他們點頭。只是,從那次之後就沒怎麽去了,她這人有個很怪的心裏,好像覺得在哪裏丢了人就再也不去那裏。
念晨也說很怪,因為一般正常的心理因為是從哪裏跌倒就從哪裏爬起。
“我很意外。”慕晨由衷的開口,笑意也是發自肺腑。
中年男子憨厚的笑笑,沒有在那個話題上有過多盤旋,只是看着她問:“在國外那麽多年,現在回來還是覺得中國好吧!”
慕晨有些奇怪地看他,皺了皺眉,“你怎麽知道我出了國?”
“你男朋友說的啊。”男老板從冰箱裏端出一盤鮮花生坐下來。
看了看站着的慕晨,招手示意她坐下。
磕了顆花生才笑着繼續道:“他前幾年偶爾還會過來,你點的這份壽司就是他取的名字呢,他現在可出名了。諾……他每次來都坐在哪。”指了指店裏最窗的一張桌子。
“當時我一眼就認出他來了,很俊的小夥子。我問他從前形影不離的女朋友去哪兒了,他說出國去了。”
慕晨卻震驚的說不話來,他來過?他不喜歡吃壽司的,他說過他不喜歡海苔的味道。那個位置……好像也是她最喜歡坐的。
一口壽司放在嘴裏,似乎再也嘗不出當年的味道。
走出壽司店已經天黑,銅鑼街也算是一條老街,那年她大一,也是像現在街道上來來往往的大學生一樣,這個城市,和當年她剛離開的時候相比,的确變了很多。林立的高樓矗立在西斜的夕陽下,顯得深灰而冰冷。
記得當年這裏是百年的一條老街,難怪那天她會認不出,以前這裏的建築是很漂亮的紅木黑瓦,不想現在,入眼全是華而不實的大樓。
身旁一群群學生相攜而過,她在這條既然上走走停停。學生時代她就很喜歡來這裏,一是因為離學校近,這裏的很多小吃也都是她從小吃到大的。
念晨應該也經常來這裏吧!不知道為什麽會突然這麽想……
如果他也念舊的話,可能會來。她在心裏這樣回答自己。
這個奶茶店還在啊,原來換了地方。
這家點裝潢的異常漂亮,裏裏外外都是采用時下學生們最喜歡的薰衣草色,淡淡地,帶着童話般的氣息。
記得有一次,她吃完燒烤後非要喝奶茶,念晨訓她。“倪慕晨,如果你不想明天起不來的話你就喝。”
她左耳聽右耳冒,笑嘻嘻的看着念晨吐了吐舌頭跑去買。記得那時她也喜歡紫色,那一年衣服什麽的都跟紫色沾邊,喝茶也是。只是受不了薰衣草那種怪味,所以一般都是買香芋代替薰衣草。只是那個時候的心理很特殊,她其實最喜歡草莓味的,卻因為喜歡紫色所以買了香芋。有一次舍友問她。“倪慕晨,你老喜歡這樣替代,那如果以後我們大才子把你甩了,會不會找一個跟他長得神似的交往。”
那時宿舍裏哄笑一團,她也跟着笑,心低卻似乎有螞蟻爬過一般的窸窸窣窣,那種感覺是受不了的難過。
想着舍友的話,奶茶喝在嘴裏似乎也食不知味。念晨似乎發現了什麽,在她即将要一頭撞上樹幹的時候一把拉回,當然,那時是少不了的一頓訓斥。
“倪慕晨,你到底帶腦子出來了沒有?”那時她似乎比現在還笨,半天沒有反應過來。念晨氣結道:“我忘記了,你什麽時候有過腦子。”
她委屈,又不好意思說剛才在想什麽。那時雖然臉皮厚,但好歹也是個姑娘家。看着他有些難為情的開口:“我在想,奶茶店的老板娘好像把我奶茶的分量給少了,喝起來好稀,我明明多加了一塊錢說要特濃的。”
那時念晨的表情啼笑皆非,那種想罵卻又罵不出口的話讓他一向優雅清俊的臉上多了些忍俊不禁的滑稽。她看着,也笑,剛才心裏的那一點難過煙消雲散。
“走路再不看人就把你丢到河裏去。”他恐吓,她捧着一杯奶茶縮着脖子點頭。
“小姐,要買奶茶嗎?”突如其來的問候聲把她吓了跳。回過神來,才發現她已經盯着別人家的店面看了好久。這時候要走又不好意思,無奈只好進去。
“需要什麽口味?”
