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蜃景》完成了兩個月20萬份銷售額的成績,這在國産單機游戲裏已經排得上名次了。趙守玉龍心大悅,自掏腰包50萬作獎金給了袁沖的開發團隊。慶功宴擺在了國貿大廈的頂樓,空中旋轉餐廳五百多一位的自助餐全公司人人有份。當天包場,就見T恤熱褲人字拖的技術男擠滿了全市最貴的餐廳裏吵吵鬧鬧地吃龍蝦和魚子醬。

只有袁沖沒去,一個人愁眉苦臉地在辦公室裏改PPT。他約了第二天去見紅溪資本的人,還要做彙報演講,整個團隊的未來都握在他的手上,他不敢不認真。等美金進了口袋,別說吃魚子醬,他就是要拿魚子醬泡澡都沒問題。

小助理不忍心,想留下來幫他,被他打發走了,臨走前幫他訂了外賣。

袁沖其實喜歡一個人安靜地在辦公室裏幹活,他當總監後這種“享受”不多了,一天的時間大半用來開會,小半還要和各部門下屬協調溝通,自己真正靜下心來做事情的時間都是在加班。他本來不是個擅長溝通講話的人,也被磨得技藝突飛猛進。這是當領導的代價。

“差不多了吧?”趙守玉推門進來,他剛從國貿回來。

袁沖聞到他身上的酒味,給他去泡茶:“喝了多少?”

趙守玉歪着沙發上,眼睛裏神都是散的:“大杯子至少也喝了三杯吧。”

慶功宴領導肯定是要喝酒的,一輪一輪地敬完,其實是領導喝得最多。袁沖有點不忍心,這個酒其實有他一份,趙守玉到前面喝了兩份的酒,他反倒躲在辦公室裏。

袁沖扶着他躺在沙發上,給他擦了擦臉,嘴對嘴喂了一杯茶。

“你睡一會兒吧。”袁沖說:“我還有一個小時也完事了。”

趙守玉甕聲甕氣地說:“你抱着我睡。”

袁沖好笑:“我要幹活。”

趙守玉不高興了,一翻身,屁股對着人。袁沖只能把電腦拿過來,讓這小祖宗枕在自己腿上睡。趙守玉蜷在他身邊昏過去,也不知道發什麽夢,一邊睡一邊咬他的襯衣磨牙。袁沖的衣角被他口水沾濕,哭笑不得。趙守玉就是個小孩子,睡覺還磨牙。

十二點之前PPT改好了,兩位領導各自校對一遍才算完工。袁沖懶得再回家休息,幹脆開了趙守玉辦公室後面的休息間,兩個人在裏面将就一晚。

誰知道第二天趙守玉秘書過來打掃衛生,給休息間開窗通風,一開門就見老板和總監睡得難分難舍,她吓得趕緊退出去,高跟鞋絆在門檻上差點摔一跤。

袁沖也心驚膽戰,只有趙守玉毫不在意:“安娜知道分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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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就是他的秘書,她是公司裏唯一知道老板和袁沖的關系的人,趙守玉信任她,甚至很多時候去給袁沖買禮物都是她去,也是因為她一向謹慎伶俐。

袁沖知道趙守玉身邊的人不會有問題,只是情緒上難以平複:“進來之前也不會先敲個門。”

趙守玉笑話他:“不就是被人看了一眼?你又不是大姑娘,還怕被人占便宜啊?”

袁沖臉色更黑,去紅溪的路上一句話也不說。趙守玉不想慣着他的毛病,也不搭腔,兩個人僵到了目的地。紅溪的人接待他們去會議室,彙報準時十點鐘開始。

《蜃景》成績不俗,袁沖的信心也更加充足。沒有人比他更熟悉他自己做的游戲,即使不用演講稿,他也條理清晰、邏輯準确,從架構到具體玩法,從團隊配置到市場營銷,六十分鐘的報告一句廢話沒有,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結束的時候他有點喘,下意識去找趙守玉的眼睛。趙守玉含笑正看他,朝他比了個大拇指。

