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車子穿過城村融合的人民路,前往更遠的田螺彎。夜裏的聲音渡過一層紗網,嘈雜的是蟲鳴,寧靜的是人聲。
俞綏習慣性靠着窗,腦袋抵着窗,已經睡了過去,側臉沉在黑暗中,只餘下柔和的線條。
司機關掉後座的燈,調高空調,放了首慢調子的純音樂。
俞綏和晏休中間放着俞綏的書包,另一個書包放在晏休腿上。
田螺彎坐落在衍都最大的人工湖邊上,是俞京緣那一輩商代最喜歡的住宅區,距離市區是遠的,足足要跨越半個衍都。
時間長了,車子停在便利店外,司機出去上廁所。
俞綏就在這種沉靜中睡醒了一輪。
他一時沒分清自己身在哪裏,甚至沒想起來為什麽晏休會在他旁邊。
晏休靠着另一邊的窗玩手機,熒幕的光碎碎映出他五官的形狀。他的手臂搭在書包上,注意到俞綏醒來,順手從書包裏摸了瓶水遞給他。
俞綏伸手:“謝謝。”
晏休看了他一眼,忽然開口:“為什麽不等禮物拆完再走?”
俞綏一下沒想起來什麽禮物。
他反應有點慢,睡久了喉嚨幹得發澀。等他慢吞吞喝完半瓶水,才感覺自己活過來了一點。
小少爺後知後覺地發現椅背不舒服,他長期保持一個姿勢睡覺,不僅脖子酸,後腰也不舒服。
俞綏:“......因為不走會被罵。”
剛睡醒的緣故,他嗓音很朦胧,說到後面聲音墜下去,冷不丁就沒了。
晏休以為他不想說,沒想去催促他。
橫在兩人中間的書包忽然間歪了,俞綏毛絨的腦袋從底下蹭過來,頭發壓上晏休的手臂。
俞綏伸直手臂,竭盡全力地在有限的空間裏舒展自己的身體,渾身的懶骨跟敲琴鍵似的節節響,伸了個大懶腰。
作為後座裏另一個巨型活物,晏休不可避免地被波及,默然無語地低下頭,對上俞綏漆黑的眼睛。
大少爺笑得沒心沒肺,好像鬧他這麽一下占了多大便宜似的。
俞綏直身彈回去,依舊懶懶地靠在窗邊:“剛才睡麻了。”
他頓了一下,說:“其實可以等粟粟拆完禮物,但是粟粟拆完,閻無衍就要罵我了。”
“為什麽?”晏休順着他問。
俞綏抿緊唇,不吭聲了。
他盤腿坐着,端端正正,像在修煉。剛醒來顯現的那點兒清醒好像又沒了,俞綏嘟囔了句頭疼,但眼睛睜得大大的,估計短期內不會再睡着了。
可是就算是喝頭疼了,俞綏也還是那個要面子的小少爺。
晏休看了他一會,自己想明白了。
他們和俞綏一起去拿快遞的時候見過那個禮物,那只是個小孩子喜歡的玩具,但是是表哥家不會輕易給孩子買的昂貴禮物。
就在晏休以為俞綏打算就這麽打坐到家,俞綏忽然又放下腿,小聲說:“可是本來就是我家欠他們的。”
車門忽然拉開,司機去而複返,傳來車外沙沙響的噪聲,司機不好意思地跟他們道歉,系好安全帶挂擋開車。
少年人輕的像自言自語的聲音不經意消失在車轍中,去不複返。
車子停在田螺彎外,晏休付過錢,單肩挎着書包,提着俞綏的書包下車。
小少爺壓根兒沒覺得有人幫自己拿書包有什麽不對,他可能走了一會兒才想起來自己還有個書包,伸手從晏休手上接過來。
俞家在那棟最闊綽的別墅,有花園房,再往內直升梯直連二層三層,智能大門,裝橫富華,一看就是俞京緣的口味。
房裏的燈光在外面遠遠就能看到,走近以後還能聽到喧雜的聲音。
進去以前還要過一道門,俞綏停在門外,回頭說:“謝謝你送我回來。”
晏休在聊天框給湯瑛女士發信息,聞言一字一字地把打好的話重新删掉,擡頭等俞綏發號司令。
果然俞綏說:“本來應該請你進去坐一會,但是家裏今天人有點多,回學校我請你吃飯。”
完了還很客氣地沖晏休笑了一下。
“......”
