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男孩子頭發短,往往半月一個月要修剪一次。俞綏的發尾尖尖,後仰能紮到後頸沒入衣領中,已經過了二十六中中學生儀容儀表的标準線。
但俞綏珍重自己的尊貴的頭顱,不願意随意交給不熟悉的理發店。而他熟悉的理發店要乘坐兩趟公交跨過兩條馬路,俞綏懶得去。
臨近紀檢部儀容儀表大檢查,晏休提醒三次都被無視以後,跟易田借了一個黑色小發圈,按着俞綏,把他發梢捆在一起,紮出個指節長的小揪揪。
小揪跟在腦後,烏黑的色襯得俞綏頸部白皙勝雪。
一般這個年紀的男生給按着紮個揪非得跳到房梁上去,俞綏不一樣,他十分臭屁地翹腿坐在桌子上:“是不是很帥?”
晏休拿他沒轍,無語地看着他。斜對桌的梁文很給面,大聲地鼓起掌:“帥,紀委你把他那衣服再扒扯扒扯就更帥了!”
俞綏立馬瞪那厮一眼,下意識地摸了摸耳根,見沒發熱才放心地縮回自己座位上。他趴到桌上去,後腦勺的小揪就翹起來。
很快小揪被扯了一下,晏休的聲音從旁邊傳來:“上課了,別趴着。”
俞綏頭皮發麻,趕緊扒了他的手端端正正坐起來。
他跟晏休的相處模式變得很和諧,上課下課,晏休去紀檢部值班或者開會,他就幫晏休交作業,有時候要填信息表,他就抄過筆唰唰地給晏休填上。偶爾吃飯會跟晏休湊到一起,跟在晏休身後有時候還沒有排隊的困擾。
還有微信。
小少爺被拒絕過一次,現在就是看晏休再順眼也不樂意丢掉面兒再過去問一次,這事就梗在他這兒惦記了一段時間。
但晏休上學時候基本不碰手機,俞綏沒有找到這個合适的臺階把話題扯到這上面去。
“你後來跟符翔說了什麽?”晏休有次想起來,問。
聊這個的時候,俞綏抱着兩顆籃球,跟在晏休身後去還器材。
每回只要到需要組隊的時候,他和晏休十有八九會被分到一起。
俞綏當然知道這是不是什麽緣分,完全是人為作祟,他就當不知道,一旦晏休看過來,他還能現場表演一套迷茫,震驚,怎麽這麽巧?
俞綏想的入神,沒留意晏休說了什麽:“嗯?”
嗯完他自己回想起符翔這兩字,哦了聲:“也沒說什麽,就是用了點資本主義的力量。”
說着他摸了下鼻尖:“可能被讨厭了。”
這位少爺的開頭這麽委婉,晏休都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繼續問下去,他也不是很好奇別人的事,只是剛好想起來罷了。
“應該沒有什麽不能說的。”俞綏走到他邊上,聲音小了些,“符翔一開始不承認,是因為覺得那些垃圾退不了學。”
符翔的家裏沒法給予他幫助,他從記事到現在,能走到二十六中,基本是靠自己學習。
而七人組家裏或多或少有些小積蓄,至少能跟學校裏走動。
符翔壓根兒沒法估量這個走動能走動到什麽地步,一旦七人組沒被退學,被處分以後準要比以前更變本加厲。
麥大永七人組幹得是收保護費欺淩這種事,符翔的錢被搶過,偷過,後來碰上家裏人生病,打工賺的錢都湊不上還被拿了,不得不跟俞綏開口借錢。
俞綏過去告訴符翔七人組一定能被退學,還直白地說只要七人組留在學校,他未來還會不斷被搶錢,現在有自己可以借他錢,以後也未必也有人借,符翔就答應了。
還完器材,俞綏慢吞吞跟在晏休身後,他往小賣部的方向看了一眼,又瞥了眼晏休,垂眼遮住忽閃的眸光。
少年人沒有定性,俞綏自發性跟晏休打熟以後,那股子乖張最近又有按捺不住的傾向。
正巧考試逼近,這次按上一次考試排位,俞綏拿到考號跟晏休一對,發現他兩這次正大光明地同一個考場。
但這次除了發卷,俞綏基本都不在座位上。
“提前十五分鐘到考場,你們班班主任應該都跟你們說清楚了!”這考場不巧分到德育主任手上,帶着卷子堵在門口,“就算沒說!這你們也不是第一次考試了!都考了十年還不知道考場規矩?”
