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Chapter (1)
我們是可憐的一套象棋,晝與夜便是一張棋局,任“他”走東走西,或擒或殺,走罷後又一一收歸匣裏。
——莪默·伽亞谟
星期一,不顧程致遠的反對,顏曉晨堅持要去上班。程致遠問她:“身體重要,還是工作重要?就不能再休息一天嗎?”
顏曉晨反問程致遠:“如果你不是我的老板,我能随便請假嗎?而且我現在的情形,媽媽在醫院躺着,必須要多賺錢!”
程致遠想了想,雖然擔心她身體吃不消,但去公司做事,總比在家裏胡思亂想好,同意了她去上班。
程致遠知道顏曉晨放心不下媽媽,十一點半時,打電話叫她下樓去吃中飯,沒有立即帶着她去餐館,而是先去了醫院。顏曉晨再不敢直接走進去見媽媽,只敢在病房外偷偷看。
病房裏,陪伴顏媽媽的竟然是程致遠的媽媽。她一邊陪着顏媽媽吃中飯,一邊輕言細語地說着話。程媽媽出身書香世家,是老一輩的高級知識分子,又是心髒外科醫生,一輩子直面生死,她身上有一種很溫婉卻很強大的氣場,能讓人不自覺地親近信服。顏媽媽和她在一起,都變得平和了許多。
顏曉晨偷偷看了一會兒,徹底放心了。
程致遠小聲說:“媽媽的主治醫生是我媽的學生,我媽今天早上又從醫生的角度深入了解了一下病情,說沒有大問題,以後注意飲食和保養就可以了,你不用再擔心媽媽的身體了。”
顏曉晨用力點點頭,感激地說:“謝……”
程致遠伸出食指,擋在她唇前,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阻止了她要出口的話。顏曉晨想起了他說過的話,永遠不要對他說謝謝。
兩人在回公司的路上找了家餐廳吃飯。
顏曉晨知道程致遠一直在擔心她的身體,為了讓他放心,努力多吃了點。
程致遠看她吃得差不多了,問:“前兩天,我跟你提的去國外的事,你考慮得怎麽樣了?”
顏曉晨愣了一愣,說:“現在出了媽媽的事,根本不用考慮了吧!”
“你不覺得,正因為有媽媽的事,你才應該認真考慮一下嗎?”顏曉晨不解地看着程致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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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并不想見你,你執意留在媽媽身邊,成全的只是你的愧疚之心,對媽媽沒有絲毫好處。熬到孩子出生了,媽媽也許會心生憐愛,逐漸接受,也許會更受刺激,做出更過激的事,到那時,對孩子,對媽媽都不好!與其這樣,為什麽不暫時離開呢?有時候,人需要一些鴕鳥心态,沒看見,就可以當作沒發生,給媽媽一個做鴕鳥的機會。”程致遠看看顏曉晨額頭的傷、自己手上的傷,苦笑了一下,“沒必要逼媽媽去做直面殘酷生活的鬥士!”
顏曉晨默不作聲地思考着,曾經她以為出國是一個非常匪夷所思的提議,但現在她竟然覺得程致遠說得很有道理,不能解決矛盾時,回避也不失為一種方法。總比激化矛盾,把所有人炸得鮮血淋漓好。
程致遠說:“至于媽媽,你真的不用擔心,我爸媽在省城,距離你家很近,在老家還有很多親戚朋友,婚禮時,你媽媽都見過,就算現在不熟,以後在一個地方,經常走動一下,很快就熟了。你還有姨媽、表姐、表弟,我會安排好,讓他們幫着照顧一下媽媽。”
顏曉晨遲疑地問:“我們離開,真的可以嗎?”
“為什麽不可以?我們只是暫時離開,現在交通那麽發達,只要你想回來,坐上飛機,十幾個小時,就又飛回上海了。”
“我去國外幹什麽呢?”