晏休一頓,把手機放回口袋。
他發現俞大少爺不知道出于什麽緣故,對裏面的“人有點多”有些抗拒。早在放學時候俞綏迫不及待拒絕俞京緣就可以看出這點苗頭,現在甚至不想讓同學跟“那些人”撞上。
不過雖然大少爺很客氣,但晏休沒忘記這人進車裏之前抗拒被人送回家,就是因為嫌禮尚往來麻煩。
他擡了下下巴,沒提那個飯:“記得寫作業。”
俞綏愣了一下,不滿地說:“你這個時候不是應該說記得喝蜂蜜水嗎?”
“......”晏休服了。兩秒後,他面無表情地說:“記得喝蜂蜜水。”
他今晚的耐心到此告罄,俞大少爺如果還有吩咐,晏休可能會直接把他拎進去。
好在大少爺已經心滿意足,點點頭往回走,運氣很好地避開了被拎進門的命運。
晚風蕭瑟,昏黃的路燈抹了條絲滑的綢帶,隔開兩重人事物。大門在晏休面前關上,俞綏臨走前還乖乖跟他揮手再見。
口袋裏的手機又一震動,晏休拿出來,劃開接通湯瑛的電話。
湯瑛有點擔心:“十分鐘之前不就說到了嗎?怎麽到現在還沒進來?”
“他進去了。”晏休說。
“那你沒進來嗎?”湯瑛一下捉到她兒子的重點,疑惑地想她兒子總不至于連這幾步路都懶得走。
門口那邊傳來聲動靜,俞少爺一進門就跟準備走的湯瑛和老晏正面對上。
少年白皙俊美,眉目清晰,唇角彎彎,滿面乖相。
俞家的周五雞飛狗跳。
小少爺翹掉大型家宴,跑去犄角旮旯裏随便拎一個人出來工資比俞家澆水的園林師傅還低的撫村待了一個晚上,末了還沾了一身酒氣回來。
袁語女士愁掉了一手頭發,跟在保姆身後調蜂蜜水。
俞京緣和俞僚俞貞俞斯齊齊上陣唱黑臉,他們好像忽然得空,然後猛然發現幺兒已經長到叛逆不受管束的年紀,一個個武力全開,深怕落一個“未來他走了歪路,是因為他們曾經沒有拽過他”的結果。
而袁語女士扮演紅臉,攔着幺兒的房門讓他先喝水。
她把老公和其他孩子關到門外,走到俞綏旁邊細聲細語地問:“媽媽好早就告訴你今天你晏阿姨一家要過來吃飯,為什麽還是跑去撫村了?”
俞綏一口一口汲水喝,扶着桌子給晏休回信息。
他特別講究流程,讓晏休到家以後回信息。
晏休估計沒看到,很晚才回了兩個字,
[到了]
“我沒答應你。”俞綏找到一個表情包發過去,一邊說:“今天粟粟生日,我兩個星期前就跟你說了。”
“粟粟......”袁語卡了下殼,漂亮的柳眉輕輕一擰,柔聲說,“那可能是媽媽忘了吧。”
一家人裏面,袁語是最好被說服的,她從來沒有明确的立場偏向,是個随風飄搖的草。
現在小兒子低着頭小聲說話,她又覺得小兒子乖了。
她四處看看,收走俞綏喝完的杯子,打道回府前注意到俞綏毛茸茸的腦袋,順口說:“明天媽媽請tony到家裏做頭發,順便修修你這頭亂毛。”
誰知道懶恹的小少爺聞言一手蓋在了頭上:“不要。”
袁語以為自己聽錯了:“為什麽?我請的是你認識的tony。”
“不修。”俞綏咕咕哝哝地說,“我紮起來就好了。”
袁語:“?”
