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污血(2)

回到家中,傅孤晴和司馬良人都被他的慘狀吓了一大跳。

司馬鳳只想折騰自己好讓遲夜白心疼,但因為眼睛看不見了,不知道自己到底慘成什麽樣子,竟惹得傅孤晴沒說兩句話就哭出來了。

“兒子啊……”傅孤晴拉着他的手。

司馬鳳內心極為愧疚:“娘,我沒大事,歇息兩天就好了。”

傅孤晴:“都破相了,以後怎麽當武林盟主?傳說那林盟主少年風流,一副好相貌,娘親天天盼着你也能當上哩。”

司馬鳳:“……想得太遠了。”

司馬良人:“夫人,不破相他也當不上啊,又不是誰長得俊俏就給誰當,你當是金煙池選花魁麽?”

“我兒子的功夫可不比林盟主差。”傅孤晴說着,把司馬鳳拉到身邊坐下,細細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阿四一直守在旁邊,司馬鳳說不清楚的地方他就接着補充。聽到司馬鳳等人沒有在榮慶等待賀靈的結果就跑了回來,司馬良人發出十分不悅的哼聲。阿四忙為自己少爺解釋:“少爺當時眼睛狀況不太好,遲少爺又覺得榮慶那大夫不可靠,所以執意要回來。鷹貝舍在榮慶也有分舍,遲少爺已經叮囑有任何消息都以鷹傳訊到家裏來。”

傅孤晴連連感慨:“當年牧涯在我們家裏治病的時候也是日夜蒙着眼睛,你就當他的雙眼,時刻牽着他走。現在倒是反過來,是他牽着你走了。”

司馬良人卻在想着烏煙閣的事情:“邵金金始終是一代大俠,如今竟落得這個下場,也是可悲。”

他掃了司馬鳳和阿四幾眼,知道這兩位還有些事情沒說出來。這些事情想必是不方便當着傅孤晴的面說的。司馬良人看着兒子眼上蒙着紗布,面上又都是磕碰造成的傷痕,忍不住又譏諷了兩句:“你武功怎麽差成這樣了?雖然看不到,但連路都不會走了麽?”

司馬鳳不能說是自己給遲夜白使的苦肉計,沖司馬良人嚴肅點點頭:“确實有些眩暈。”

“那便去看大夫吧?”傅孤晴急急将他拉起。

司馬良人十分信任遲夜白,見自己兒子看着并無大礙,料想若是有大問題遲夜白是斷不可能扔他一個人在城外自己先回家的,于是在一旁提醒:“不如先去問問甘令史?他和他新收的那個徒弟對毒都很有研究。”

甘樂意和宋悲言正在小院子裏歡快地搗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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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最近在海邊找到了頗為珍貴的鷹嘴貝。鷹嘴貝搗碎後是多種解毒藥劑的重要配方,甘樂意提着一包袱皮兒的鷹嘴貝,已經樂了三四天。

宋悲言見他樂,也跟着他樂,雖然搗藥的工作大部分由他完成,甘樂意大多數時間只是端着杯茶水站在一旁,涼涼地提醒他“這個不夠碎”“那個又太碎了”“總之不能太碎也不能太不碎”。

傅孤晴、司馬鳳和阿四走進院子裏的時候,兩邊的人都吃了一驚。

傅孤晴:“甘令史,你怎麽不剔骨頭了?”

甘樂意:“司馬鳳,你怎麽瞎了?”

宋悲言:“甘令史也不是天天剔骨頭的,最近又沒有人命案子。”

阿四:“是啊,瞎了!”

一時間院子裏一片亂紛紛。

司馬鳳動動鼻子,露出一絲笑意:“甘令史,你們還煮了什麽吃的呀?”

他雖然蒙着眼睛,但對院子極為熟悉,循味而去,揭開了院子一旁正炖煮着的一鍋豬蹄。

傅孤晴和阿四都緊張起來:“別亂走!摔了怎麽辦!”