“工作、讀書都可以。我看你高等數學的成績很好,認真地建議你,可以考慮再讀一個量化分析的金融碩士學位,一年半或者一年就能讀完,畢業後,工資卻會翻倍。現在過去,九月份入學,把孩子生了,等孩子大一點,你的學位也拿到手了。”
顏曉晨不吭聲。
程致遠的手輕輕覆在了她手上,“至于你欠我的,反正欠得已經很多了,一時半會兒你根本還不起,我不着急,我有足夠的時間等着你還,你也不用着急,可以用一生的時間慢慢還。”
自從婚禮儀式後,兩人就都戴着婚戒,顏曉晨把它當成了道具,從沒有認真看過,可這時,兩人戴着婚戒的手交錯疊放,兩枚婚戒緊挨在一起,讓她禁不住仔細看了起來,心中生出異樣的感覺。
程致遠察覺到她的目光,迅速縮回了手,“你要同意,我立即讓人準備資料,幫你申請簽證。”
顏曉晨颔首,“好!”
程致遠露出了一絲如釋重負的笑意。
兩人回到公司,電梯先到顏曉晨的辦公樓層,她剛走出電梯,程致遠握住了她的手,輕聲說:“笑一笑,你已經三天沒有笑過了。”
“是嗎?”顏曉晨擠了個敷衍的笑,就想走。
“我認真的,想一下快樂的事情,好好笑一下。否則,我不放手哦!”
程致遠擋着電梯門,用目光示意顏曉晨,來來往往的同事已經雷達全開動,留意着電梯門邊程大老板的情況。
顏曉晨無可奈何,只能醞釀了一下情緒,認真地笑了一下。
程致遠搖頭,“不合格!”
顏曉晨又笑了一下。
程致遠還是搖頭。
已經有同事借口倒咖啡,端着明明還有大半杯咖啡的杯子,慢步過來看戲了。顏曉晨窘迫地說:“你很喜歡辦公室緋聞嗎?放開我!”
“你不配合,我有什麽辦法?我是你的債主,這麽簡單的要求,你都不肯用心做?”程致遠用另一只手蓋住了顏曉晨的眼睛,“暫時把所有事都忘記,想一下讓你快樂的事,想一下……”
溫暖的手掌,被遮住的眼睛,顏曉晨想起了,江南的冬日小院,沈侯捂住她的眼睛,讓她猜他是誰;他握着她的手,嫌棄她的手冷,把她的手塞到他溫暖的脖子裏;他提着熱水瓶,守在洗衣盆旁,給她添熱水……她微微地笑了起來。
程致遠放開了她,淡淡地說:“雖然你的笑容和我無關,但至少這一分鐘,你是真正開心的!”
顏曉晨一愣,程致遠已經不再用身體擋着電梯門,他退到了電梯裏,笑着說:“我們是合法夫妻,真鬧出什麽事,也不是緋聞,是情趣!”電梯門合攏,他的人消失,話卻留在了電梯門外,讓偷聽的人禁不住低聲竊笑。
顏曉晨在同事們善意的嘲笑聲中,走到辦公桌前坐下。
也許是剛才的真心一笑,也許是因為知道可以暫時逃離,顏曉晨覺得好像比早上輕松了一點。她摸着肚子,低聲問:“寶寶,你想去看看新世界嗎?”
這個孩子似乎也知道自己處境危險,一直十分安靜,醫生說四個月就能感受到胎動,她卻還沒有感受到。如果不是照B超時親眼看到過他,顏曉晨幾乎要懷疑他的存在。
顏曉晨拿起手機。
換了新手機後,她沒有安裝微信,但SIM卡裏應該保存有他的電話號碼,她打開通訊錄,果然看到了沈侯的名字。
顏曉晨盯着沈侯的名字看了一瞬,放下了手機。她沒有問程致遠他們會去哪裏,既是相信他會安排好一切,也是真的不想知道,如果連她都不知道自己會去哪裏,沈侯肯定也無法知道。從此遠隔天涯、再不相見,這樣,對他倆都好!
