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
晨光熹微至豔陽高照，這間充滿荷爾蒙的屋子裏随之逐漸地明亮起來，空氣中微妙的氣氛早就蕩然無存。
微風時而掀起窗簾，陽光時而晃照着孔黛雪的眼睛。近日的疲憊加之昨晚的放縱讓她勉強因為強光而醒過來，她動了動眼皮，伸手摸了摸身旁的位置，空空如也，咻的一下從床上彈了起來，一瞬間睡意全無。
淩亂的床單提醒着當事人，昨晚的纏綿不是做夢，她再次伸手摸了摸，觸到的是一片的冰涼，仿佛昨夜指尖的濕熱是一場錯覺，□□也只是自己的一場春夢。
孔黛雪将自己摔在床上，體會着腰處的酸軟，腦子裏全是那個人的一切，她的眼淚，她扭動的腰肢，她的主動求歡，明明是歡愉的事，她卻從她迷離的眼眸裏看到了一點哀傷，平時那麽矜持溫婉的人，怎麽會那樣的狂烈，好像把自己所有壓抑着的一切都要釋放出來，飛蛾撲火那樣的決絕…
她會不會認為這只是一場意外的一夜情？
孔黛雪這麽想着就煩躁起來，她就知道，愛情這東西一旦沾染上就會非死即傷，還未知道林衆月的真實的态度就已經開始胡思亂想了，就是證據！
對！見她！
再次從床上彈了起來，手酸腳軟地梳洗穿衣，她盯着鏡中的自己發着呆，突然有一種恍然一夢的錯覺。在之前的歲月中，那些人，那些事，都随風飄散了一樣。随之而去的，還有那個被人傷害過、被抛棄時孤單無助的、玩世不恭甚至自暴自棄的…孔黛雪。
一切都是陌生的，一切都是嶄新的。
你等我！孔黛雪這麽想着，一改往日作風的穿上運動鞋跑去了林衆月的咖啡館。
“您、您好，幾位？”小店員禮貌的問着。
孔黛雪因為奔跑而氣喘如牛，她撐着膝蓋，臉因缺氧而通紅，過了一會兒才直起背來“你們…你們老板呢？”
“我們老板今天不在。”小店員一臉警惕，口氣不善。
“她在哪？！”孔黛雪四處張望了一下，到處都沒有那個人的影子。
“這…不知道。”
孔黛雪看到對方臉色這才知道自己的舉動有些唐突，她解釋着說“不好意思，我是你老板的…呃…朋友，我找她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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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店員半信半疑，倒也回話說“哦，那您打個電話吧，我們老板電話從來不關機。”
“那把你們老板電話號碼給我下。”她一心想着林衆月的事情并沒有察覺到小店員神情有些古怪。
“好的…您稍等。”
孔黛雪拿着剛到手的電話號碼急匆匆的奔到街上，四處張望，聽着電話裏面嘟嘟的響聲，不由得她緊張起來，對方沒有接，她連續播了兩次，在她要放棄的時候，對方終于接了。
“喂！林衆月！你在哪？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說！我…”
“你是誰？”
“……”孔黛雪一愣，拿起電話看了看號碼問“你又是哪位？”
“呵呵！我是林衆月的好朋友。沒猜錯你就是那個…孔黛雪吧？”
“對不起！我剛剛跟她店員要的電話號碼，但不知道怎麽打到你這裏了…”孔黛雪此時無比郁悶地回頭望着店門，嘆了口氣說“你…方便的話…”
“對不起！我很不方便！”安雪露在另一邊抱着胳膊，咬牙切齒地說“孔黛雪，你別以為我沒見過你就不知道你什麽德行！你的良心如果沒有全被狗吃掉的話，我希望你能慷慨地分給林衆月一點點！”
