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于是她規規矩矩地寫了個任務, 簽下自己的名字,“諸位可有看到我小師弟?”

另外幾人頓時搖頭。

“并未見到韓師叔,我們倒是也想瞻仰仙劍光彩呢。”

他們這麽說着, 心中又羨慕嫉妒不屑百感交集。

韓曜以前是執事堂弟子,同他們一樣,如今他們還在這兒看大門, 人家不但成了滄浪仙尊的親傳弟子,還繼承了仙劍, 很有可能就是下一任桃源峰首座。

不過他們都頗為乖覺, 并沒有誰詢問說你怎麽沒和你師弟一起。

蘇旭心中冷笑, 估計不久之後,她和小師弟不合的傳聞又會從執事堂傳回六峰。

那又如何呢?

她向門口的弟子們點點頭,剛準備走人,忽然感受到熟悉的靈壓。

“……”

蘇旭嘆了口氣,“你們馬上就如願了。”

周圍那幾人尚未回過神來。

一道耀眼藍光已風馳電掣般迫近, 從天際墜落而下。

執事堂的守門弟子們這才聽見動靜, 紛紛轉頭, 當中有個人率先開口驚訝道:“韓師叔?!”

一身黑衣的英俊少年袖手伫立在山道上, 身邊飛旋着溫潤的藍色仙劍, 劍身上碧波蕩漾,清輝熠熠。

緊接着,靈犀潰散成一陣迷蒙的水霧, 其中隐隐又有風流湧動,耀眼雷光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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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劍徹底消失時,他手背上多了一道水藍劍紋。

諸人神情複雜。

仙劍之所以是仙劍, 就是因為它不被屬性所束縛,無論是什麽靈根的人, 拿到仙劍後皆可使用,甚至仙劍的外形都會随之産生變化。

謝無涯是水系天靈根,靈犀在他手中就是水屬性仙劍,在韓曜手裏,就有了風水|雷三系力量。

――盡管多靈根意味着力量不純淨。

這些弟子大多是築基期,他們的眼力足以看到仙劍光芒中隐藏的風雷之力。

這又提醒了他們,韓曜是和自己一樣的三靈根,卻有着和自己截然不同的命運。

然而,韓曜只用了不到一年就築基,這奇跡般的進境,又讓他們震驚得甚至無力去嫉妒了。

“師姐。”

他并不看執事堂的弟子們,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蘇旭。

大抵天才都有些脾氣吧。

執事堂弟子們也不覺得他不通人情世故,反正他們對這家夥早有耳聞。

以前韓二狗法術學得快――至少在旁人看來每次上新課時,他都已掌握上節課所學的靈訣,能用一兩個月的時間練成,這就已經是很有天賦了。

而且又和秦海幹架,那會兒秦海還帶着一幫小弟,好幾次被他打得半死。

總之這位從一開始就不是個普通人物。

蘇旭看了他一眼,再次拿起剛才被自己放下的筆,随手在簿冊上劃了幾筆。

“師弟應該還不會寫自己的名字吧,我幫你簽了。”

周圍的弟子們頓時側目。

連自己名字都不會寫?真的假的?

他們面面相觑,以目相詢。

這些弟子大部分也都是普通人出身,做不到出口成章,最基本的識文斷字總還可以。

大家心裏頓時升起一種微妙的滿足感。

韓曜欲言又止地猶豫了一下,不置可否地直接走過去,瞥了一眼紙上的字跡。

數十人在同一頁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字體形形色色,有大有小,然而唯有最下方那一行字,铿锵有力,張揚銳意透出紙張,如同利刃般刺破視線。

果真是字如其人。

――這樣美麗,這樣鋒利。

“師姐要和我一起走麽?”

韓曜若無其事地問。

一道清光騰空而起,光霧中重新浮現出碧波流蕩的大劍,空中彌漫着清新的水氣。

“靈犀之上,站兩人綽綽有餘。”

少年冷靜地伸出右手,五指修長幹淨,指節分明。

蘇旭看了他的手一眼,真想諷刺地問一句你還疼不疼,最後還是忍住了,“不必。”

附近的弟子們卻只滿臉豔羨地看着仙劍,甚至覺得這劍若是摸一下死都值了。

他們倒是也沒有多想。

蘇旭沒有法器人盡皆知,靈犀這樣的仙劍飛起來本就極快,更何況韓曜還有風靈根,他想要帶她一起也并不奇怪。

蘇旭不冷不熱地說道,“你跟上就好。”

她一揮袖,整個人竟然化作一團赤金的火光,如同利箭般直沖天際,眨眼間,就消失在人們的視野中。

緊接着,又是一道藍光疾風逐月般追去,很快也消失在遠方。

徒留一群人在原地目瞪口呆。

“我頭一次見有人用禦空之術卻跑得比禦劍還快。”

“風靈力也就罷了,這還是火屬性的。”

“換成我的話,飛這麽快,大概不到一裏地就沒靈力了。”

