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蘇旭慢慢站起身來, “幾位還要看到什麽時候?”

牆頭上倏地出現三道人影。

三個修士立在小巷的高牆上,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先前平穩的靈壓猛然變得狂暴。

其中一人按捺不住率先動手,一道匹練般的劍光已經橫空射來, 如同利刃撕破夜幕。

蘇旭随手彈出一點火星,火星在空中迎風而漲,轉瞬間燃燒、拉長, 化作一道裹在熊熊烈焰中的鎖鏈。

那修士置身于半空中,見狀臉色大變, 試圖變幻劍訣時,手中的法劍已經被捆了個結實, 接着被攪爛成一地碎片。

散修悲呼一聲, 氣得雙目赤紅。

——她花費數十年煉造這法器, 不知砸了多少金銀寶材, 如今毀于一旦,對于一個劍修而言, 如同沒了大半條命。

另外兩個修士驚得目瞪口呆,一時連出手的勇氣都沒了。

火鎖在空中游弋來去, 如同神龍擺尾般猛地一顫, 硬生生又分裂出兩道焰光,向着另外兩人追逐而去。

瞬息之間, 三人的法器悉數被毀掉, 而且個個都被火焰鎖鏈纏了個結實,他們忍受着焚燒的疼痛, 神情痛苦不堪。

不過,也僅是痛苦罷了。

蘇旭控制了力道, 根本不會殺死他們。

她不禁想起方才和沈姑娘戰鬥時, 那一刻對方的氣息當真讓她倍感不适, 因此心中殺意激蕩,那究竟是為什麽呢?

三個修士望着滿地廢鐵般的金屬碎片,好歹是沒撲上來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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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雖生氣,卻也理智殘存,知道對方絕非自己能匹敵,目光一轉,又望見少女裙角的桃花。

其中一人目光微變,“虧你還是萬仙宗弟子,竟如此不分青紅皂白——”

“那你去宗門告我啊。”

蘇旭滿不在乎地道,“也不知道是誰助纣為虐,竟來保護賣假貨的,我就算把你們三個人的頭剁下來,宗門也不會有人懲罰我,哦,張大善人是不是回來了?因此才打發你們來滅口?”

三人看她已經知悉整件事,也無話可說。

畢竟這些正道弟子最恨的行徑之一,便是張大善人的所作所為,普通百姓被假的符箓藥品坑害,未必都會懷疑張大善人賣了假貨,有些人還會覺得仙人們都是一群無能之輩。

最先被碎了法劍的修士哼了一聲。

她生得頗為俏麗,看着也不過二十出頭的模樣,臉上不屑之色甚重,“那縮頭烏龜正在家裏呢,你知道又如何?”

蘇旭奇道:“你如此看不起他,還給他幹活兒?”

這三人似乎都是散修,要麽也是來自尋常門派。

方才交手縱然短暫,她也能使出他們的靈力算不上特別精純——比起萬仙宗弟子來說。

這便是大派弟子的優勢。

他們的門派功法都是由創派祖師和歷任宗主編纂修訂,在萬仙宗這樣的門派,這些俱是最終飛升成仙的人物。

對方瞅了她一眼,“他給的錢多。”

另外兩人的表情似乎也在贊同這句話。

蘇旭若有所思地道:“你們怎麽不索性宰了他,将他的家産據為己有呢?”

三個人的目光都變得極為奇怪,那女子訝然道:“你當真是萬仙宗弟子?難道你會這麽做?”

“你們明明知道他幹了什麽,卻還在保護他,我本就不會做這種助纣為虐的事,所以為何要和我比呢?”

蘇旭好笑地道:“諸位已經不算好人了吧,怎麽還一副不會做壞事的樣子?”

三人互視一眼,均有些無奈。

女子率先撇嘴道:“我興許不算好人,但也沒濫殺無辜,先前有人來鬧事,我們也只是将他們都丢出去罷了。”

另外一人接口道:“不說他和淩雲城的秦家有些關系,随意對凡人對手,豈不是要被九州仙府通緝?”