也許,等到離開上海時,她會在飛機起飛前一瞬,發一條短信告訴他,她走了,永永遠遠走了,請他忘掉一切,重新開始。
李徵把一沓文件放到顏曉晨面前,指指樓上,“送上去。”
雖然沒說誰,但都明白是誰,顏曉晨不情願地問:“為什麽是我?”
李徵嬉皮笑臉地說:“孕婦不要老坐着,多運動一下。”
顏曉晨拿起文件,走樓梯上去,到了程致遠的辦公室,辛俐笑着說:“程總不在,大概二十分鐘前出去了。”
顏曉晨把文件遞給她,随口問:“見客戶?”
“沒有說。”
顏曉晨遲疑地看着程致遠的辦公室,辛俐善解人意地問:“你要進去嗎?”說着話,起身想去打開門。
“不用!”顏曉晨笑了笑,轉身離開。
依舊走樓梯下去,到了自己辦公室所在的樓層時,卻沒進去,而是繼續往樓下走,打算去買點吃的。因為懷孕後餓得快,她平時都會随身攜帶一些全麥餅幹、堅果之類的健康零食,可這幾天出了媽媽的事,有點暈頭暈腦,忘記帶了。
辦公樓下只有便利店,雖然有餅幹之類的食物,但都不健康,顏曉晨決定多走一會兒,去一趟附近的超市,正好這兩天都沒有鍛煉,就當是把晚上的鍛煉時間提前了,工作她已經決定帶回家晚上繼續做。
顏曉晨快步走向超市,不經意間,竟然在茫茫人海中看到了沈侯。本來以為他是跟着她,卻發現他根本沒看到她。他應該剛停好車,一邊大步流星地走着,一邊把車鑰匙裝進了褲兜,另一只手拿着個文件袋。
如果沈侯看見了她,她肯定會立即躲避,可是這會兒,在他看不見她的角落,她卻像癡了一樣,定定地看着他。
顏曉晨也不知道怎麽想的,竟然鬼使神差地跟在了他身後,也許是因為知道他們終将真正分離,一切就像是天賜的機會,讓她能多看他一眼。公司附近有一個綠化很好的小公園,沈侯走進了公園。工作日的下午,公園裏人很少,顏曉晨開始奇怪沈侯跑這裏來幹什麽,這樣的地方只适合情人幽會,可不适合談生意。
沈侯一邊走,一邊打了個電話,他拐了個彎,繼續沿着林蔭道往前走。在一座銅質的現代雕塑旁,顏曉晨看到了程致遠,他坐在雕塑下的大理石臺子上,一邊喝着咖啡,一邊在用手機看新聞。
因為雕塑的四周都是草坪,沒有任何遮擋,顏曉晨不敢再跟過去,只能停在了最近的大樹後,聽不到他們說話,但光線充足、視野開闊,他們的舉動倒是能看得一清二楚。
程致遠看到沈侯,站起身,把咖啡扔進了垃圾桶,指了指腕上的手表說:“你遲到了三十分鐘。”
沈侯對自己的遲到沒有絲毫抱歉,冷冷地說:“堵車。”
程致遠沒在意他的态度,笑了笑問:“為了什麽事突然要見我?”
沈侯把手裏的文件袋遞了過去,程致遠打開文件袋,抽出裏面的東西,是兩張照片,他剛看了一眼,神情立即變了,臉上再沒有一絲笑容。程致遠強自鎮定地問:“什麽意思?”
沈侯譏笑:“我回看婚禮錄像時,不經意發現了那張老照片。剛開始,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麽意思,只是覺得也未免太巧了。所以我讓人把你這些年的行蹤好好查了一番。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雖然事情過去了很多年,但不是沒有蛛絲馬跡。要我從頭細說嗎?五年前……
程致遠臉色蒼白,憤怒地呵斥:“夠了!”
