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一）
細雨連綿，視線所及之處都陰暗無光，整個世界都略顯涼薄。這場入秋後的第一場小雨輕叩咖啡店的櫥窗，使屋內的玻璃蒙上一層霧氣。
林衆月早早就開了門，一個人連頭都不擡的忙活着直到高峰期還沒有停下來的趨勢。
“月姐…”那個小店員讪讪地走到林衆月面前。
“怎麽了？”林衆月這才擡了頭。
“那個…就是昨天有個女人說是你朋友，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說，我看着來者不善，就…就給她安姐的電話號碼。”小店員臉頰通紅，她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謝謝你，曉曉。”林衆月點點頭，微笑示意感謝，這張僵了很久的臉總算是有了點兒表情。
曉曉嘿嘿笑了笑，臉越發的紅燙起來“沒什麽！沒什麽！應該做的。”
林衆月心裏猜到是誰，一想到那晚發生的事還有那個人昨天說的話，不由自主地再次陷入深思中，她從未如此惶恐不安，明明伸手就可以擁有了曾經奢望的一切，可還是怕那兩個人沒有善始善終反遭責難而卻步。
“一杯咖啡，謝謝。”
正當低頭深陷思緒之際，頭頂響起熟悉的聲音來，林衆月擡起頭來僵硬在座位上。
“你、你怎麽？”曉曉尴尬的瞥向林衆月。
“你先去忙吧，這裏我來。”林衆月寬慰着笑道，順手拍了拍她的後背，讓她去別處忙活了。
孔黛雪将一切看在眼裏，被那家夥耍了自然是沒好臉色的，又看到林衆月那麽親切地對待別人，這心裏更不是滋味了，摘下墨鏡來，胳膊支在吧臺上撐着臉頰抱怨着說“這小家夥昨天耍了我呢。”
林衆月瞥了一眼她，上身穿着白色的長袖襯衫，頭發盡數幹淨利落地紮在腦後，本是清爽的打扮卻感覺到有些倦意和疲憊，想必也是沒有休息好吧，她心底輕嘆，嘴上卻說“她跟我說過了。”
“所以呢？”孔黛雪探着身子湊她的臉，翹起嘴角。
林衆月不明所以，想了想說“雪露脾氣不好，可能說話有些重，我替她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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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啦。”孔黛雪搖搖頭，突然想到一個好主意，狡黠地笑了一下說“我手機忘帶了，能不能借我手機打個電話？
林衆月點點頭遞給她一個按鍵式手機。
孔黛雪接了過來，給自己打了個電話，剛剛感知到牛仔褲兜裏的手機震動起來，果斷按了挂斷鍵還給了林衆月說“沒有接。估計在忙吧。”
“很重要的事嗎？”林衆月低頭忙活着什麽，頭也不擡的問道。
“也不是重要的事情。”孔黛雪搪塞過去，連忙好奇地問“你為什麽用一個老年機？”，她記得上次他給自己拍照片的時候，明明也是智能手機來着。
林衆月手上動作一頓，滾燙的熱水不小心濺到了手上，頓時手上紅了一小片，她自嘲地笑着說“因為我是個殘疾人啊。”
孔黛雪不悅地皺起眉來“不要這樣說自己。”
林衆月沒理會孔黛雪，自顧自地将泡好的奶茶推至孔黛雪面前那一小片的紅紅的皮膚紮進了孔黛雪的眼睛，她抓着對方的手有些生氣的說“怎麽弄的啊？！”，說完連忙繞過吧臺拉着她走到不遠處的水龍頭。
“這不是用來洗手的”
