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說完, 韓曜就意識到,對方可能并不會喜歡這個假設。
出乎意料的是,蘇旭并沒有大發雷霆, 指責他癡心妄想,而是很認真地思索了一會兒。
“這有很多種情況。”蘇旭暫時忽略了所謂他們在一起的前提。
在她看來這根本是無稽之談。
――就是哪怕天崩地裂都不可能發生的。
“有些人并無立身于世的本事,只能依托他人, 于是找個有錢的女人或者男人靠對方養活,哪怕他們是元配, 也終究能忍受妻子或者丈夫有其他情人。不然還能如何呢, 和離?和離之後也只能餓死, 或是沒了錦衣玉食的生活,那對某些人來說更為痛苦。”
蘇旭十分認真地思考着這問題,“但若是因為曾經相愛才在一起的人,自然無法忍受丈夫或者妻子的變心,這世間許多悲劇不就是這樣誕生的?”
韓曜沒想到引出對方這麽一長串的話, 他聽得入神, “若是你呢?”
“我?我要當真喜歡上什麽人, 就不會去養男寵。”
蘇旭很堅定地道:“若是真有了一堆面首, 定然是因為我沒有心愛的人, 只為玩樂罷了。”
長街上人聲鼎沸,馬車絡繹不絕,四周回響着此起彼伏的叫賣聲。
少女倏然止住腳步。
她伫立在熙熙攘攘的鬧市上, 玫紅蹙金的衣裙明豔妖嬈,一時引得無數行人回顧。
“不過呢。”
她擡手按上旁邊少年的肩頭。
“如果是屬于我的,無論是一個人還是一樣東西, 誰也搶不走、毀不掉,我要是養了面首, 必然不允許任何人去動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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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旭稍微湊近過去。
少女水眸明耀,一線凜冽金芒如烈火般燃起。
“做你的春秋大夢吧,韓二狗。”
韓曜幾乎感到眼中傳來一陣細微的刺痛。
只是短暫的一瞬,那痛感很快被緩和消融。
她說他做夢。
少年心中湧起幾分奇怪的情緒。
――這話究竟指的是什麽呢?
如果他問出口,蘇旭必然會回答,無論是你覺得我們會在一起,還是你覺得你能弄死我的情人,這些都是絕不可能發生的。
韓曜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紅衣少女已然遠去,一路帶着無數驚豔甚至貪婪的目光。
自己不曾跟上去,她也渾然不在意,根本沒有停下腳步,只是徑直向前,輕盈地穿過紛亂喧嚣的人群。
她的背影窈窕,黑發半挽成髻,其餘如瀑布般散落,行走間就如同海浪蕩漾,玫紅裙擺翩然逶迤。
――看上去不似宗門裏那些或清雅或英氣的年輕修士,更像傳說中高高在上又美豔惑人的神女。
她發間金釵橫斜,釵頭纖薄翹花、垂落的精巧流蘇,裙上黃金繡線,都在日光裏熠熠生輝。
韓曜一直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人海中。
另一邊,蘇旭看到自己想尋的酒樓出現在街角,門前客人絡繹不絕,迎賓樓門上飄着繡旗。
“這位客官――”
門口的夥計很快迎了上來。
淩雲城富饒繁華,周圍四通八達,常有各種身份名貴之人往來。
這些大酒樓裏的侍者們常年迎來送往,都很有眼力,只一瞥這年輕客人身上的衣裙首飾,臉上就笑開了花。
蘇旭一邊跟着他往裏走,一邊聽那人殷勤地介紹這裏的菜式。
樓裏衣香鬓影,四處缭繞着酒香,耳邊倏然聽得一陣驚呼,幾個姑娘紅着臉低下了頭。
樓梯間緩步走下一個頭戴銀冠、玉帶輕裘的男人,生得異常俊美,一雙罕見的霜藍美目燦若星子,笑意流眄,稱得上顧盼生輝。
旁邊有個管事模樣的人,正對他點頭哈腰地說話。
“……”
那男人身具靈壓。
旁人聽不清,蘇旭卻聽得一清二楚,他們并非在說什麽要緊的話,那人正誇獎這酒樓裏紅煨兔肉做得好吃。
雙方擦肩而過時,男人向她投來饒有興趣的一瞥。
這家夥着實好看,蘇旭也禁不住多瞅了他幾眼,恍惚間又覺得對方有些眼熟,卻想不起在哪裏見過。
畢竟這樣的容貌但凡看到一次就不可能忘記。
很快那人走遠了。
“你認識剛才那人嗎?”
蘇旭狀似不經意地詢問旁邊的夥計,“聽他的口吻,似乎并非第一次來了。”
夥計暧昧地一笑,只以為她看上了剛才那位貴公子,“實不相瞞,他确實不是第一次來,不過每次都是由趙管事招待。”
蘇旭看出他誤會了,幹脆将計就計,擺出一副心動樣子,有些不自然地道:“你可知那人家在何處,幾日來一次?”
旋又嘆氣,胡謅道:“罷了,雖然看着家境尚好,終究不知底細,我娘這些年挑得厲害。”
夥計當然聽出言下之意,這姑娘必然家境富庶,母親眼光甚高,“小姐這就不知道了,那人着實有錢,我曾偷偷聽到趙管事稱呼他‘君上’,那人必定是――”
什麽?!