孔黛雪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氣，對方毫不客氣的話頓時就讓她火冒三丈，她冷笑一聲說“呵！你知道些什麽啊！”
“我知道的多着呢！”安雪露不屑的哼笑一聲，抓住機會嗆道“我還想反問你呢？你知道關于林衆月的什麽事？”
“我！我…我…”孔黛雪語塞，煩躁的抓着頭發，她的确什麽都不知道。
安雪露譏笑道“呵呵！你不也是什麽都不知道嗎？”
孔黛雪自嘲的笑了笑，攥緊了拳頭“的确，我對她知道的少之又少，也許這正是我要找她的原因。”
“喲~怎麽？聽這話的意思是想吃回頭草了？！”安雪露氣的喘着粗氣，恨不得從電話裏鑽過去将對方生吞活剝才來的解恨，最後還是沒好氣的問“孔黛雪，我希望你是認真的！”
孔黛雪低下頭來，自知理虧，放低語調說“我很認真。所以，拜托你…”
好在安雪露并未再繼續刁難，認真說道“我不知道你倆發生了什麽，其實我也有點擔心，今天我也沒有打通她的電話，不過，按這樣的情況…她也許會去一個地方…”
孔黛雪聽着，連忙跑到路邊擺手叫了出租車，消失在這個街上。
墓園莊嚴肅穆，和外面喧鬧的繁華俨然是兩個世界，很少的人來這裏停留，來者腳步匆匆，放下花束，說兩句話就離開了，孔黛雪腳步匆匆地幾個人擦肩而過，張望着遠處，不斷地仔細地尋找着，恐怕漏掉了那一個熟悉的身影。
終于，她看見了蹒跚前行的一個瘦弱的背影，似乎她向着出口走去，她急忙地向着那個背影奔去，路過一座墓碑時，她無意瞥了一眼，跟林衆月幾分相像，她畢恭畢敬地鞠了一躬就跟了上去。
她悄悄地跟在林衆月的身後，跟随着對方緩慢的腳步，和她保持不近不遠的距離。
每當她伸出手來想疾奔上去抓住她的手時，看着她瘦弱的背影就怯懦了。她不知道怎麽說，她想說她獨自醒來後那不可名狀的失落，那發瘋一樣找她的沖動，還有紮在心底并隐隐作痛的…喜歡。
有口難言，不過如此。
跟着那個背影，沿着街道一直走，不知走了多長的時間，只知道那個背影如此倔強，倔強到令人羞愧又心疼，只知道從天亮一直到夜幕四合，前路茫茫。孔黛雪覺得這一路上自己思考的時間堪比過去那二十多年的歲月，她不僅僅是回顧自身更多的是想前方那個人…
這個人曾有多痛苦？
其中的痛苦，會有幾分是因為我呢？
昨晚…她為什麽哭呢？
好在是兩個人都各有所思，林衆月只是低頭行走着，孔黛雪才能小心地跟着不被發現。一路上兩個人并未停歇，路過了幾個公交站，偶爾的會有人會對着她的背影議論紛紛。霓虹閃爍不定，兩個影子逆行在相向的人流中直至離家最近的一個電影院才停下腳步…
孔黛雪緊盯着的背影進去後擡頭瞥了一眼就跟了進去，她不敢靠得太近，只能等她買完票才能跑到櫃臺那裏去偷偷問服務生。
“不好意思，請問剛剛那位小姐買了哪場？”
“哦，剛剛那位小姐買了《大話西游》的單人票。”
“那麻煩您也給我一張！謝謝！”
“好的。電影馬上開場了，請您去一號廳候場。”
“謝謝！”
孔黛雪接過票來，急忙尋找着她的身影，生怕和她面對面，在遮遮掩掩中她進了廳，電影已經開播了，小號廳裏人也比較少，可以随便坐，她挑了離屏幕較近的一個角落上的座位坐了下來，蜷在椅子裏從縫隙裏向後偷偷尋找着林衆月，巧的是，兩個人坐在了對角線上。距離有些遠，視線也不好，憑借微弱的光，依稀看到林衆月，她只是一臉木然地盯着屏幕。