俞綏一覺睡到天亮,醒來下意識摸了摸頭發。
他頭發晾在空調房吹了一晚上,冰冰涼涼很舒服,還是熟悉的長度。
俞綏翻了個身繼續睡了,過了五分鐘,被手機震醒了。
他平時睡覺是低電量靜音飛行一整套,但是昨晚太困頓,洗完澡沾床就睡,漏了一晚上。
發信息的是個叫“悄悄地進村,打槍的不要”的群聊,這之俞綏沒見過這個群,是今天早上才被拉進去的。
消息刷的飛快,領頭的是他的好兄弟楊飛文和他的好班長易田。
楊飛文:[速速去貼吧,id福來到未來老板是我男神,剛發兩分鐘,先私聊讓删,一分鐘不回立馬舉報。]
易田:[CP樓又被頂上去了!趕緊開新樓沖掉!]
易田:[還有告訴大家把ID改掉!]
接着楊飛文還戳了俞綏的私聊窗口。
楊飛文:[搞屁!好不容易把CP樓的熱度降下去,現在又被頂上去了!不知道是不是新來的!]
楊飛文:[太不懂規矩了!!!]
楊飛文:[反正現在先刷掉,實在不行就先頂別的CP樓!]
俞綏頭頂冒出個問號。
他正要回複,這幾條信息立馬被撤回了,過了兩秒,楊飛文發:[綏兒你醒了沒?]
楊飛文:[你什麽時候換了頭像?]
俞綏昨晚換的頭像,當時不知道從哪看到這張圖,挺好看的就換了。
緊接着“悄悄地進村,打槍的不要”把俞綏踢出去了。
俞綏直起身,搓了搓臉,再次進行貼吧反反複複下載卸載活動。
他輕車熟路地找到二十六中,原先置頂的那些個兒熱門居然通通不見了。
他往後翻兩頁,找到目前步步後退的CP樓。最新回複打上了“嗑糖”,“爆料”這樣的字眼,然後配了一張昏黃的圖。
兩個少年人站在出租車旁邊,看不出是剛上車還是剛下車,門外挺拔的少年單肩挎着書包,另一只手還拎着一個。
[昨天晚上YX和YS在一起!已經放學了,還在一起!這麽依依不舍的嗎?別人我不知道!但是我曾經只跟很喜歡的男孩子才幹過這樣子的事!kdlkdl]
看上去沒什麽,以前俞綏經常刷到這樣子的樓,沒看出有什麽問題,只是驚訝他和晏休昨天居然又被人拍了。
奇怪的是這一樓底下的回複,這麽點時間已經累積了一小隊。
[勸删]
[勸删]
[同桌情而已,請不要過度誤解我們班紀委和俞綏的關系]
[哎呀俞綏綏一直是團寵,換誰在那裏都是一樣幫忙拿書包的]
[兄弟情而已]
[勸删]
[目擊者證明當時八卦文也在,不是兩人獨處哦]
俞綏手一抖,不知道碰到哪裏,界面一閃,彈出系統通知:該條內容經多人舉報已經删除。
俞綏:“......”
少爺深感匪夷所思。
下午沒事,俞綏整理書包,鬼使神差地抽出作業本。
這位少爺對待學業的态度看心情,通常在放假當天立馬完成一部分作業和放假最後一天補作業裏面跳躍,很少在周六的大下午拿出作業本。
他沒把自己喝失憶,昨晚怎麽賴皮耍潑非要晏休說喝蜂蜜水這種丢臉事記得一清二楚。
俞綏懶恹恹地挨在床角,曲折手指頭算,發現他碰上晏休以後流年不利,頻頻滑鐵盧。
沒事,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丢臉了。
俞少爺這麽想着。
個屁。
俞綏一邊想着沒事沒事,卻置頂了好幾個群聊,把晏休那個聊天框給頂下去,頭皮發麻地想周一還能不能去學校了。
二十六中普遍作業多,文三班也逃不過這命運。
俞綏老老實實坐下來寫作業,一沒留神寫完了一半,做飯阿姨過來敲門喊他下去吃飯。
袁語今天在家,跟在阿姨後面:“別玩了,先出來吃飯。現在放假在家一整天都悶在房間裏,不知道在幹什麽,都不出來陪媽媽說說話。”
俞綏伸手扒拉出一盒大富翁蓋在試卷上,直起身擋住袁語和阿姨的視線:“你今天不是在做頭發嗎......”