蘇旭點了點頭,“你們可以滾了。”

他們身上的枷鎖驟然松懈,火焰鎖鏈潰散開來,點點星火宛如灰燼般融于夜色裏。

三人猛然醒悟,方才那些話其實是試探。

他們心下慶幸這位是個正道弟子,看他們不算作惡多端的壞人,也就沒有非要留下他們的性命。

這對她而言恐怕極為容易。

他們顧不得別的,轉頭就跑,迅速消失在茫茫夜空下。

“……”

張府正廳裏坐着十數個人。

張大善人是發福的中年人模樣,生得卻是一團和氣,眉眼端正,年輕時恐怕還頗為俊俏。

他不敢出來圍觀神仙打架,只能焦急地坐着。

旁邊幾位嬌妻美妾神情各異,少爺小姐們也個個屏聲靜氣,有的默默祈禱,有的暗罵父親作孽別要連累自己——那些手段厲害的仙人一道天雷足以炸了整個張府。

然後,他們聽到外面出來呼喝聲,接着是恐怖的破門聲和慘叫,然後是人被打飛墜地的沉悶聲響。

月色凄涼,庭前落了一地清霜般的銀輝,海棠樹白花宛如落雪。

人影一閃,紅裙少女已然立在堂前,衣袂飛揚。

“那惡鬼是沈姑娘,她已經不在此世了。”

張家諸人神情各異,有人疑惑,有人迷茫,還有的人莫名其妙,似乎在回想那究竟是誰。

唯有一個婦人先是了然、接着露出狂喜之色。

“她以為自己将仇人都宰了。”

蘇旭微微眯起眼,盯住了那人,“不過,必然還少了一個。”

她眼眸燦金,隐隐有神光氤氲。

這一瞬間,正廳裏坐着的十數人,皆升起一種心悸的感覺,仿佛對方正緊緊盯着自己,心中的秘密全都無所遁形。

砰!

那個身形纖弱、美貌嬌柔的婦人摔在了地上。

她只感覺一股巨力抓攫而來,将她整個人狠狠掼倒,她摔得七葷八素,震掉了滿頭珠翠,玉簪金翹摔得粉碎。

紅裙少女面無表情地看着她

“我、我只是一時鬼迷心竅!”

婦人顫抖了一下,接着嬌聲哭訴道:“沈翠兒生得花容月貌,又如此年輕,我和她生得有幾分相似,老爺先前最寵我,可我還未曾生下一兒半女,年紀又大了,若是讓她進門,我該怎麽活!”

蘇旭:“故此你讓人害了她,又将這事捅給你丈夫。”

張大善人一愣,旋即怒不可遏地看向婦人,“你這賤人!”

“她的死和我沒關系啊,我怎知道她是自己上吊了還是投河了!”

婦人繼續哭道,“我只是雇人破了她的身子,她年輕貌美,何愁嫁不出去,最多只是不能進張家了,老爺只喜歡處子——”

話音未落,她忽然倒在了地上,胸口破開一個巨大的空洞。

那傷極為恐怖,仿佛被一個火球當胸穿過,旁邊的皮肉都被燒得焦黑,

蘇旭嘆了口氣,“我不知道別人如何作想,但我覺得她挺該死的。”

廳堂裏諸人噤若寒蟬,半晌才紛紛點頭,有膽子大的率先罵上了,各種污言穢語不要錢般吐出來。

“張老爺,你有個好親家,我賣他個面子,明天,你将你訛詐的錢十倍還回去——否則秦蕭也保不了你項上人頭。”

張大善人連忙點頭。

他時常往來于淩雲城,大大小小的仙家人物都認識一些。

那些正派弟子們通常不會有如此狠辣手段,他們當中那些本事大的,斬殺妖魔很痛快,對于凡人卻反而有很多顧忌。

那些窮兇極惡的悍匪也罷了。

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深宅婦人,還并沒有直接出手殺人,若是換成大多數正道仙門弟子,就算憤怒不已,也未必會如此幹脆地将她殺掉。