司馬鳳被豬蹄燙了一下,覺得還不夠軟,又放下走了回來。他雖然目不能視,但走得毫不猶豫,幾步就回到了傅孤晴身邊。阿四呆呆看他,終于明白自己少爺在山路上說走不了要遲夜白牽、在馬上說坐不穩要和遲夜白一起騎,全都是做戲。

眼睛剛剛失明的時候,司馬鳳确實有一絲的驚慌。饒是他藝高人膽大,又見多識廣,可雙目失明絕非小事。但這驚慌很快就被遲夜白弄得煙消雲散了:他背着自己去尋溪水,又喂自己吃下那顆神藥。

遲夜白竟然比他還驚慌,這讓司馬鳳很吃驚,又覺隐隐高興。這意料之外的親近——甚至可稱為親密,令他舍不得。

于是他便利用了這一次意外,想盡辦法賴在遲夜白身邊。

遲夜白臉皮和紙差不多厚薄,肯定是不樂意的;但不樂意歸不樂意,他也不可能真的撇下自己不管。司馬鳳一路上愈加肆無忌憚。他中意這人已經很久,平日言語調弄已有足夠樂趣,此番好不容易有了肆無忌憚的機會,怎麽肯放過?

這種隐秘的愉快,多一分是一分。反正遲夜白絕不會真惱,司馬鳳自然也任由自己裝糊塗。

不過無論日夜眼前都盡是漆黑,偶爾意識到這一點,司馬鳳心內确實也覺得不安。但遲夜白永遠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保證他不會摔倒,也不會跌傷。

司馬鳳其實就算自己走也不會因為看不見而受傷。但被人這樣小心地守衛着,且又是遲夜白,他始終是高興的。

傅孤晴說得沒錯,小時候确實是他當了遲夜白的眼睛。那時候遲夜白還是一個小小的人兒,穿着一身淨白的衣裳,因為“病”了而總是臉色蒼白,縮手縮腳地緊張站在院子角落裏,對身邊發出的任何聲音都驚怕不已。他牽着遲夜白的手,告訴他“我是司馬,我不會讓你受傷的”。

遲夜白“病好”的那天,司馬鳳非常緊張。他不知道遲夜白是否還記得當時的事情。文玄舟說過為他“治療”之後,刻意讓遲夜白遺忘了一些那段時間的事情,所以遲夜白極可能會忘記身在何處,甚至忘記自己。司馬鳳的爹娘和遲夜白的爹娘都在外面等着,等着文玄舟把遲夜白從那間房子裏帶出來。司馬鳳坐在石頭上,把一株飛燕草扯得零零碎碎。文玄舟離開後傅孤晴為遲夜白摘了避目的布條。遲夜白第一眼就看到了司馬鳳。兩個孩子對視片刻,突然都松了口氣似的笑出來。

司馬鳳心想他記得我哩。

這真讓人高興。

他和傅孤晴坐在小院的石桌上,一個人想着以前的事情,沒留意宋悲言走了過來,突然聽到他在自己身邊說話時差點一拳打出去。

“司馬大哥,你這眼睛這種毒很兇啊。”宋悲言說着,拉起他手腕號脈。

傅孤晴的心立刻提了起來:“你看得出來?”

“我師父教過我這種毒,也給我看過。毒粉呈瑩綠色,可以僞裝成身上的配飾,很不起眼。”宋悲言低聲道,“夫人你瞧,他指尖發青,眼角發紅,且眉上隐隐浮現三顆紅點。這是江湖奇毒三寸蛇的中毒症狀。”

阿四急急問道:“三寸蛇是什麽東西?”

