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十二橋(16)
為了保住賀靈,邵金金只能死。他在榮慶生活多年,知道榮慶官府的辦案方式,更熟知一切懸案的結案方法。他确确實實參與了這案子,只要他死了,将所有罪責推到他身上,賀靈就不用受牢獄之災。
烏煙閣多年基業,忠心的仆從也是有的,他不用擔心賀靈無人照顧。
遲夜白回去的那一趟是為了将他雙臂卸了,讓他使不上勁,無法掙脫。誰料邵金金根本沒想過掙脫——衆人行至一處靠近山崖的地方,他毫不猶豫就跳了下去。
遲夜白站在那地方,臉色極壞。那小頭領也很是忐忑:“當家,怎麽辦?”
“把屍體找出來,撿起來。”遲夜白沉聲道,“是生是死都得有個說法。”
他頓了頓,轉頭去看賀靈。賀靈被鷹貝舍的人點了穴道,在一個年輕人背上昏睡,臉上尤有淚痕。
“她看到了?”他問那頭領。
“沒看到。我們點了穴道才上路的。”
“好。繼續走,分出人手到山下去尋邵金金的屍體。”
那頭領看着他,欲言又止。
“怎麽了?”
頭領垂首道:“這次的案子是榮慶分舍委托司馬家主等人來查的,現在犯人反倒從我們手裏脫了……”
遲夜白頓時明白他的意思,低聲道:“他不會怪你們的。我們之前查的許多案,也有過犯人為逃脫懲戒而自殺的事情發生。你們看管不力是一個原因,但犯人也不愚蠢,不能一味苛責。”
回到司馬鳳身邊之後,遲夜白也是這樣對他說的。
司馬鳳點點頭,沒說別的話,主動把自己的手放在遲夜白掌中,讓遲夜白牽着他。
可憐阿四懷裏還有個孩子,內力又沒有遲夜白那麽好,一路在漆黑山道上走得磕磕絆絆,眼見前頭兩位公子手牽手行得飛快,只好将今夜的事情剔去了那些慘烈的,把八卦提取出來,只等回了家再和宋悲言等人好好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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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榮慶城,天邊已微微亮。遲夜白命衆人帶着賀靈去官府,自己和阿四領着司馬鳳立刻去尋城中的大夫了。城裏最有名的大夫便是當年邵金金為賀靈找來的那位,遲夜白門都沒敲,直接翻過後院,把那大夫拎了起來。
阿四目瞪口呆。遲夜白這一晚上做的事情,簡直像是披着遲夜白人皮的另一個司馬鳳。
那大夫十分惱怒,等聽遲夜白說了赤神峰上的事情,臉色頓時就變了。遲夜白沒有放過這個細微的變化,一把揪住他衣襟:“賀靈在山上藏着小孩,你是知道的,對不對!”
大夫确實知道。賀靈每月都來,若是情況好轉了,大夫免不了要和她聊上幾句。賀靈滿意以為那是她自己的孩子,歡歡喜喜地跟大夫說起。大夫卻立刻聯想到城中接連不斷丢失的小孩,立刻明白了。但他在榮慶落腳是多虧了邵金金,且邵金金為自己妻子看病,花起錢來從來大方,看一回賀靈的病可以抵上他一個月的藥金,大夫便裝作什麽都不知道,也沒漏出一星半點的口風。
遲夜白這一夜裏簡直生了往年一年的氣。他把大夫往司馬鳳那邊一甩:“看眼睛!”
“能睜開了麽?”司馬鳳問。
遲夜白和阿四都靜了靜,看向大夫。
大夫一頭霧水:“睜開呀,不睜開我怎麽看眼睛。”
司馬鳳的眼睛已經不疼了,他想到自己反正吃了那顆神藥,便慢慢睜了眼。
睜了眼也仍舊是灰蒙蒙的,他看到這屋子裏有一盞燭火,搖搖晃晃,持在一個個子稍矮的人手裏,那是阿四。走到他前面來的是大夫,他能看清一個大概的輪廓。遲夜白在大夫身後,他也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形狀。
大夫研究了半天,肯定道:“這毒已經入了經脈呀。”
“怎麽治?”遲夜白問。
“不用擔心,毒行不深,已經被藥力阻住了。你是不是吃了什麽藥?那毒才入經脈,沒到丹田,能逼出來的。”大夫說,“你運氣好,吃的藥及時,且有用。每天運幾次功,一個月左右就能逼出來了。”
司馬鳳和阿四都松了一口氣,遲夜白還在那裏半信半疑:“你說的可是真話?”
大夫心中怒道能不說真話麽,你一個白面修羅立在我家裏!但他還是溫溫和和的,連聲說着“當然是真話”。
遲夜白掏出半塊銀子給了大夫,牽着司馬鳳走了。
“阿四,你把這娃娃也帶到官府,讓官府的人去尋他爹娘。我和你少爺先回分舍,你不要耽擱,我們等你回來,立刻出發回蓬陽。”
阿四:“現在就回去?這案子還沒結呢?”
“案子是官府來結,和我們沒關系,你家少爺已經找到了兩個犯人,還不夠麽?這大夫我信不過,回蓬陽。”遲夜白果斷道,“快去!”