晏休的斜後方,比德育主任提前一步進來的俞綏端坐在位上,捏着筆,眼觀鼻鼻觀心,似乎為考試開始做足了準備。
他注意到晏休的視線,斜睨過去,摸鼻子彎眼乖乖巧巧地翹了翹唇。
大少爺心情極好,逢人就笑,哪怕對方是他堪比閻羅的同桌大人。
結果晏休對着他,屈指在嘴角碰了一下。
俞綏沒看懂。
晏休擡眼看了看門口,德育主任還在那叉着腰訓人。
俞小少爺探頭探腦賣乖起勁,心裏沒準翹起了八尺高的尾巴。
晏休勾勾手,俞綏納悶地湊過去。
剛過去,晏休伸手捏着他的下巴,就跟給小孩子擦鼻涕一樣,用紙巾抹掉他嘴角的番茄醬。
力道不大,可少爺細皮嫩肉,嘴角留下了淡淡的粉紅印。
俞綏懵了。
早在晏休捏他下巴的時候,俞綏顱內就冒出警鈴,心說完了,晏休擦他嘴角,他又想,糟了。
前前後後左左右右的同學一看這動靜猛地轉過頭。
俞綏面皮薄禁不住打量,面頰和耳梢飛上粉紅,而這混賬玩意還把擦了番茄醬的紙巾塞他手裏讓他扔掉,滿臉寫着“偷吃居然能吃的滿臉都是”的嫌棄。
周圍人偷偷打量的本事一點也不高明,他們嘴角咧到耳廓,不得不拿手遮住,直到德育主任仰着下巴帶着垂頭喪氣的幾個學生進考場才平息下去。
文科考試費筆墨,幾場考完一支嶄新的筆留不住半管子墨,有些人考試考着考着才思泉湧,出來以後能廢掉一整支筆水。
才思泉湧的學生分為幾類,有一類是熟讀熟記課本知識靈活運用,看到題目以後腦子裏迅速匹配相關的專有名詞寫上去,還有一類是記得些專有名詞,考試的時候現場看題目現場編撰。
俞綏兩者都不是,他從來不填滿卷子,規規整整地在答題區域中間寫下一排字,排頭對齊,遠看還挺好看的。
幾場考試結束還是胳膊酸疼,俞綏揣着半管水的筆飛快離開考場。
“我真服了你兩,分班之後這個帖子的熱度就沒下去過。”楊飛文枕着臉,叼着煙,煙霧順着風飄散。
俞綏背對着他坐,慢條斯理地撥開米粒扒拉裏面的雞肉,一聲兒沒吭。
他這兩月來沒怎麽違紀,感覺業務生疏,總覺得晏休會從哪個角落冒出來。
“你最好把煙滅了。”俞綏提醒說。
楊飛文倒是沒有跟他犟,埋在角落碾了,拿塑料袋裝了起來揣進兜裏。
俞綏吃完最後一口,也扔進塑料袋裏,但他沒揣兜裏,而是跑下兩層樓扔進垃圾桶。
果不其然,他這邊剛扔掉,就聽見樓下有腳步聲,他勾着樓梯扶手停住腳步,向下望去,這種小型考試考完還要忙着搬桌椅和書,所以走廊上很擁擠,一小撮人站在樓梯外給搬桌子椅子的人讓路。
他看見晏休從那些讓路的人裏面走出來,方向一點沒錯地往他這邊走過來,到樓下還若有所感地向上看了一眼,正好跟俞綏黑白分明的眼睛對上。
這不是第一次了。
俞綏覺得這個人要不是因為職業病,對違紀傾向特別敏感,就是他們貼吧同人文裏面說的那樣,什麽soulmate心有靈犀才擁有的,還是單方面的非科學能解釋的人體雷達追蹤功能。
晏休也不上去,在底下看着他。
俞綏連忙跑下去,觑了眼晏休的臉色,兩爪子往他肩上一撂,假模假樣地垂眼:“好難啊——我都寫不出來,氣得跑上樓吹風去了。”
“......”晏休雙手抄兜,看上去對俞綏的鬼話無語了。
“你來找我嗎?”俞綏問。
晏休扒了他爪子:“老顧通知回班。”
“那就是來找我的。”俞綏手裏還兜着那支筆,膽大妄為地在晏休手臂輕輕戳,嘀嘀咕咕地問:“部長,你是不是太黏我了?”
晏休:“......”
這可是個新鮮的動詞,幾乎暴露了大少爺不太乖巧的時候那點蔫兒壞的脾性。
“幹嘛這個眼神。”俞綏本來就抱着一點逗他的心思,現在想起了弄不到手的微信號,一邊小心酸一邊鋪起了大彎子路,“你看,你一開始不是挺煩我的嗎?”
他下一句想接“現在知道我可愛了吧”,可惜這麽賴皮的話他當着晏休的面說不出來。
晏休一頓:“我沒煩你。”
這倒是讓俞綏有點意外,“你沒煩我,你還跟我說,演講而已,沒必要認識?”
晏休:“......”
“好了,都過去了。”俞綏眼睛一眨,不太好意思地放低音量:“那我們現在算不算熟一點了?”
晏休有點想笑:“算。”
俞綏點點頭,他單手拔了筆蓋,在自己手心唰唰過去一行數字。
他伸出手,遞給晏休:“都這麽熟了,我把我微信號賣給你,不便宜,一塊錢。”
晏休盯着那數字看了兩秒,實在沒忍住,別開臉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