“三寸蛇就是以三寸蛇這東西煉出來的毒。”甘樂意也放下手裏的茶杯走過來,“三寸蛇實際上是一種劇毒的小守宮,常見于幹旱的戈壁。它頭青尾紅,背上均勻排列三顆紅點,行動速度極快,善于逃匿。抓住三寸蛇之後懸吊其頭頸暴曬,曬幹後搗碎成粉,就成了奇毒藥粉三寸蛇。曬制過程中絕不能沾到雨水,守宮的尾巴也絕不能斷,雖然這毒不難制,但三寸蛇本身就極為罕有,所以此毒并不多見。”

司馬鳳:“那我運氣不錯啊。”

“是啊。”甘樂意笑了笑,抓起他手指細看,“這毒撒在人身上是影響不大的,最多是造成暈厥,若是先服了解藥,更是毫無作用。但三寸蛇粉末沾水後再見光,一入人體就成了難解的奇毒。司馬鳳,這藥粉進的可是你的眼睛,你居然沒死?”

“施毒的那人叮囑我不能睜眼,速速去尋清水洗眼。”司馬鳳說。

“洗眼?”宋悲言倒抽一口涼氣,“絕不能洗!毒粉融水後立刻滲入體內,你只會死得更快。”

司馬鳳頓時靜了。

他想起那日在赤神峰上,邵金金如此情真意切地急急讓人帶自己去找清水洗眼,竟藏着這樣的惡毒心腸?

……摔死得好。他心想。

傅孤晴怕得又抓住了他的手,眼淚流出來:“沒辦法了嗎……那現在怎麽辦?樂意啊……”

“一個時辰之內必死,但都過了這麽久,沒事了。”甘樂意說,“可這玩意兒很難解,當時又在山上,一時半刻找不到解藥……你怎麽活下來的?”

司馬鳳心有餘悸,手心冷汗一分分沁出來。

“小白……讓我吃了他那顆藥。”

傅孤晴的手猛地用力,攥得司馬鳳手掌生疼。

甘樂意、宋悲言和阿四不知他說的什麽,都很好奇。這院中只有司馬鳳和傅孤晴明白那顆藥的珍貴。

司馬鳳胸中氣血翻騰,又是激動,又是難受。當日只要遲夜白心中有一分猶豫和保留,他已經不在世上了。

“牧涯……他是你的救命恩人。”傅孤晴一字字道,“他雖不知道這毒兇險,可他仍舊把藥給了你。”

司馬鳳明白自己娘親的意思:遲夜白完全是在無意之中救了司馬鳳一命。這種無意,更顯得他此舉如此珍貴和值得感激。

三人詢問甘樂意,蓬陽這兒可有大夫懂得如何治療三寸蛇的毒。甘樂意想了又想,猶猶豫豫。

“蓬陽沒有,別的地方倒是……”

“在哪兒?我們去找。”傅孤晴說。

甘樂意踟蹰片刻,嘆了口氣:“在青河城。”

青河城距離蓬陽城不遠,過了鷹貝舍所在的平陽鎮就是了。

“那大夫怎麽稱呼?”傅孤晴問。

“不是大夫。”甘樂意一萬個不樂意,“是我師兄。”

得了甘樂意師兄名姓和住址之後,司馬鳳三人便離開小院,去做出門的準備了。

豬蹄已經炖好,宋悲言一個個把它們夾出來,回頭吓了一跳:甘樂意不知何時無聲無息站在身後。

“宋悲言。”甘樂意眼裏盡是好奇,“你師父叫什麽?”

宋悲言其實已經跟他講過,但甘樂意顯然沒放在心上,于是他又說了一遍:“文玄舟。”

“是個用毒的高手?”

“不是吧?”宋悲言回想自己一直以來的衣食住行,“就是個沒錢的郎中,懂點兒草藥和毒理。”

“那可不是一點兒啊,你這蠢孩子。”甘樂意連連搖頭,“三寸蛇是我師兄的得意之作,他只将它贈與跟自己一樣的用毒高人。你師父是怎麽知道這東西,又怎麽拿到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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