沈侯冷冷地說:“夠了?遠遠不夠!我的妻子、我的孩子都在你手裏,如果必要,我還會做得更多!”
程致遠把照片塞回了文件袋,盯着沈侯,看似平靜的表情下藏着哀求。沈侯也看着他,神情冰冷嚴肅,卻又帶着哀憫。
兩人平靜地對峙着,終于是程致遠沒有按捺住,先開了口,“你打算怎麽辦?”
“你問我打算怎麽辦?你有想過怎麽辦嗎?難道你打算騙曉晨一輩子嗎?”
“我是打算騙她一輩子!”
沈侯憤怒地一拳打向他。
程致遠一個側身,閃避開,抓住了沈侯的手腕,“你爸媽既然告訴了你所有事,應該也告訴了你,我在剛知道你爸媽的秘密時,曾對你媽媽提議,不要再因為已經過去的事,反對曉晨和你在一起,把所有事埋葬,只看現在和未來。但是,你的運氣很不好,曉晨竟然莫名其妙地出現了,聽到了一切。”
沈侯順勢用另一只手,按住程致遠的肩,擡起腳,用膝蓋狠狠頂了下程致遠的腹部,冷笑着說:“我運氣不好?我怎麽知道不是你故意安排的?從你第一次出現,我就覺得你有問題,事實證明,你果然有問題,從你第一次出現,你就帶着目的。”
程致遠忍着痛說:“我承認,我是帶着目的接近曉晨,但是,我的目的只是想照顧她,給她一點我力所能及的幫助。正因為從一開始,我就知道自己沒有資格,所以,我從沒有主動争取過她,甚至盡我所能,幫你和她在一起。你說,是我刻意安排的,将心比心,你真的認為我會這麽做嗎?”
程致遠扭着沈侯的手,逼到沈侯臉前,直視着沈侯的眼睛問:“我完全不介意傷害你,但我絕不會傷害曉晨!易地而處,你會這麽做嗎?”
沈侯啞然無語,他做不到,所以明明知道真相後,憤怒到想殺了程致遠,卻要逼着自己心平氣和地把他約出來,企圖找到一個不傷害曉晨的解決辦法。
沈侯推了下程致遠,程致遠放開了他,兩個剛剛還扭打在一起的人,像是坐回了談判桌前,剎那都恢複了平靜。
程致遠說:“我曾經忍着巨大的痛苦,誠心想幫你隐藏一切,讓你和曉晨幸福快樂地在一起,開始你們的新生活。現在,我想請求你,給我一次這樣的機會!”
沈侯像是聽到了最好笑的笑話,忍不住冷笑了起來,“憑什麽我要給你這個機會?”
“現在是什麽情形,你很清楚,曉晨懷着個不受歡迎的孩子,曉晨的媽媽在醫院裏躺着,除了我,你認為還能找到第二個人去全心全意照顧她們嗎?”
沈侯眯了眯眼,冷冷地說:“你用曉晨威脅我?”
程致遠苦澀地說:“不是威脅,而是請求。我們其實是一枚硬幣的兩面,我完全知道你的感受。因為你愛她,我也愛她,因為我們都欠她的,都希望她能幸福!我知道你會退讓,就如我曾經的退讓!”