今天只有袁語在家,俞京緣沒回來,這頓飯吃得很平靜。
袁語夾起一筷子菜放到俞綏碗裏,忽然想起件事,說:“說起來巧了,昨天你晏哥哥也沒來吃飯,你湯阿姨說他臨時有事。”
她忽然來一句晏哥哥,吓得俞綏沒咬住丸子,捂着嘴嗆了好幾下。
“哎喲,這都能嗆到。”袁語瞥了他一眼。
俞綏抱着水杯灌下去兩口,問:“他怎麽跟晏颍一個姓?”
袁語對他這個反應看不懂:“你跟小丘是不是一個姓?他跟小颍是同一個爺爺奶奶,都跟爸爸姓。”
小丘是俞綏的堂妹。
俞綏咕咕哝哝地哦一聲,吃完飯又上樓了。
他想把作業寫完,不然照他自己的脾性,剩下的作業可能要等到周一早上求晏休借他借鑒一下。
“又上去了。”袁語嘀咕。
大富翁的棋子被撥到一邊,零零散散扔在玩具桶裏。
這次俞綏鎖了門。
袁語上來送過一次水果,之後就沒有再上來了。
晚上的風從窗戶進來,外面傳來車引擎聲時俞綏終于放下筆。
俞綏走在窗邊,一邊看樓下倒進車庫的車,一邊甩胳膊。
他腦子寫麻了,胳膊寫酸了,前一天喝出來的微醺葬送在作業裏,麻木得想不起來自己要幹什麽。
他寫作業的速度已經算快了,要不今天也不能寫完。
俞綏想了一會兒,上桌邊拿起手機對着寫完的作業拍了一張,發給晏休。
[我寫完了]
一個多餘的标點符號多沒有,一個多餘的表情都沒有,一點兒也看不出來少爺此刻孔雀開屏,得意洋洋的心。
頂端彈出新信息,楊飛文這次真是來找俞綏的。
楊飛文言簡意赅:[游戲嗎?]
俞綏:[玩]
手機又是一震,晏休回複了,俞綏點進去。
日安:[試卷只要求寫半面]
俞綏:“?”
少爺懵逼地瞅了眼桌子,回複:[哪張?]
日安:[全部]
發下來的試卷單科平均一張半,要不然俞綏也不至于寫這麽久,筆的墨水都用完了,俞綏瞪着屏幕,無語了,甩了六個點過去。
晏休比他更無語:[你寫完都沒覺得有什麽不對?]
濃濃的嘲諷從屏幕那邊滾過來。
覺得。
文三的作業登記每次都會發布在班群裏,但是俞綏懶得翻上去。
俞綏瞥了眼胳膊,忽然覺得手臂更沉重了。
那頭楊飛文等了很久沒有等到俞綏上線,忍無可忍地飛過來一個電話:“小哥哥,再不上線,黃花菜都給您等涼了。”
俞綏立馬打開電腦上線,眼不見心不煩地把作業通通撥到書包裏去。
楊飛文開了新手游戲,語音系統裏還有另外一個不認識的姑娘,姑娘的聲音細軟,叫甜甜。
還有一個梁文,另外空着一個位置沒有人。
楊飛文在語音裏喊那姑娘:“甜甜,你還有沒有朋友要玩?”