蘇旭心中一驚。
仙君這一稱呼,金丹境以上的修士皆可用,然而沒人會喊他們君上。
唯有那些大妖才會被如此稱呼。
剛才那人是個妖怪,自己竟然一點都沒察覺出來。
不過看樣子,夥計似乎并不知道君上真正意味着什麽,興許只認為那是身份貴重的大人物,人類中的大人物。
“原來如此。”
蘇旭做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又聽夥計說了那人通常都是每月十五來一趟,有時不來,但只要來必定是那個時間。
像是淩雲城這種繁華熱鬧的城池,有妖族出沒并不奇怪,別說是大妖,就連那些普通的妖族,算起來實力也不過是築基境,他們變成人身之後,只要不出招動手,尋常的修士根本瞧不出來。
所謂的尋常修士,就是指的從練氣築基再到金丹元嬰境的修士,這四個大境界的修士人數占了全部修士的百分之九十九還要多。
所以妖族們大搖大擺上街,只要不惹事,基本上不會被發現端倪,更別提能被稱為君上的大妖了――蘇旭聽說有些大妖在中原境內還有産業呢。
“我還聽說你們這裏有一道菜喚作油そ鸫涞摹!
此時那夥計又說起菜式,她輕輕咳了一聲,随手塞了一塊銀錠,并一串銅錢當打賞,“剛才你說的那幾樣都上一些,這個做上三盤。”
“不過那道菜――”
夥計本想說什麽,接過錢頓時連連點頭,笑得牙不見眼,将她帶入二樓的雅間就走了。
不多時,雅間的垂簾被人掀起。
俊美的少年低頭走進來,有些無語地看了她一眼,“我聽說結丹以後就可以完全辟谷了。”
“對,但是我樂意吃。”
蘇旭沒好氣地道。
“修士不應該是努力抛卻七情六欲,專注晉升天道麽?”
韓曜很不客氣地坐在她對面,“至少那些長老們授課時都是這麽說的,我還見過他們訓斥去廚房偷吃的弟子,說若是耽于外物則有礙修行。”
他說話時神情輕松,顯然這話玩笑意思居多。
若是其他的師弟師妹與自己這樣開玩笑,蘇旭可能會回一句我是天才,什麽都阻礙我不了我修行――然而眼前這位似乎比她更加天才。
“有礙又如何?”
她随口道:“反正我不會為了修道成仙舍棄喜歡的事物,我想做什麽做什麽,修不成就拉倒。”
這話說得極為随意,韓曜聽得卻有些心動,“你――”
恰巧夥計端着菜進來了,見到裏面多了人,詢問他們是否還需要加一副碗筷。
“不用。”
蘇旭搶在韓曜前面開口。
不多時夥計退出去了。
蘇旭舉起筷子,見對面的少年不依不饒地盯着自己,就露出一個假笑道:“醉夢樓是淩雲城最貴的酒家之一,這頓飯我花了二兩銀子,敢問你憑什麽和我一起吃?”
韓曜啞然。
如果他有銀子,此時也可以說大不了我們平分飯錢,然而他身上連銅板都沒有。
他沉默地掃過桌上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中間擺着三大盤黃金酥脆的炸肉,灑着磨碎的香料,火候掌握得極好,外焦裏嫩肥美多汁。
倘若仔細觀瞧,那三盤炸肉赫然是一只只裹在面團裏的蝗蟲、蝼蛄和金甲龜。
蘇旭吃得不緊不慢,姿态算不上特別優雅但也并不粗俗,只是神情頗為愉悅,如同風卷殘雲般掃蕩了那三盤炸蟲子。
韓曜:“…………”
他真的搞不懂這個人。
“你不是學了點金術麽?”
蘇旭被人盯着也絲毫不為所動,硬生生是吃完了整張桌上的每一道菜,“怎麽不像那些初出宗門的弟子一樣,搞出幾塊金子去隔壁花樓玩玩?”
“當時劉長老特意講過,不能用點金術變出銀錢,尤其不能拿那種錢去逛窯子。”
蘇旭:“……你何時這麽聽話了?”
“我不去只是因為我不想去,與他說了什麽沒關系。”
蘇旭不置可否,“那你随意。”
她本來想将這家夥甩開,再去一趟慕容遙所說的破廟和地洞裏看看,誰知道韓二狗像是黏皮糖般循着靈壓跟上來,明明她已經将靈壓收斂到極致。
雖然也不是沒有別的辦法,只是暫時不想暴露太多手段。
一時又聽見韓曜問她要去哪裏,她随口答道:“去秦家見見他們家主,那事兒總要有個交代。”
韓曜顯見是不想去,一來讨厭秦海,二來讨厭秦海他爹,“那我去四處逛逛,師姐能借我點錢嗎?”
“平日裏一口一個蘇旭,有事求人的時候就喊師姐了。”
蘇旭嗤笑一聲,“師尊竟沒給你錢的麽?”
少年輕咳,“我也沒向他要。”
“你既然說借而不是送,那以後就得還回來――你要做什麽?”
蘇旭并不缺錢,借他一些甚至送他都沒關系,方才只是不想和他一起吃飯罷了,如果他真的使了點金術又被人拆穿,那她也覺得丢面子。
“下館子碎銀子,逛窯子銀錠,在街邊買吃的就是銅錢。”
韓曜無語:“我想回家看看,今天十五,鎮上開集,我可以順便給你買點吃食。”
蘇旭下意識揮手,“去去去,我又不是沒見過,誰稀罕你那些東西――”
她這麽說着,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這沖口而出的話,似乎莫名顯得他們之間多麽熟稔一般。
此時幾個挎着籃子的大嬸路過,都笑盈盈地看着他們。
少年容貌英俊,身姿修長,一身玄色長袍衣袂飄飄,和一旁的紅裙少女立在一起,皆姿容i麗,氣度非凡,好似一對如玉璧人。
大嬸們笑嘻嘻地道:“這小兩口感情真好。”
“小夥子,女兒家面子薄些,并非真的不想要。”
韓曜倒是一臉認真地搖頭,“我師姐臉皮極厚,她只是客套話說得太多,習慣了而已。”
蘇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