沈侯定定地盯着程致遠,胸膛劇烈地起伏着,臉色十分難看,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程致遠也沉默着,帶着祈求,哀傷地看着沈侯。
這場交鋒,程致遠好像是勝利者,但是他的臉色一點不比沈侯好看。
躲在樹後的顏曉晨越看越好奇,恨不得立即沖過去聽聽他們說什麽,
但估計他們倆都留了心眼,不僅見面地點是臨時定的,還特意選了一個絕對不可能讓人靠近偷聽的開闊地,顏曉晨只能心急火燎地幹着急。
沈侯突然轉身,疾步走了過來,顏曉晨吓得趕緊貼着樹站好,沈侯越走越近,像是逐漸拉近的鏡頭,他的表情也越來越清晰,他的眼中浮動着隐隐淚光,嘴唇緊緊地抿着,那麽悲傷痛苦、絕望無助,似乎馬上就要崩潰,卻又用全部的意志克制着。
顏曉晨覺得自己好像也被他的悲傷和絕望感染了,心髒的某個角落一抽一抽地痛着,幾乎喘不過氣來。
沈侯走遠了,程致遠慢慢地走了過來。也許因為四周無人,他不必再用面具僞裝自己,他的表情十分茫然,眼裏全是悲傷,步子沉重得好似再負擔不動所有的痛苦。
顏曉晨越發奇怪了,沈侯和程致遠沒有生意往來,生活也沒有任何交集,他們倆唯一的聯系就是她。究竟是什麽事,讓他們兩人都如此痛苦?和她有關嗎?
顏曉晨悄悄跟在程致遠身後,遠遠看着他的背影。進公園時,被沈侯拿在手裏的文件袋,此時,卻被程致遠牢牢抓在手裏。
出了公園,程致遠似乎忘記了天底下還有一種叫“車”的交通工具,竟然仍然在走路。顏曉晨招手叫了輛出租,以起步價回到了公司。
顏曉晨覺得偷窺不好,不該再管這件事了,但沈侯和程致遠的悲痛表情總是浮現在她的眼前。
她在辦公桌前坐了一會兒,突然站了起來,急匆匆地向樓上跑,至少去看看程致遠,他的狀态很不對頭。
走出樓梯口時,顏曉晨放慢了腳步,讓自己和往常一樣,她走到程致遠的辦公室外,辛俐笑說:“程總還沒回來。”
顏曉晨正考慮該如何措辭,電梯叮咚一聲,有人從電梯出來了。顏曉晨立即回頭,看到程致遠走進了辦公區。
他看到顏曉晨,笑問:“你怎麽上來了?李徵又差遣你跑腿?”
顏曉晨盯着他,表情、眼神、微笑,沒有一絲破綻,只除了他手裏的文件袋。
“是被他差遣着跑腿了,不過現在來找你,不是公事。我肚子餓了,包裏沒帶吃的,你辦公室裏有嗎?”顏曉晨跟着他走進辦公室,“有,你等一下。”程致遠像對待普通文件一樣,把手裏的文件袋随手放在了桌上。他走到沙發旁,打開櫃子,拿了一罐美國産的有機杏仁和一袋全麥餅幹,放到茶幾上。
“要喝水嗎?”
“嗯。”
顏曉晨趁着他去倒水,東瞅瞅、西看看,走到桌子旁,好像無意地拿起文件,正要打開看,程致遠從她手裏抽走了文件袋,把水杯遞給她,“坐沙發上吃吧!”
顏曉晨只能走到沙發邊坐下,一半假裝,一半真的,狼吞虎咽地吃着餅幹。
程致遠笑說:“慢點吃,小心噎着。”他一邊說話,一邊走到碎紙機旁,摁了開啓按鈕。
顏曉晨想出聲阻止,卻沒有任何理由。
他都沒有打開文件袋,直接連着文件袋放進了碎紙機,顏曉晨只能眼睜睜地看着碎紙機一點點把文件吞噬掉。程致遠辦公室的這臺碎紙機是六級保密,可以将文件碎成粉末狀,就算最耐心的間諜也沒有辦法把碎末拼湊回去。
程致遠一直等到碎紙機停止了工作,才擡起了頭,他看到顏曉晨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不自禁地回避了她的目光,解釋說:“一些商業文件,有客戶的重要信息,必須銷毀處理。”
顏曉晨掩飾地低下了頭,用力吃着餅幹,心裏卻想着:你和沈侯,一個做金融,一個做衣服,八竿子打不到一起,能有什麽商業機密?程致遠走到沙發邊坐下,微笑着說:“少吃點澱粉。”
顏曉晨放下了餅幹,拿起杏仁,一顆顆慢慢地嚼着,她告訴自己,文件已經銷毀,不要再想了,程致遠對她很好,他所做的一切肯定都是為了她好,但心裏卻七上八下,有一種無處着落的茫然不安。
程致遠也看出她的不對頭,擔心地問:“你怎麽了?”