俞綏吓了一跳,還以為楊飛文狗膽包天,已經敢這樣調侃文三班女中豪傑南山好漢易田了。
那甜甜軟聲說:“沒有了。”
俞綏這才反應過來此甜非彼田。
據說易田剛出生的時候,她媽媽給她取名的時候最初想叫的就是這個甜,但是滿大街的人裏頭随手抓一個小名或者本名叫甜甜的就有那麽百分之九十的概率,所以易田她媽放棄了。
但田字跟男孩兒一樣,易田曾經在班上說她做夢都想把名字改成易甜。
甜妹子班長居然不在楊飛文的邀請行列。
“她忙。”楊飛文解釋說,“她今晚有點事,忙完還要趕作業,明天可以喊她。”
一聽易田忙,俞綏莫名想起那個cp樓裏被删掉的回複,感覺自己大概知道易田在忙什麽。
“那你們呢,你們還有沒有要拉的朋友,沒有我們就随機匹配一個?”楊飛文說。
梁文:“沒有。”
俞綏摸了摸手機,說:“等等,我喊個人,他有空。”
晏家,女孩抱着平板電腦仰躺在沙發上,嘴裏一直嘟囔着為什麽。
她頭頂被人戳了一下,手中的平板赫然被抽走,一道冷調的嗓音從她上方傳來:“趕緊寫完。”
“可是我寫了一天了。”晏颍翻身爬起來,苦着臉說。
晏休不為所動:“寫了一天都沒寫完?”
他低嘲的目光從眼梢掃過,鞭子似的格外打擊人。
晏颍自我感覺被打擊得體無完膚,抽了抽嘴角。
堂兄妹兩走的是兩個極端,晏颍升上高中以後還是一身改不掉的壞毛病,她父母幹脆把她送到晏休這裏,希望晏休督促她周六寫完作業。
周六被關着寫作業,對于普通中學生來說簡直莫大的摧殘。
晏休遵照以前帶孩子的經驗,找了張桌子讓晏颍寫作業,然後把附贈的三歲晏天交給家裏的阿姨,就不管了。
晏颍也不白費勁,因為她知道撒潑對晏休不管用。
“那我問你一個問題,你跟我說了我就寫。”晏颍說,“我保證等會馬上寫完,不煩你。”
晏休瞥她一眼:“問。”
晏颍看了眼他拿走的平板:“......我今天早上明明就是按标準的格式發的回複,為什麽那麽多人過來罵我?”
晏休:“......”
他也不知道。
晏颍:“你們二十六中的人怎麽這麽不友好!”
晏休屈指觸上她的作業,耐心告罄:“十一點前再寫不完我就讓嬸嬸給你報名補習班。”
晏颍說:“......你太狠了。”
晏休這一天總結下來,大概就是寫作業,看孩子。他拿了本書正要繼續這個過程,手機震了下,發信息的人是另一個孩子。
[玩游戲嗎?]
半分鐘後,晏颍眼睜睜看着晏休帶走所有電子産品上樓,砰地關上門。
晏家沒有鎖門的習慣,晏颍蹑手蹑腳地跟上去,看見晏休坐下來打開了電腦......然後開始下載游戲。
晏颍懵了,晏颍使勁捏着手指頭,顫抖着給湯瑛發信息:[大伯母,晏休他丢下我一個人,自己跑去打游戲!]