袁沖心跳快了一拍,臉上微微帶紅。下面掌聲如潮,他腦子裏卻只有趙守玉的那個笑。

“趙總哪裏挖來這麽一塊寶貝,我也是做過不少游戲公司的項目的,大廠的幾個制作人我都認識,以前也沒聽說過他。”紅溪風投部的經理調侃。

趙守玉在人前從不吝啬誇獎:“這兩年的确有進步,我面試他的時候,說話都坑巴。”

紅溪的那位首席分析師也在,看着面善,提問起來卻格外刁鑽刻薄,俨然是開分析師電話會議的陣勢,上來就是集中性風險、變現效率、MAU增長率一連串最現實的問題,袁沖沒有過應對專業分析師的經驗,答起來就漏相,越答越卡殼。

提問環節後,會議室的氣氛變得有點尴尬。

首席說話也不客氣:“三千萬的投資算小項目。但老實說,我今天花了将近兩個小時坐在這兒聽你講話,我是覺得不值得的。你回去再準備準備吧,下次再聊。”

袁沖的心一沉,面上不敢動:“謝謝您的指導。”

他有點沮喪,好不容易的信心仿佛消磨殆盡,中途去上廁所的時候耷拉着腦袋。

趙守玉走在他後面,拍他的肩膀:“你別聽他吓唬人,他們這些有錢的就喜歡耍威風。沒事,照常往下面談就是了。”

他沒意識到把自己也罵進去了。袁沖還覺得愧疚:“确實是我準備不夠,對不起,搞砸了。”

趙守玉只說:“知道哪裏不行就多補,你是團隊負責人,這些事情不能不會。我可以幫你牽線找人,也可以幫你說話,但不能永遠帶着你走。”

他說話俨然是前輩的架勢,其實他比袁沖年紀還小。袁沖在游戲上比趙守玉專業,但是到了投資人面前,袁沖還是嫩,趙守玉是為了袁沖好,做游戲這件事其實不只是游戲制作。

中午趙守玉約了那位首席吃飯,繼續私談。袁沖跟着秘書先回公司。

安娜還在為早上的事情道歉:“到時候給門重新換個智能鎖,紅綠燈的那種,這樣你們在裏面休息我也就知道了。你別放在心上,我就當什麽都不知道。”

她是聰明人,袁沖是趙守玉的心尖肉,不和袁沖起沖突、哄袁沖開心,就是讓趙守玉開心。

袁沖卻猜出了端倪:“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還是有什麽困難?”

安娜一愣:“什麽?”

“你是趙守玉……趙總專職秘書,昨晚你肯定是送他回公司才下班的,你知道他昨天整晚都在公司。那你還門都不敲就進去?是不是有什麽困難,忙糊塗了?”袁沖解釋。趙守玉認可的人,進老板的休息室卻不敲門這種基本錯誤是不應該犯的。要麽是心裏想着別的事沒在想工作,稀裏糊塗就開門了,要麽是故意的。這姑娘也沒有故意的理由。

安娜臉色微微白了:“讓您見笑。”

袁沖好心建議:“真的有困難你可以和趙總說,他不會苛待下屬的。”

“是我不好,”安娜猶猶豫豫地說出事由:“我這兒有個倉庫,保管了趙總私人的不少東西,字畫、珠寶、古董甚至是家私都在裏面。最近他的房子在裝修,他就想起來以前買的一座法國酒櫃,要放在書房裏。找了搬運公司來搬,工人粗手粗腳的,把櫃子腳磕掉了一塊。”

袁沖吃驚:“趙守玉裝修房子也要你負責?”