“我也……”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論了幾句。

“她真的很厲害。”

有個人嘆道:“我還是覺得靈犀應該傳給蘇旭的,她畢竟是天靈根,就算不是劍修又如何呢?看看她的法術,有誰比得上?就算現在開始學劍訣也不晚。”

“但是韓二狗竟能用一年築基……”

“害,誰知道那是怎麽回事。”

……

蘇旭入山修行數十載,比起一年能出去歷練三四回的師弟師妹,她離開宗門的次數要少了許多許多。

但算起來也有十多次了。

築基之後,她大多數時候都在睡覺對外稱閉關,有時一睡就是數月甚至三年五載,睡醒了靈力暴增,得到師尊首肯後就出去一趟祭拜父親。

路上倒是會遇到奇奇怪怪的事。

譬如說順手救了未來的師弟師妹們,或是順手宰掉幾個自己看不順眼的人等等。

這一趟出行,冀州位于中原的中部,與西南的荊州本就相鄰,他們一路南行,若是向西就能前往益州,但她也不急着去益州祭拜父親,畢竟距離忌日還有一段時間。

尋常人走完這段路程興許要月餘,能禦劍的修士慢則四五日――中間若是靈力耗盡,還要停下來至少休息半日。

快則小半日時間,譬如昔日秦家家主聽聞兒子死訊就連夜趕來。

蘇旭本來想要甩掉韓二狗,不過想起慕容遙的所言,她有心試探,幹脆就沒有将速度飙至極限,一直同他一起,卻絕口不提停下來歇息。

整整兩日之後,他們越過冀州邊境的群山。

碧色樹海連綿起伏,湖河宛若青藍的玉帶,空中泛起蒙蒙白霧,仿佛将這美如畫卷的景象覆上了輕紗。

蘇旭從袖中掏出了地圖。

這一副色彩斑斓的繪軸上赫然是中原九州,邊界線條清晰,當中還有一個閃耀的白色光點,昭示着地圖如今所在的位置。

兩人竟然硬生生耗到了荊州境內。

蘇旭的靈力不過消耗了十之一二,稍微停歇一會兒就能恢複。

她觀察了一下駕馭着靈犀的韓曜,驅使仙劍似乎應該是最耗費靈力的,然而少年面色尋常,絲毫沒有靈力損耗過多後的虛弱蒼白,看上去也是随時可以幹架的樣子。

“……唔,淩雲城。”

蘇旭也不詢問他的意見,又飛了一刻鐘,徑直沖下雲端落了地。

淩雲城是一座頗為繁華的城池,城外護城河邊栽種着白楊垂柳,官道上時不時有馬車來往,遠遠就能望見城內街道上人來人往,很是熱鬧。

他們進城并未受到檢查,興許是衛兵遠遠瞧見他們禦空而來,對他們态度還頗為尊敬。

韓曜對這裏也算熟悉。

他在郊外的村鎮間長大,早在進入萬仙宗測試靈根之前就曾來過城裏,因此對周圍的景象沒有半分好奇新鮮。

進城後,兩人并肩走着,蘇旭狀似無意地說道:“我聽說你的家人皆被那玄火教魔修害死了,你若是要回一趟紅葉鎮祭拜,我并無意見。”

韓曜有些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你是希望我們各走各的,你當然沒意見。”

“你去祭拜你的家人,我和一同去算是怎麽回事?你真傻還是假傻。”

蘇旭一臉不滿。

有鬼。

尋常人剛死了親戚大半年,提到回去祭拜,怎麽可能是這種反應,就算不是滿面哀戚,也不至于還有心情開玩笑。

韓曜卻仿佛真的沒聽懂一般,“你怎麽就不能和我一起去?”

蘇旭恨不得把他一腳踹到街邊的水溝裏,“你我無親無故的――你看你諸位師兄師姐,算我在內,我們這些沒定親的,誰去祭拜父母都不會帶上旁人,還不懂什麽意思嗎?”

韓曜這回倒是徹底懂了,然後就一臉若有所思地沉默了。

蘇旭沒心情管他在想什麽。

她琢磨着慕容遙所說,再加上剛才的對話,假如韓曜的母親未死,他知道這一點,又假作母親已經遇害,這其中必定有緣故。

“你家人都不在世了?”

韓曜沉浸在思緒中,忽然聽見旁邊的少女發問。

他想起穆晴曾說蘇旭幫她放下仇恨,甚至還說出萬死不辭的話,恐怕那就不只是出言開解,指不定就是蘇旭幫她報仇了。

此時她主動問起自己的過去,少年心裏莫名有幾分高興。

“我娘不怎麽管我,我幫舅舅一家幹活,他們給我飯吃,但他們一直讨厭我,很少和我說話,要麽就是一邊打一邊罵,因此得知他們死了,我也并不覺得難過。”

這就是語言的奇妙之處了。

他們死了。

這個所謂的他們,究竟只是舅舅一家,還是連母親也算在內?