慕晨頓了頓才開口:“香芋特濃。”
抱着一杯奶茶出來,喝了兩口就再也喝不下。又往前走,好像在這個地方,慕晨呆呆看着現在高架的大橋,那個地方有好多好多跟他的回憶。那時候的那裏還只是一個帶着刻紋的小橋,充滿了小橋流水的感覺。她還記得,有一次買的冰糖葫蘆吃不完塞給他,他還兇巴巴的瞪她。
剛開始她被瞪的心虛,後來心一橫,“你不是我男朋友嗎?你見過哪個男朋友不是看女朋友吃不下了幫忙分擔解決的?我們學校都是這樣的。”說道後來竟然變得理所當然。
“那我寧願不是。”說完頭也不回的走,慕晨在後面緊緊的追。
又走了幾步,視線中出現A大略顯破舊的校門,慕晨遠遠站着,望着來回進出的在校學生,依稀又看到了當年的自己,看到了那些年來來回回徘徊在眼底的悲傷,看到那些年飄飄渺渺圈養在心底的絕望。
獨自漫步在熟悉的校門之外,低着頭,沿着人行道上的白色線條,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不要鞋子踩到白色線條之外的地方,這是她以前的習慣,走路時總是喜歡找個參照物,有時候喜歡踢着一顆石子走,目标是從食堂到宿舍,如果中途石子掉進了石縫裏,她也會想盡辦法将它撈上來。
或者是沿着學校花園的長廊,數着長長的一條她可以走多少步,常常因為太過專注而不注意前方的動靜,好幾次都被念晨大聲呵斥, “學校車多人多,指不定哪天就撞上你。”
那時縮着腦袋猛點頭,但是習慣那是那麽容易就改變的。終于有一次被一輛逆向行駛的自行車撞到了花園一角的瓷磚上頭破血流,之後被念晨捂着不停流血的額頭住了院。兩天之後又活蹦亂跳的出來,壞毛病卻還是衷心耿耿的跟着她。沒辦法,念晨只得抓着她的胳膊狠狠的命令,“下次再走路不看路,就寫三千字的檢讨。”
這次才算有點記性,那時候寫檢讨可是大事,敷衍了事是根本行不通的。她高考時都沒那麽認真過。記得有一次在餐廳裏端着飯亂跑結果撞在一個穿白色襯衫的學長身上,那次她被念晨罵的很慘,規定三千字的檢讨一個星期後交給他。最後一天的晚上她只好在宿舍的人都睡着之後起來求助于電腦。猶記得那時,她下鋪的一個同學醒來後看她在那奮筆疾書,有些玩笑的開口,“小晨,沒想到你的家教還挺嚴的啊?”
她擡頭看了她一眼,沒有接話,卻再也沒有心寫下去,那天晚上她失眠了,他們真的像男女朋友嗎?
第二天拿着檢讨去找了念晨,經過檢查,順利過關。
老實不到兩天,又喜歡踢着石子走路,有時候把石子踢到路中間,也要走到路中間再把石子踢回來。
念晨取笑她好了傷疤忘了疼,說如果你讀書有這麽锲而不舍我也就不用這麽累了。
她吐舌頭,嬌蠻的反駁,你不讓我沿着花園走我不沿就是了,現在踢石子你也管。
那時雖然這麽說,但心裏卻早已敏感的不像話,可能……念晨跟她在一起真的很累。
回神,在校門前停住,她始終沒有勇氣再踏進去,只是想着,那些紛湧而上的記憶就足以将她淹沒,猛地轉身,終究是沒有進去。
回去時,天色已經漸漸陰暗,不久後又下起雨來,躲在一間百貨大樓的走廊外避雨。看着玻璃窗倒影出自己的樣子,手指也不自覺的撫摸上自己的臉,慕晨不在身邊的這些年真的什麽都變了。那時候不管他那麽的拒人千裏,她總是毫無顧忌的跟前跟後。
但所有的一切終究還是表象,所有的理直氣壯之下都是波濤洶湧的不安,不安對他而言,她,慕晨究竟有沒有可有可無之外的一點重要,不安哪一天念晨會不會忽然厭惡她這樣如此的癡纏。
慕晨彎下嘴角淡笑,也是多虧了那時的一點厚顏啊。多虧那時,在法國的十年她才可以依附着夢境度日。
不久後,雨停,想沿着來時的街道随着人群再度回去,在這樣一個偌大的繁華都市裏,即使形狀已變,但痕跡還在。依稀去尋,隐約還尋得到。雖然已經不甚明顯,但還确實存在。
如果時間還能回去,如果現在的一切還如初見那般美好。那該多好……
人群中,不知不覺淚流滿面,在婚禮上的那一刻,她當着所有人的面扯掉了頭紗。那時,伯父的疾言厲色,那時,亦凡的心痛還歷歷在目。
又在法國耗了兩年,終于跟他辦了離婚,那一刻不顧一切的拖着行李箱趕往機場。一切的一切都因那裏有一個叫洛念晨的人。
在法國得到他不少消息,報紙上,雜志上,電視上,她知道他還是單身一人。每天跑到腦海中十幾次的身影讓她越來越懷疑,他是不是還在那方固執着。就如她一樣,就因固執的想看清夢中經常出現那個人的樣子,所以在伯父和亦凡的逼迫下她還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托了那麽多年,直到後來再也找不到任何借口而不得不結婚。
現在想來,對秦家一家還是有很大的愧疚,不是一點點。她也曾想過,伯父亦凡這樣對她,足夠讓她以身相許,只是感情卻絲毫不肯讓步,她也無措。
後來真的決定昧着良心接收時,命運又奇跡般的讓她記起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