他是沒有真正做過高層領導服務這類工作的。給老板幹私活對秘書來說是家常便飯,別說老板自己家裏裝修,三姑媽六伯父家裏有點事也可能需要秘書出馬。比起安娜來,袁沖晚上那點“服務工作”性價比高太多了。畢竟趙守玉不會高興起來給秘書搞個限量版游戲機,還自掏腰包只帶這麽一個人在歐洲一玩就玩一個星期。

袁沖很同情安娜:“找搬運公司賠不就完了?又不是你的問題。”

安娜則有為難之處:“搬運公司說賠可以,他們按照1公斤100塊來賠,那能賠出多少來?我也問了律師,能不能打官司,律師說不好打。那櫃子說不好是不是個古董,趙總這個人你知道的,他喜歡什麽就一定要什麽,要不到要發大脾氣的。我也不敢和他說櫃子壞了。”

袁沖深有感觸,趙守玉的脾氣說不定真的會為了一個櫃子把人炒鱿魚了。

“櫃子長什麽樣?能不能找原廠家修補或者更換?”袁沖只能換策略。

安娜把櫃子的照片發給他:“就是沒想着上個保險,要不然現在也沒那麽大麻煩。買它的時候我還沒跟着趙總,也不知道具體什麽地方買的,連找人打聽的渠道都沒有。”

那酒櫃确實精致,做成地球儀的模樣,球體中空,裏頭就能放酒。地球儀漆金印畫,袁沖只在《模拟人生》裏見過這種東西。他還以為這是個游戲裏的空想。

他想起安娜說櫃子是法國貨,靈機一動:“我有朋友在歐洲,我幫你問問。”

過不了幾天傅黎恩給袁沖回電話,挪揄道:“游戲賣得不錯啊,生活質量一下子就上去了。”

“不是我,你看我像買這種東西的人嘛。”袁沖又欠了他一個人情:“這是我們老板的私貨。我在外面什麽人也不認識,要不是學長你,我真的走投無路了。”

傅黎恩答:“算你運氣好。這櫃子不是古董,是個法國本土設計師的作品,我聯系了對方的工作室,他們說要視具體的損壞情況更換或者修補。我把聯系方式給你,你自己看着辦吧。”

袁沖感激不盡:“太好了。”

“折騰一趟也要花不少錢,你打算自己先填帳?”

“先填着吧,東西買回來了慢慢地和老板解釋。”

電話那頭男人發出輕柔的笑聲:“學長給你一點忠告,給老板做冤大頭的事,少幹。”

袁沖有點羞愧:“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嘛。”

傅黎恩說起另外一件事:“上個星期參加一個業內的婚禮,Creative Assembly(CA)你知道吧?”

袁沖好久沒聽到這個名字了:“《全面戰争》系列,我知道。它不是被世嘉收購了嗎?”

“對,CA工作室的一個産品總監跳槽去了Natural Motion。我把你的大體情況和CA的人說了,他們有點興趣。你想不想和他們聊聊?”

“《全面戰争》系列也算策略類的珠穆朗瑪峰,而且在世嘉旗下也有保證。”

“雖然比不上任天堂,但是一步一步來嘛。”

“我沒敢奢想任天堂,世嘉也很好。”

傅黎恩說:“你要是願意,我就正式聯系一下對方,你們先通過郵件或者視頻聊聊。”

袁沖其實還在猶豫:“我……”

傅黎恩心知肚明:“不急,你想好了再聯系我。”

袁沖覺得辜負了他的好意:“學長,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真的謝謝你。但是在國內我還有家人,而且我在現公司的職位也不低了,要走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走得掉的……”

“我明白。你自己做決定就好,我只是剛好有這麽個機會告訴你。”

袁沖也迷茫,他抹了把臉,腦子裏一會兒是趙守玉說要給他副總的位置,一會兒是傅黎恩說CA對他感興趣。他的職業道路走到了一個十字路口。他知道自己總有一天是要走的,他想離開這裏不是一天兩天了,但是他還沒想過要出國。歐洲大陸就像游戲世界,不那麽真實。

況且,《蜃景》剛發行完就走,就連他自己也覺得太不負責任,不只是對趙守玉,更重要的是對和他一起并肩作戰的整個游戲制作團隊。這些人也是他的戰友,他不能随随便便地一走了之。至少也要等後期的宣發都結束了,運營已經穩定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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