湯瑛正跟朋友逛街,看見這條信息沒當回事,她對自己的兒子再了解不過了,平時讓他多跟同學玩游戲他都不玩,這八成就是晏颍又來耍潑了。
語音頻道裏,自從空餘的位置被一個貓頭占據以後,安靜了好長時間。
一時間只有俞綏和晏休的聲音。
“基礎操作知道嗎?”俞綏問。
晏休那邊停了一會,說:“在看。”
這是一個真正的剛開始玩的新手,連賬號都是梁文臨時借過來的。
楊飛文和梁文身為CP樓的大主持,後援會的副會長,努力降低熱度一整天,費盡心思地解釋他們兩個只是同桌情,在這之前都不認識。
結果當天晚上就跟他們兩組上隊一起打游戲了。
兩人深感玄妙。
語音頻道裏,俞綏在安慰晏休:“沒事,本來就是新手局。”叫甜甜的姑娘也出來了:“是啊小哥哥,我也不會玩,我們等會可以一起走。”
楊飛文這就不幹了:“紀委,你待會還是跟着綏兒,甜甜跟着我吧。”
語音頻道裏另外三道男聲同時發出一聲輕嗤。
晏休确實很少接觸這類游戲,最初上手笨手笨腳,半天很難動一下,對于眼花缭亂的角色也記不全,基本是臨時看操作學的。
但是游戲的畫面好看,場景布置和任務角色的裝橫偶爾能激發人的靈感,所以晏休玩的磕絆,但并不讨厭這種感覺。
頂着俞綏id的人物基本時時刻刻都跟在晏休邊上,捂着話筒小聲給他解釋這些是什麽人,有什麽技能,應該怎麽玩。
俞小少爺的聲音溫潤,因為刻意壓低的緣故染了鼻音,他就連玩游戲的時候都很禮貌,偶爾才冒出一次髒話。
相比之下,楊飛文的講解就簡單粗暴了:“那裏別去!跟着我!你在這別動,我馬上給你報仇!”
“你還玩出優越感來了。”俞綏咕哝一聲,忽然聽到甜甜喊他。
甜甜弱弱地問:“我可以跟着你嗎?”
俞綏陷入沉默。
他下意識看了屏幕上晏休那個角色一眼。
“部長,要不......”俞綏剛想說要不他過去幫甜甜一下,等會回來找他,就聽晏休懶恹地“嗯”着。
晏休甚至沒聽他說完,只說:“快去快回。”
這意思就是趕緊去處理完甜甜和楊飛文那邊的雞飛狗跳,趕緊回來。
俞綏得令,趕緊跑過去。
雖然知道隔着屏幕人家根本看不見他的動靜,俞綏還是沒忍住加快了處理速度。
過了會,他摘下耳機,爪子擱在耳朵邊上撓了撓。
癢癢的。
這天特別充實,白天寫作業晚上玩游戲,就差抱着鼠标入睡了。
俞綏十幾年來的人生中很少有這麽勤快的時候,發了條朋友圈紀念。
[贏了!]
楊飛文跟在底下回複:[贏了!]
很快梁文也過來:[贏了!]
其他同學不知道他們三在幹什麽,一個知情人士在回複裏透露,說他們三今天玩游戲,跑到新手局虐菜去了。
于是底下一連籲聲。
俞綏沒理他們,還抱着手機坐在床上醞釀睡意。
這可能是現在年輕人的壞習慣,不管有沒有事,晚上睡前都要拿着手機擺弄,非要把自己玩到筋疲力竭,感覺朕能做的都已經做了,才能睡過去。
小紅點一個數字一個數字增加,俞綏又攢了十個,小紅點的增長速度突然加快許多。
他點進去正好看到中間那條。
日安:[贏了]
底下整整齊齊排了一列問號,沒有人敢直接去敲紀檢部長問,但是這不妨礙他們拐彎抹角地在底下刷問號。
俞綏心滿意足地睡了。
新的一周。
楊飛文從辦公室回來宣布:“這周要弄趣味運動會!”
文三前排伸長脖子的衆人一聽,齊齊說:“切——”
“又趣味運動會。”學委埋頭補作業,頭也不擡地說,“這次我們班對哪個班?”
“文六。”楊飛文說,“別垂頭喪氣的,好歹是一活動呢。”
趣味運動會其實就是大型體育課,抽簽抽對手打籃球賽,乒乓球賽,排球賽甚至拔河。
但文三班最不缺的就是活動,對這種大型放風活動見怪不怪。
楊飛文拍拍手:“什麽态度——這次還有線上活動啊,我們不是約了文六峽谷一戰嗎?”
“峽谷一戰,派誰出戰啊?”易田笑着說,“你,梁文,還有咱班的官配cp?”