韓曜偏過頭認真地看着她,眼眸漆黑如夜幕,凝視着少女明麗的側顏,“你可會覺得我十分冷血?”

“沒有。”

蘇旭一心都在琢磨事情的真相,還有韓曜和那魔修之間的關系,根本沒再去思索這人品性如何,聞言随口道:“是不是有人和你說,生養之恩大過天,無論父母長輩如何待你,哪怕動辄打罵甚至把你賣給人牙子,你也要敬愛他們如初,不可違背他們?”

韓曜不置可否,“夫子确實說過類似的話。”

“然而,這世事從不是你覺得該怎樣就怎樣,那埋兒奉母、卧冰求鯉者受到許多贊譽,是因為他們的所作所為實在難得,大多數人都是以德報德,這本來是人之常情。”

這應當是違逆主流觀點。

然而,他卻不意外,并且覺得蘇旭合該是這樣的人。

“先前我聽五師姐講述了她的過往。”

蘇旭早就收到五師妹的紙鶴傳書,知道穆晴講故事時略去了妖族和後續。

“你有什麽感想?”

“你是不是幫她報仇了?”

這完全是猜的。

韓曜并不清楚內幕,他只是覺得當時穆晴的反應,顯然不是聽了幾句開解,再想起她經歷那些事,也不是幾句話就能安慰好的。

蘇旭看了他一眼。

這事不算什麽秘密,至少師尊是知道的,若是這小子去問師尊,也一樣能問出答案。

“是,”她也不再隐瞞,冷笑道:“那孫家家主跪在我面前時,還滿口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天經地義,說他妻子與人通奸才是天理難容。”

當然原話是妖怪。

“或許很多人都會同意那家主所言。”

蘇旭将“所以世上愚者衆多”這句話咽了下去,“但我不這麽覺得,我不但不同意,還覺得他的話惡心得緊呢。”

“你不覺得什麽?”

少年好奇地問,“三妻四妾不是天經地義?”

他其實也從別人口中聽過類似的言論。

譬如男子與女子在這方面如何不同,大丈夫立身于世怎能屈就一人等等,雖然說這些話的人都是些滿腦子空想的少年,沒什麽本事,卻偏偏覺得自己比女人高了一頭。

有一說一,哪怕就身高而言,他們也未必就能比身邊的姑娘高了多少。

韓曜只覺得他們很可笑。

說來也奇怪,他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對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從不在意。

本來別人如何作想也與他無關,然而若是換成眼前這位,他總盼望着她多講幾句,說說她的觀念想法,說說她如何看待世情世人。

――興許是她的觀點總能讓他贊成?

韓曜不太确定地想着。

兩人已經穿過城門口的大街,附近坊巷縱橫,有數百家院落,茶館酒店都在街頭拐角處,兩側是用石磚砌鑲的水溝,裏面水流清澈,甚至種着芙蕖荷花,還有游魚穿行。

“要我說,這世上沒什麽是天經地義的。”

蘇旭懶懶地從乾坤袋裏掏出一本小冊子,那本書冊大概有幾百頁,每隔幾頁就貼着一快小标簽。

她順着标簽找了一會兒,翻到其中某頁,一邊看書上的文字,一邊打量周圍的建築。

“有錢的男人養一屋子小妾,有錢的女人養一屋子面首,只是因為他們想這麽做,又有能力罷了。”

蘇旭繼續一邊看小冊子一邊看路,“并非每個貪花好色的人都有錢去養情人,也并非每個有錢養情人的人都想去這麽做,所以這算什麽天經地義。”

韓曜忍不住問道:“你在看什麽?”

“師弟師妹們寫的游記。”

蘇旭晃了晃手中的東西,紙頁嘩嘩啦啦作響,“其中大都是飲食推薦,或者說全都是。”

韓曜沒想到還有這種事,“你還是應該自己去嘗嘗,萬一你們口味不同怎麽辦?”

蘇旭不在意地繼續看冊子,“沒事,他們知道我喜歡吃什麽。”

“……”

“去問問那些餓死的人,他們為了一口飯吃恐怕什麽都願做,若是當了小妾或者面首,衣食住行全都不用擔心。但是像那家夥一樣,先和自己表妹定情,又為了財産謀害別人全家,他既是騙子又是兇手。”

蘇旭一邊看一邊又說:“他死有餘辜,與人家正常的你情我願的三妻四妾根本不同。”

“縱然小妾開心,丈夫也滿意――”

韓曜若有所思地道:“正室夫人大抵也是不願意的吧。”

“咦?”

蘇旭沒料到他能想到這一層,合上冊子奇道:“我還以為你會覺得那些有錢人的正室必然賢良淑德不妒不嫉呢。”

“夫子倒是提過一嘴,說什麽女子為大婦應當如何,當時我沒往心裏去。”

少年搖了搖頭,一臉正色地道:“現在想想,若是我和你在一起了,你又養了一堆男寵面首,我必定要氣死的,恐怕只恨不得把他們都弄死,以己推人,那些人定然也不高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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