阿四連忙騎上一匹馬跑了。
司馬鳳和遲夜白回來的時候共乘一匹,現在在城裏,反倒不好騎了。
“你騎馬。”遲夜白說,“我牽着。”
“你還是牽着我吧。”司馬鳳笑道,“阿四先去官府再回分舍,我們即便慢慢走着也比他快,急什麽。你有什麽需要收拾的東西麽?”
遲夜白遲疑片刻,搖搖頭:“沒有。”
他說完了,也把司馬鳳的手握住了。
長街寧靜,偶有幾盞街燈亮着,地面沒清理的垃圾被晚風吹得胡亂地滾,早起的人三三兩兩地在街巷處搭起了攤子。
“我真後怕。”遲夜白低聲道,“你要是真的……”
“瞎不了,我不是吃了你那顆神藥麽。”司馬鳳笑了一聲,語氣一變,“小白,我要跟你說一件事。”
遲夜白應道:“我也有一件事要和你說。”
司馬鳳又驚又喜,咽了口唾沫:“那,那你先說。”
“我在赤神峰上看到了人面燈。”遲夜白飛快道,“和清平嶼那盞一模一樣的人面燈。”
司馬鳳大吃一驚,頓時将自己想說的話抛到腦後:“在哪兒?!”
“在賀靈手上。”遲夜白将自己看到的都說了,包括後來在制服賀靈的時候不慎把燈也踩壞了的事情。
文玄舟的事情已經讓遲夜白疑窦大起,司馬鳳知道瞞不了他了。
“小白,文玄舟和你是認識的。”司馬鳳壓低了聲音,“他就是當年教你如何整理和存放記憶的那個,那個‘先生’。”
遲夜白腳步一滞:“……什麽?”
司馬鳳便把文玄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都告訴了遲夜白。
當年司馬良人幾乎尋遍江湖,最後是從魯王爺那頭找到了文玄舟。他們把文玄舟請回司馬家,讓他和遲夜白一起生活了一段時間。遲夜白清醒了,文玄舟便走了。
走的時候文玄舟千叮萬囑,不能讓遲夜白想起和自己有關的任何事情。他說是怕遲夜白因為想到自己,再次回到那種混亂的狀态中。兩家人深以為然,便一直瞞着遲夜白。
“這不是能瞞住的事情。”遲夜白覺得茫然,又覺得惱怒,“我是一點兒都記不起了!”
“他既然能讓你學會整理記憶,也許讓你獨獨忘掉和他有關的事情,也不困難罷。”司馬鳳連忙安慰他,“現在能記起來了吧?”
遲夜白沒出聲,他在這一刻突然意識到一件事情:文玄舟确實讓自己忘記了他這位“先生”的存在,但他還是以極其頑固的方式,在遲夜白的記憶裏安放了位置。
——在那個無限廣闊的書房裏,一個高大的、令遲夜白感到壓迫和恐懼的人影。
“所以當時看到容堅房中的那幅字,你才會覺得驚訝?”遲夜白低聲道,“文玄舟幾乎,無處不在。”
司馬鳳沉吟片刻,搖搖頭:“他不是無處不在,只是在我們最近遇到的案子裏都或多或少地出現過而已。”
話音剛落,手上便一緊,遲夜白把他拉上了馬。
“不要耽擱,去找容堅!”
遲夜白把他圈在自己懷中,調轉馬頭往容堅家的方向去了。
容堅家的院子門戶緊閉,遲夜白仍舊沒有敲門,把司馬鳳攙扶下馬後自己翻了進去。
司馬鳳倚着那匹馬站着,因眼上蒙着布條,什麽都看不到,但也仍舊覺得自己十分倜傥風流。只是那把扇子遺落在赤神峰上,沒法顯擺。
他聽到院中傳來房門開啓的聲音,吱呀怪響。随即,血腥氣味從院內散出來。
遲夜白站在房中,無聲看着地上的兩具屍體。書童伏趴在地上,脖子上是一道很長的血口子。容堅穿着單衣躺在矮桌邊上,呈大字型,腹上一處深深傷痕。房中十分整潔,沒有亂翻的痕跡,只有容堅面前的矮桌上放了兩杯茶,一杯喝了一半,另一杯被打翻了,茶水淌到地上。
牆上仍舊挂着許多字幅,唯有文玄舟那幅“破雲就鯨,長風同我”不見了。
遲夜白轉身出了院子。司馬鳳也聞到了裏頭的血腥味,面色嚴峻。
“容堅和書童都被殺了。容堅死之前身着單衣,正在房中以茶待客,腹上一道致命刀傷。那人是正面捅進去的,是容堅認識且熟悉的人。”遲夜白快速道,“文玄舟那幅字不見了。”
“……是他嗎?”
“我不知道。”
遲夜白一甩缰繩:“到街上找巡捕報案,再回分舍等阿四,我們立刻回蓬陽。”
司馬鳳似是不同意:“容堅被殺這事情不管了麽?”
“當然得管。”遲夜白騎上了馬,伸手将他拉上來,“但在這之前,我們得跟你爹好好問一問,文玄舟到底是什麽人。”
作者有話要說: 十二橋的故事到此結束啦。
可能大家對“大進展”的理解不同,我覺得這種肯主動牽手就是大進展了嗯(強行
這個故事寫得不太流暢,我會修完再繼續下一個的!下個故事是《污血》,可根據名稱腦補一下劇情
(能腦補什麽啦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