她攤在座位上，盯着近在咫尺的屏幕，音效震得耳朵疼，經典橋段還是能讓人發笑，臺詞熟悉的可以讓人倒背如流，偶爾回頭瞥一眼林衆月，不變表情，沒換過姿勢，就像一個木偶堆坐在那裏，空洞的眼睛裏只倒映屏幕的光芒。她突然沒有了勇氣，沖動也不見了蹤影，只能窩在這個座位上和她保持一樣的表情看着前方…
一直到影片結尾，當演到周星馳和朱茵站在城樓上的那個橋段時，孔黛雪回頭看着林衆月時驚愕不已，她空洞無物的眼底簌簌地不停地掉下淚珠，牙齒狠狠地咬着唇，最後好像為了不哭出聲音而咬着自己的胳膊，她越是痛哭，咬的越用力，鼻涕橫流，眼淚早就爬滿了臉頰和胳膊。
她哭的好傷心。
耳邊響起了《一生所愛》，有兩對年輕的情侶提前離場了，臨走時，默契地都瞥了林衆月兩眼，而後相視一笑，交頭接耳，不知道說些什麽開心的事情…
“我這輩子都不會走，我愛你啊！”
“你看什麽啊？”
“那個人樣子好怪啊！”
“我也看到了。”，“他好像一條狗！”
林衆月抽噎着，狠狠地咬着自己，牙齒深深地嵌進肉裏，甚至能感覺到胳膊上的肉被咬裂的撕磨聲，她知道再用力一點點就會咬出血來，她只是想哭，可是本能讓她壓抑着。很長很長的時間裏，她以為自己體會不到疼，長久的等待和忍耐早就讓她變得麻木。就像冬眠的動物在春天蘇醒來時，才感覺到冬日的淩冽，才懂得畏懼寒冷。林衆月以為經歷過九死一生後，她會無堅不摧，就算再次面對孔黛雪時，自己還是會收放自如，坦然面對。
都說時間包治百病，可她沒想到，自己錯的那麽離譜。
“你為什麽哭呢？”
頭頂響起了熟悉的聲音，林衆月訝異的擡起頭來，臉上一塌糊塗，她無措的抹了抹眼睛說“你！你怎麽在？這…退場了。我要走了。”，林衆月暗恨自己未注意到她向自己走來。她輕輕推開孔黛雪，拖着麻掉的腿逃離了她的面前。
孔黛雪在她倉皇逃竄時拽住了她的胳膊。借着微弱的光，她看見本是疤痕的胳膊上嵌上了一個深深的牙印泛着血色。有些生氣有些心疼，更多的是自責，她嘆了口氣，顫抖着指尖輕輕地撫摸着凹痕問“疼嗎？”
“我…我要走了。”林衆月抽出手來，轉過身去，沒想到那人突然從背後抱上自己，“你幹什麽！放開我！”
“我不放！我放開你就會逃跑的！”孔黛雪執拗的不肯松開。
幾個路過的情侶和保潔大媽向這裏投來了奇怪的眼光，林衆月低着頭無奈地咬咬唇低聲說“我們先離開這裏再說吧。”
“你保證你不跑？”
“嗯。”
“你保證你和我好好地聊一次？行嗎？”
“嗯。”
孔黛雪連忙乖乖地松開手臂，牽着林衆月走出了電影院，生怕她跑了一樣，一路上緊緊地牽着她的手。
途中幾次林衆月試圖掙開都失敗了，看着前方拉着自己急沖沖行走的孔黛雪，自嘲的笑了笑，剛剛那副樣子怕是全被她看到了，那醜陋的樣子，昨晚不早就…全部展露過了嗎！
“孔…孔黛雪！”林衆月頓下腳步甩開了孔黛雪的牽制，活動了一下手腕低頭說“有什麽事你就直接說吧。”
“你為什麽哭？”孔黛雪背着林衆月問着，并沒有轉過身來。
“電影很好看。”林衆月的喉頭滑動，剛哭過後嗓音還在略帶沙啞。
“那你昨晚為什麽哭？”
“昨晚…我不記得發生什麽了。”
“呵…不記得了！”孔黛雪突然轉過身來，透紅着眼睛直視着林衆月說“你記不記得不要緊，林衆月，看見你哭…我好難受…”
“你到底要說什麽！”林衆月打斷她吼道。
“我想…我應該我是喜歡上你了。”孔黛雪指着自己的心髒說“你讓我的心髒好難受，就像被你捏在手裏一樣。”
林衆月心裏刺痛，笑中帶淚最後大笑不止說“別開玩笑了，孔黛雪。”