顏曉晨輕聲問:“我們什麽時候離開?”
程致遠打量着她,試探地說:“簽證要兩個星期,簽證一辦下來,我們就走,可以嗎?”
顏曉晨捧着杏仁罐子,想了一會兒說:“可以!既然決定了要走,越早越好!”
程致遠如釋重負,放心地笑了,“曉晨,我保證,新的生活不會讓你失望。”
顏曉晨微笑着說:“我知道,自從認識你,你從沒有讓我失望過。西方的神話中說,每個善良的人身邊都跟随着一個他看不見的守護天使,你就像是老天派給我的守護天使,只是我看得見你。”
程致遠的笑容僵在臉上。
顏曉晨做了個鬼臉,問:“你幹嗎這表情?難道我說得不對嗎?”
程致遠笑了笑,低聲說:“我就算是天使,也是堕落天使。”
有人重重敲了下辦公室的門,沒等程致遠同意,就推開了門。程致遠和顏曉晨不用看,就知道是喬羽。
喬羽笑看了眼顏曉晨,沖程致遠說:“沒打擾到你們吧?”
程致遠無奈地說:“有話快說!”
“待會兒我有個重要客戶過來,你幫我壓一下場子!”
“好!”
喬羽打量了一眼程致遠的襯衣,指指自己筆挺的西裝和領帶,“正裝,Please!”他對顏曉晨暧昧地笑了笑,輕佻地說:“你們還有十分鐘可以為所欲為。”說完,關上了門。
“你別理喬羽,慢慢吃。”程致遠起身,走到牆邊的衣櫃前,拉開櫃門,拿出兩套西服和兩條領帶,詢問顏曉晨的意見,“哪一套?”
顏曉晨看了看,指指他左手上的,程致遠把右手的西服挂回了衣櫃。他提着西服,走進衛生間,準備換衣服。
顏曉晨也吃飽了,她把杏仁和餅幹密封好,一邊放進櫃子,一邊說:“致遠,我吃飽了,下去工作了。”
程致遠拉開了衛生間的門,一邊打領帶,一邊說:“你下次餓了,直接進來拿,不用非等我回來,我跟辛俐說過,你可以随時進出我的辦公室。”
顏曉晨提起包,笑着說:“我下去了,晚上見!”
“不要太辛苦,晚上見!”
下班時,程致遠在辦公樓外等顏曉晨,看到她提着筆記本電腦,忙伸手接了過去,“回去還要加班?”
“嗯,今天白天休息了一會兒。”
程致遠知道她的脾氣,也沒再勸,只是笑着說:“考慮到你占用了我們的家庭時間,我不會支付加班費的。”
顏曉晨嘟了下嘴,笑着說:“我去和喬羽申請。”
程致遠打開車門,讓顏曉晨先上了車,他關好車門,準備從另一邊上車。可顏曉晨等了一會兒,都沒看到程致遠上車。顏曉晨好奇地從窗戶張望,看到程致遠站在車門旁,她敲了敲車窗,程致遠拉開車門,坐進了車裏。
“怎麽了?”顏曉晨往窗外看,什麽都沒看到。
程致遠掩飾地笑了笑,說:“沒什麽,突然想到點事。”
顏曉晨像以往一樣,程致遠不願多說的事,她也不會多問,但她立即下意識地想,沈侯,肯定是沈侯在附近!他們兩人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回到家裏,兩人吃過晚飯,程致遠給他媽媽打了個電話,詢問顏媽媽的狀況,聽說晚飯吃得不錯,也沒有哭鬧,顏曉晨放了心。
程致遠在會議室坐了一下午,吸了不少二手煙,覺得頭發裏都是煙味,他看顏曉晨在看電視休息,暫時不需要他,“我上樓去洗澡,會把浴室門開着,你有事就大聲叫我。”
顏曉晨笑嗔,“我能有什麽事?知道了!安心洗你的澡吧!”