“我知道！”孔黛雪沖洗着那被燙紅的地方時發現手指那處的傷痕已經痊愈，新生出來的嫩肉刻在那裏顯然又将是一條不起眼的疤痕，她有些不滿地說“你是老板，你說的算。有些事不要太死板了。你有燙傷膏沒？”
“沒關系，沒有燙的那麽嚴重不用抹。”林衆月抽出手來，用毛巾擦手時發現兩個人肩并肩離得很近，擡眼一看幾個小店員假裝忙活着向這裏投來好奇的目光。
“你”
“來者是客嘛~你不會把我趕出去吧？”孔黛雪先發制人，撒嬌一般用胳膊地蹭着林衆月，她料定她一定不會拒絕。
林衆月有自知之明一定拗不過索性選擇保持沉默随她去了，本以為這個人會像以前那樣使出百般功夫，就像對別的女人那樣欲擒故縱的招數，最後生殺掌握大權。然而她沒有用那個套路，只是靜靜地坐在靠窗戶的位置上拄着頭看着自己，那視線時時刻刻線黏在身上，說不清心裏是怎麽個滋味。
“月姐，那個女人坐了一下午了。”曉曉一臉嫌棄，下巴點了點孔黛雪的方向。
林衆月向她看去，正對上了那雙炯炯有神的雙眼閃過溫柔的笑意，她臉色一紅連忙低頭小聲聲說“随她吧。”
曉曉撇撇嘴，沒再說什麽，轉身自己忙活去了。
送走了最後一個客人，林衆月遣散了小店員們，簡單地收拾了一下，望了一眼孔黛雪的方向，她趴在了桌子上，貌似很久沒動過了，應該睡着了吧。她悄悄地走進，本輕拍她肩的手，停頓在空中慢慢的收了回來。她枕着胳膊睡的很熟，呼吸有些深重，仔細一看她的眼底發黑，大概是沒有好好休息過。她在她旁邊的位置坐了下來，靜靜地看着她，看着她熟睡時咂嘴的模樣，不小心讓口水都流了出來，林衆月輕輕地笑了笑就這麽一直盯着她的睡顏…
孔黛雪真是累極了，不知怎麽趴在桌子上就睡了過去，還做了不知所雲的夢，手臂枕得發麻發痛才讓她勉強醒了過來。
“啊…疼…”孔黛雪朦胧的視線裏浮現出那個人的影子，只見她乖乖地坐在一邊，她搖搖頭清醒了一點環顧四周才發現，才發現偌大的廳裏就剩下兩個人。
她看了看表，像過電一樣麻痛感讓她的手直哆嗦，她連忙道歉“對不起，我不知道怎麽睡着了。”
“沒關系。”
“你、你一直在等我嗎？”小心地捏了捏麻掉的手疼得她龇牙咧嘴。
林衆月看着她面部扭曲，很自然的牽了過來替她揉捏着，聽着她倒抽冷氣的聲音，輕問“你來找我幹什麽？”
聽她語氣有些松口的意思，孔黛雪貼上笑臉回答說“我想和你一起回家。”，順便跟你增進一下感情。這後一句孔黛雪是不敢說的，想她也有這畏手畏腳的一天，但這心底卻甘願的。
林衆月的眸光閃閃，啞口無言，頭頂着她的目光捏了一會兒，擡頭說“回家吧。”
兩個人打着一把傘時林衆月才意識到孔黛雪故意将來時的傘鎖在了店裏，不過她沒有拆穿，将傘向她那方傾斜了一點。因為坡腳，兩個人步調不一，害的她時而在傘外。
秋夜雨寒，輕呼出氣感覺都會冒出哈氣來，兩個人擠在傘下卻一點感覺不到冷，或許是體溫…
那曾渴望的體溫。
肩膀擦過時，兩個人都想要那銷魂迷亂的夜，然而都默契的選擇了避而不答，當做沒發生一樣。
孔黛雪自然知道向這邊伸來的雨傘多一些，瞥了一眼林衆月的手，指尖泛白，長長的疤痕都快沒了血色，有些懊惱的奪過傘來說“我來打。”
林衆月沒拒絕只是縮着身子随着孔黛雪的腳步走着，肩膀上突然搭上來手臂，陷入了更溫暖的地方。她擡頭看着，借着身高的差距看着這女人的側臉，有一種時光交錯在一起的感覺，那時她還是妖冶的玫瑰，到處逍遙，領着自己到處玩兒的時候，走到哪裏她都是最耀眼的一個人；現在呢…有種陌生的感覺，她不僅更成熟漂亮了，而且更讓人覺得可靠和有安全感。
“我臉上有東西嗎？”孔黛雪瞧着林衆月看着自己直了眼，眯起眼睛來笑着問她。
“沒、沒有。”林衆月趕緊低下頭去，攏了攏頭發。