這紅裙少女的心性手段可見一斑,剛才那句話恐怕也不是開玩笑的。

金銀財寶哪比得上性命重要呢。

蘇旭大致也能猜到對方在想什麽,但她依然決定在這裏多停半日,至少等到姓張的将騙來的錢還回去。

她離開了張府。

紅裙少女在凄清夜色裏漫步,踩着破碎的月光,掠過小鎮上高低錯落的屋脊。

“大師姐。”

餘光裏人影一閃。

蘇旭正站在客棧樓頂仰望月色。

她轉過頭,有人蹲在屋頂另一邊翹起的飛檐上,笑眯眯地低頭看過來。

那人有一頭漆黑濃密的鬈發、高束腦後成馬尾狀,竟是個生得極為俊俏的青年。

他鼻梁高挺,星目含光,笑起來又露出一對略尖的虎牙,縱然穿了一身黑衣也不減蓬勃朝氣,

“收到你的傳訊就趕來了,我先前可是在大荒呢。”

話音落下,樓邊樹下浮現出另一道人影。

那人身姿筆挺地站着,也随意披了件黑袍,且大敞着懷,手中握着一把六尺長的寬刃大斬刀,刀刃扛在肩上,刀上缭繞着詭谲的灰霧。

“大師姐與那三個散修……那時你究竟想問什麽呢。”

他有一頭短而支棱亂翹的白發,臉上戴着雕紋繁複的金屬護面,眼眸被完全遮蓋,只露出線條分明的下半張臉。

這人安安靜靜地立着,腳邊竟落了一地焦黃枯萎的樹葉。

那棵枝繁葉茂的槐樹,仿佛一夜間在秋風裏凋零,再沒有半點兒生機。

而此時正值盛夏,稍遠處的樹木花草都一派葳蕤蕃盛。

蘇旭見怪不怪地道:“我在想,假如我離開萬仙宗,又不去大荒,還能做些什麽,可惜,我不可能像他們一樣。”

說完她落在地上,紮馬尾的青年也一并跳了下來。

後者無所謂地道:“管他什麽規矩呢,被八派通緝追殺又如何,我們不照樣活得好好的?”

“上回你給我寫信,還說你在山裏遇到不順心的事,就安慰自己,日後當上首座,煩心事更多,故此你都忍了下來。”

扛着刀的白發青年抿起薄唇,手腕一轉,兵刃化作萬千光點隐去。

“如今大師姐竟會有這種念頭,可見謝無涯負你——”

“別,別這麽說。”

蘇旭連忙打斷他,“我聽着瘆得慌,我已想明白了,當年本是他要收我,我可從沒求着他,而且我也燒了他的房子,如今誰也不欠誰,別說得像是他移情別戀看上韓二狗。”

等等,移情別戀?

她這麽想着,忍不住一股惡寒。

“他就算真看上姓韓的,那最多也是——對不住他死去的老婆而已,無論如何,都和我沒關系。”

蘇旭不想再說這些不愉快的事了。

她向着兩人張開手臂,“來,七師弟先抱一個。”

當年,她在死人堆裏将他們提溜出來。

不似其他師弟師妹,他們尚且年幼,從讀書到修煉,幾乎是她一手拉扯養大。

白發青年毫不猶豫地踏前兩步,伸手将人抱住,只是兩人身高差鮮明,這動作更像是将她擁入懷裏。

不似情人間久別重逢的纏綿,他們的擁抱極為用力,卻很是短暫幹脆,幾乎也是一觸即分。

緊接着,另一個人也閃了過來。

他低頭抱住稍矮的紅裙少女,埋首在後者頸窩,聲音含糊地說道:“大師姐不如去大荒闖蕩,幹一番事業,你比那些妖王又差到哪裏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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