程致遠把一杯溫水放到顏曉晨手邊,笑着上了樓。
顏曉晨一邊看電視,一邊忍不住地琢磨今天下午偷看到的一幕,沈侯和程致遠的表情那麽古怪,文件袋裏裝的文件肯定不是商業文件,但不管是什麽,她都不可能知道了。
突然,手機響了,是個陌生號碼,顏曉晨接了電話,原來是送快遞的,顏曉晨說在家,讓他上來。
不一會兒,門鈴響了,顏曉晨打開門,快遞員把一份快遞遞給她。顏曉晨查看了一下,收件人的确是她,寄件人的姓名欄裏竟然寫着吳倩倩。
“謝謝!”顏曉晨滿心納悶地簽收了快遞。
吳倩倩有什麽文件需要快遞給她?顏曉晨坐在沙發上,發了一會兒呆,才拆開了快遞。
一張對折的A4打印紙裏夾着兩張照片,打印紙上寫着幾句簡單的話,是吳倩倩的筆跡。
曉晨:
這兩張照片是我用手機從沈侯藏起來的文件裏偷拍的,本來我是想利用它們來報複,但沒想到你們原諒了我。我還沒查出這兩張照片的意義,但我的直覺告訴我你應該知道。
對不起!
倩倩
顏曉晨看完後,明白了沈侯所說的釋然,被原諒的人固然是從一段不堪的記憶中解脫,原諒的人何嘗不也是一種解脫?雖然她一直認為她并不在乎吳倩倩,但這一刻她才知道,沒有人會不在乎背叛和傷害,尤其那個人還是一個屋子裏居住了四年的朋友,雖然只是三個字“對不起”,但她心裏刻意壓抑的那個疙瘩突然就解開了。倒不是說她和倩倩還能再做朋友,但至少她不會再回避去回憶她們的大學生活。
顏曉晨放下了打印紙,去看倩倩所說的她應該知道的照片。
用手機偷拍的照片不是很清楚,顏曉晨打開了沙發旁的燈,在燈光下細看。
一張照片,應該是翻拍的老照片,裏面的人穿的衣服都是十幾年前流行的款式,放學的時候,周圍有很多學生。林蔭路旁停着一輛車,一個清瘦的年輕男人,坐在駕駛座上,靜靜等候着。幾個十來歲的少年,穿着校服,背着書包,站在車前,親親熱熱地你勾着我肩、我搭着你背,面朝鏡頭,咧着嘴笑。
顏曉晨記得在婚禮上見過這張照片,是程致遠上初中時的同學合影,但當時沒細看,這會兒仔細看了一眼,她認出了程致遠,還有喬羽,另外四個男生就不知道是誰了。
顏曉晨看不出這張照片有什麽奇怪的地方,她拿起了第二張照片,一下子愣住了,竟然是鄭建國的正面大頭照。
這張照片明顯翻拍的是證件照,鄭建國面朝鏡頭,背脊挺直,雙目平視,标準的證件照表情,照片一角還有章印的痕跡。
顏曉晨蒙了,為什麽撞死了她爸爸的肇事司機的照片會出現在這裏?
她能理解沈侯為什麽會有鄭建國的證件照,以沈侯的脾氣,知道所有事情後,肯定會忍不住将當年的事情翻個底朝天。鄭建國是她爸爸死亡的重要一環,沈侯有他的資料很正常,顏曉晨甚至懷疑這張證件照就是當年鄭建國的駕照照片。但是,為什麽鄭建國的照片會和程致遠的照片在一起?