孔黛雪見她害羞就沒有再調戲她，見好就收，細水長流嘛！
就在兩個人的氣氛微妙之際，突然一聲呼喚硬是本是暧昧的局面演變成了尴尬。
“黛雪！”不遠處一個高挑的女人撐着傘，踩着高跟鞋站在樓下。
孔黛雪一擡頭就僵硬在原地。林衆月看了看對面的女人一臉興奮，感覺到身邊的人有些不自然，兩人的關系也就不言自明。
“我先走吧。”
“不。我們一起回家。”孔黛雪将林衆月摟的更緊，她扭頭直視着她認真的請求道“不過，請你等我一下。好嗎？”
林衆月低頭默認，只是沒想到孔黛雪擁着自己走上前去，大方地打着招呼。
“好久不見，董穎。”
“呵呵…好久不見。”瞥了一眼孔黛雪身旁的人，猶豫的問“這位是…”
“嗯。”孔黛雪含糊不清的答了一下，又将林衆月擁的緊一點，就差揉進身體裏。
“你好，董穎。”
望着她伸出來的手，林衆月遲疑不定，看了一眼孔黛雪，見她沖着自己眨了眨眼睛裝無辜。她無奈的禮貌的沖着董穎微笑示意，握了上去“你好，林衆月。”
董穎挑挑眉問道“你就是林衆月？”
“怎麽…你們認識？”孔黛雪沒忍住發了聲，不過倒也問出了林衆月的心聲。
董穎頗有意味的盯着林衆月的臉說“當初在一起的時候，你總叫錯我的名字。你忘了？”
孔黛雪有些顧忌的看一眼林衆月，直接了當的問“你來找我還有什麽事嗎？”
董穎擡眼對上了孔黛雪呵護備至的眼神，心中不免失落“來給你道個歉吧。”
“都過去了。”孔黛雪抿抿嘴繼續說“雖然曾經難受過，但是我現在已經不怪你了。”
“其實，你的稿子…對不起。”董穎欲言又止，低下頭來。
林衆月聽出來其中的事，不動聲色的觀察着對面的女人，雖說剛剛有些挑釁但談吐也算禮貌，仔細一看她眉眼之間雖然和孔黛雪一樣有種風流潇灑的感覺，但是也不像做雞鳴狗盜的事情的那種人，這件事恐怕別有蹊跷。
“沒什麽，算是我送你的分手禮物吧。”說完，孔黛雪心虛地瞅了一眼林衆月。
“董小姐，有安排好住處嗎？”林衆月問道。
“恩，在酒店住下了。”
“一個人有些不安全。”林衆月直視着孔黛雪。
“不是一個人。”董穎皺眉解釋說“有人陪我來。”
孔黛雪連忙接道“那就好。”，猶豫了一會兒問“要不要上去坐坐？”
“不了，只為想給你道個歉而已。以後再也不會打擾你了。”董穎笑了笑，嘆了口氣說“祝你們幸福。”
“謝謝。”孔黛雪的手搓了搓林衆月的肩膀說“天涼了，早點回去吧。免得你的朋友擔心你。”
“走之前，我能不能單獨和你說兩句話？”
孔黛雪很想拒絕，在這個節骨眼上，她不想讓林衆月對自己有一點點的誤會。
“去吧。早點回家。”林衆月微笑着拍了拍孔黛雪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好。你先上樓吧。”孔黛雪将傘手把手給了林衆月，并在她耳邊說“等我喲。”
孔黛雪和董穎一起站在傘下直視着林衆月的背影消失在視線裏。董穎看着孔黛雪的側臉，不似從前那副嬉戲人間的模樣，除卻不羁多了認真的她更加有了魅力。
“謝謝你。”董穎說。
“謝什麽？”孔黛雪并未直視她。
“其實你不止有一份手稿的吧？你并沒有揭發我”
“嗯。”孔黛雪直視着十五樓，面無表情地說“畢竟你認為感情值得一份榮譽，所以我也接受。你也不用內疚，就當兩不相欠吧。”
董穎苦笑着，壓下心裏翻江倒海問“以前你有沒有一瞬間是你想要好好的安定下來的？和我一起，安定下來。”
孔黛雪覺得那幾個字就被她捏在手指尖反複揉碾，突然她看見十五樓的窗戶亮了起來，她笑着說“或許有過。”
“看來還是錯過了”董穎笑中帶淚，滿腹的酸澀。
“你知道為什麽我會選擇你嗎？”