“我沒有開玩笑，那種感情恐怕不僅僅局限于喜歡了。”孔黛雪上前一步，逼的林衆月後退一步，她苦澀的笑道“我真的很認真！每次看見你的背影，我就像這樣心疼。看見你落寞的眼神，我也會心悸不已。”
“謝謝。你那是同情和憐憫，并不是喜歡或者愛情。”林衆月揉了揉紅腫的眼睛，裝作無所謂的樣子。
“是或不是，只有我清楚。”孔黛雪并未強辯，頓了頓她說“我只是想請你給我個機會。讓我們重新認知一下，好嗎？”
林衆月心裏咯噔一下，擡頭直視着孔黛雪，以前這張或妖魅或猖狂的臉上此時面無表情；平日裏嬉笑怒罵的全寫在這雙眼睛裏，此時無比澄澈，只是單純的映着自己的身影。
“我們…不是一直都認識的嗎？”
“你明白我的意思。”孔黛雪皺起眉來，顯得有些急躁。
“我不明白。我要回家了…”林衆月疾走兩步與她擦肩而過。
“你在逃避什麽！你明明也是喜歡我的！”孔黛雪終于壓抑不住，對着她的背影喊了出來，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
林衆月的身影頓了頓，眼淚又不聽話的連串地地掉了下來，她偷偷抹了抹“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孔黛雪怒極反笑道“你敢說…你一點都不在乎我嗎？你在這個地方安家落戶不是在等我嗎！”
“是或不是也不重要了。”林衆月并未回頭，只是直挺着脊梁輕聲的說了一句“我要回家了。”
安靜了幾秒鐘，背後那個人輕聲地說“我陪你吧。”
林衆月沒有拒絕，孔黛雪當做默認。兩個人還像以前那樣默契的行走着，沒有言語。秋天夜涼，冷風吹來，刮的林衆月哭過的臉龐有些微疼，孔黛雪主動向林衆月靠去，她明白這是徒勞之舉卻還要試圖遮擋一點點。
兩個人并肩站在樓下，孔黛雪擡頭望着十五樓相挨着的窗戶，佯裝輕松地問“我以前是不是很混蛋？”
林衆月掖了掖耳邊的頭發，張了張嘴到底是沒有說出一個字來。
孔黛雪并未在意她的沉默，聳聳肩說“我承認我以前是混蛋，但僅僅是對你，對于那些過客來說，我沒有虧欠，她們無心，我也無情，用逢場作戲來形容也不過分。你如果對這事實心有芥蒂，我也沒有怨言了。只是希望你…給我個能讓你對我改觀的機會。”
這番話說的極其真誠，林衆月自然是感受的到，可她并不敢回應她。她能經得起失落卻再也經不起絕望了。何況…若是再一次得而又失，怕是兩個人都要粉身碎骨吧，她能做的也只有沉默。
最壞的結果，也就是成為陌生人了。
“天涼了，早點回家吧。”沒有得到答案，孔黛雪并沒有焦躁，只是推了一下林衆月的後背，讓她快點回家而已。
林衆月茫然若失的向門走去，鑰匙怎麽也插不進鑰匙孔裏去。
“喂！”
背後那個人大聲地喊着，她本能地回頭看着孔黛雪。
“我等你！我等你相信我那一天！”孔黛雪照笑着說“別忘了胳膊回去擦一點藥。明天我會檢查的…”
林衆月的腦子一片糊塗，趕緊逃進門裏，不想再聽到她的任何話語，她現在很累很疲憊，不想再去思考任何事情。丢失了矜持，摒棄了自尊，抛開了過往，在她下定決心從她的夢境中醒來時，這個人輕而易舉地就能讓她前功盡棄。
可是當她回到家中時，下意識的跑去陽臺那裏，向下看…
看見一個小小的人影，仰着頭沖着自己不斷揮舞着手臂。
“傻瓜…”
這麽多年，等待她，盼着她，渴望着她卻從未奢想真正擁有她的心。早早就做好了跟她說“好久不見”的準備，可是看着這樣傻傻的她，該怎麽說再見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