顏曉晨呆呆坐了一會兒,又拿起了第一張照片。她的視線從照片中間幾個笑得燦爛奪目的少年身上一一掃過,最後落在了一直被她忽略的照片一角上。那個像道具一般,靜靜坐在駕駛座上的男子,有一張年輕的側臉,但看仔細了,依舊能認出那是沒有發福蒼老前的鄭建國。
轟一下,顏曉晨終于明白了為什麽鄭建國的照片會和程致遠的照片在一起,她手足冰涼、心亂如麻,程致遠認識鄭建國?!
從這張老照片的時間來講,應該說絕對不僅僅是認識!
幾乎不需要任何證據,顏曉晨就能肯定,沈侯給程致遠的文件袋裏就是這兩張照片,他肯定是發現了程致遠認識鄭建國的秘密,但不知出于什麽原因,沈侯居然答應了程致遠,幫他保守秘密。但是,程致遠絕對沒有想到,命運是多麽強大,被他銷毀的文件,居然以另一種方式又出現在她面前。
為什麽程致遠要欺騙她?
為什麽程致遠那麽害怕她知道他和鄭建國認識?
看着眼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屋子,顏曉晨心悸恐懼,覺得像是一張巨大的蜘蛛網,她似乎就是一只落入蛛網的蝴蝶,她突然覺得一刻都不能再在屋子裏逗留,提起包,一下子沖出了屋子。
她茫然地下了樓,晃晃悠悠地走出了小區,不停地想着程致遠為什麽要隐瞞他認識鄭建國的事實?鄭建國的确做了對不起她們家的事,但這不是古代,沒有連坐的制度,她不可能因為鄭建國是程致遠家的朋友,就連帶着遷怒程致遠。
也許程致遠就是怕她和她媽媽遷怒,才故意隐瞞。但如果只是因為這個,為什麽沈侯會這麽神神秘秘?為什麽把這些東西交給程致遠後,他會那麽痛苦?
要知道一切的真相,必須去問當事人!
顏曉晨拿出手機,猶豫了一瞬,撥通了沈侯的電話。
電話響了幾聲後,接通了,沈侯的聲音傳來,驚喜到不敢相信,聲音輕柔得唯恐驚吓到她,“曉晨?是你嗎?”
“我想見你!”
“什麽時候?”
“現在、馬上、越快越好!你告訴我你在哪裏,我立即過來!”顏曉晨說着話,就不停地招手,攔出租車。
一輛出租車停下,顏曉晨拉開門,剛想要上車,聽到沈侯在手機裏說:“轉過身,向後看。”
她轉過了身,看到沈侯拿着手機,就站在不遠處的霓虹燈下。寶馬雕車香滿路,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顏曉晨目瞪口呆,定定地看着沈侯。
沈侯走到她身邊,給司機賠禮道歉後,幫她關上了出租車的門,讓出租車離開。
顏曉晨終于回過神來,質問:“你剛才一直跟着我?你又去我們家小區了?”
沈侯盯着顏曉晨的新手機,沒有回答顏曉晨的問題,反而問她:“為什麽把手機換了?”
“不是換了,是扔了!”顏曉晨把新手機塞回包裏。
沈侯神情一黯,“我給你發的微信你收到過嗎?”
“沒有!”顏曉晨冷着臉說:“我找你,是想問你一件事。”
“什麽事?”
顏曉晨拿出兩張照片,遞給沈侯。
沈侯看了一眼,臉色驟變,驚訝地問:“你、你……哪裏來的?”
“不用你管,你只需要告訴我,程致遠和鄭建國是什麽關系?”
沈侯沉默了一瞬,說:“鄭建國曾經是程致遠家的司機,負責接送程致遠上下學,算是程致遠小時候的半個保姆吧!程致遠高中畢業後,去了國外讀書,鄭建國又在程致遠爸爸的公司裏工作了一段時間。後來,他借了一些錢,就辭職了,自己開了家4S店。他和程致遠家一直保持着良好的關系,程致遠大概怕你媽媽遷怒他,一直不敢把這事告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