“因為我和林衆月有點像。”
孔黛雪自嘲道“我很混蛋吧。”
“我也好不了多少。”董穎搖搖頭“出來混的都是要還的。”
“其實我知道不是你偷得手稿。”孔黛雪看了一眼董穎嘆氣說“你寧願替她頂下罪名也不願意供出她來，我想你不僅僅是相信我不會去揭發這件事這麽簡單。”
董穎訝異，強裝鎮定“到底還是瞞不住你。”
“其實，那幾天想了很多，我也是推敲出來的。”
“其實我來還是為了證明一下，我們之前到底”
“過去不重要了。董穎，向前看看吧。總有人等你的。”孔黛雪望了小小的十五樓的窗口悵然的說“那時候貪戀溫暖接受了她，又因為是兩種人又甩了她。我現在才明白，人就是人，怎麽會有分類？是人就同樣的都會受傷會難過。年少無知，那時候我就想稀裏糊塗又潇灑的過一生，我不想欠誰的，也不想認真的對待誰，真是夠愚蠢的。”
“和我在一起時，我不會是個替身吧？！”董穎不滿的用胳膊怼了怼孔黛雪。
“剛開始是因為和她有點像啦”孔黛雪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揶揄過去。
“明天我就走了。以後再見面，希望我們還是朋友。”
“當然。希望你能正視自己的心吧。”
董穎沒接話，轉身抱上孔黛雪，在她耳邊說“謝謝你。再見。”
孔黛雪回抱着她，就當做最後的擁抱，之後站在屋檐下目送着她的背影離開。
小雨淅瀝瀝的，就像一串串透明的流蘇散落在地，摔得粉碎。孔黛雪仰着頭看着夜空，哈着白氣，不知道為什麽，曾空蕩蕩的心現在如此踏實，好像真正有了家一樣。曾經，她的的确确像一只老鼠，自己都反感自己但又無能為力。當她遇見那個傻瓜時候才意識到，原來自己也是有心的，自己的心也是會痛的，也是那麽渴望溫暖而不是體溫，她也想要認真的活着的呀！
她可真想告訴她這一切。
林衆月回到家時，看似有條不紊的做着以往該做的事情，但總覺得心裏發堵，甚至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哀怨之氣。呆坐在沙發上，腦袋裏全是剛剛發生的事情。應該拒絕她的；應該表明不可能的态度的；而她竟然默認了和孔黛雪的關系？！
她煩躁地揉捏着眉心，默默檢讨自己的行為的同時，在心裏保證下次絕對不會再縱容她了，這樣對彼此都有好處，還能做朋友。
就在她暗下決心之際，手機響了起來，她想也沒想的接了下來。
“喂，你好。”
“啊~是我。”
林衆月看了看手機，是一串陌生號，但是她知道是誰“有事？”
“沒、沒多大的事。”孔黛雪讪讪的笑了一下“還沒吃晚飯吧？我請你吃吧？”
“不用。我一會兒自己做。”林衆月咬咬唇，忍不住的問“你呢？”
“我啊？随便對付一下就好啦。家裏應該還有泡面。”孔黛雪故意遲疑的說“咦？好像被我吃完了，你如果不跟我吃的話，等一下我去買好了。”
林衆月想也沒想的說“別去了。來我這吧”，說完她總有一種對方是欲擒故縱的伎倆，而且她不是說手機沒帶嗎？怎麽會有自己的電話號碼的？這些事串在一起，再明了不過了。
“哈哈，好啊！”
林衆月聽她在那一邊笑了起來倒也不生氣，心裏竟有些坦然，剛剛那股子不明的哀怨也所剩無幾了。
孔黛雪直奔十五樓，走進她的家時發現，林衆月已經将門打開留了個縫，她扒開門縫打開門時，那溫暖的燈光随着門的打開漸漸的鋪在臉上，全身上，讓她有一種想要流淚的沖動。
她站在玄關處看見了站在廚房門口，穿着圍裙的她
“我回來了。”
“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