說這話的時候晏休和俞綏一前一後進班,關于CP的話題戛然而止,但眼神依舊神神秘秘的。
“搞什麽都。”俞綏瞅了他們一眼。
大少爺懶得看作業登記,導致提前做完了好幾天的作業,晚自習的時候無所事事,第一節 自習上到中途就消失了。
“他們兩又去哪了?”梁文從廁所回來,下巴朝那兩空位一指。
“哦,紀委去學生會開會了。”被問到的同學說。
梁文點頭,懂了,一個去開會了,一個逃課了。
如今論二十六中最能違紀的小能手,誰都比不過俞綏,這位同學就坐在紀檢部部長的眼皮子底下,居然還能逃課。
俞綏沒有走遠,就在小賣部。
老板給他拿了一瓶水,随口問:“最近很少看到你了?”
“嗯。”俞綏舉着筷子刮掉木屑,心說他也想經常來,但是條件不允許。
他解決完這頓,擦擦嘴回去。
晏休每一次去開會的時間都卡在四十分鐘,偶爾會提前二十分鐘回去,他不能在外面待太久。
晏休去開會的次數很多,不是學生會就是紀檢部,要不是這樣俞綏很難溜出來。
教學樓幽長的走廊靜悄悄的,遠遠能望見燈火通明的教室。
俞綏從人少的樓道上樓,腳步忽然一停。
他納悶地唔一聲,後退幾步臺階,折返回去對着剛路過的那層幾間辦公室瞄了眼。
這邊多是社團活動教室,學生會的會議室也在這裏,俞綏曾經去過的紀檢部辦公室也在這層。
如今漆黑一片,空無一人。
俞綏木了。
他黑漆的眼睛往外瞅了眼,感覺自己掌握了同桌的驚天大秘密。
晏休回來後,俞綏就一直不太對勁。
大少爺動不動瞅他,憋着一股話要說不說的樣子。
晏休把試卷收拾進書包裏,畫卷放進桌肚,他頂着一臉的“你又有什麽事”看着俞綏。
俞綏清了清嗓子:“你是不是沒去開會?”
晏休看着他,薄唇張了張,似乎沒想好說什麽,又閉上了,唇形抿成線,眉心輕輕擰着。
俞綏的眼睛漆黑,閃着光似的。
他躊躇着想說什麽,不知道因為什麽原因忍住了沒吭聲,就直勾勾地盯着晏休,希望他能從自己的眼神裏明白這個暗示。
但晏休不解風情:“你又逃課了?”
這下俞綏真不知道說什麽了,噎得耳根子都紅了,悶聲悶氣地說:“沒有。”
晏休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你鼻子上沾到了番茄醬。”
“不可能。”俞綏想都不想,“我擦幹淨了。”
晏休唇角翹了翹。
俞綏沉寂三秒,被惹炸毛了。
這一炸,就一直炸到趣味運動會那天,文三班的男生人數不夠,平均每個人也要分到一兩項運動,俞綏被扯進了籃球賽。
晏休作為主力軍,被體育老師重點關照。
老師把俞綏也喊過去,一手拍着晏休的肩膀,跟俞綏說:“你們兩有默契,等會好好配合,俞綏你清醒清醒,這學期就打這一次比賽,別給我睡了!”
這一會兒文三其他人都圍繞過來,俞綏不怎麽自在地掙脫老師的手:“我哪裏跟他有默契了?”
老師說:“我說有就有。”
體育老師搞定他們班,拍着手過去喊另一個班集合。
他們這邊的人都穿着同一個顏色的隊服,裏面套運動衫。唐泊虎也跟着拍拍晏休的手臂,由衷道:“紀委,這次我們贏了我他媽保證這個學期都不違紀!”
“我他媽也是!”梁文立馬跟着說。
一個個鬧起來聲音都大,晏休輕嗤一聲,對這幫人的尿性了解得不行,勉強保留了兩分信任。
俞綏站在樹蔭底下,垂着頭看灌木,像在研究樹葉紋理,他頭發在腦後炸成小揪,脖頸的膚色在明豔的天裏白得反光。
晏休走過去,還沒走進那片樹蔭,就聽俞綏有點小緊張地說:“哎——你別過來了。”
帥哥走到哪裏都是引人注目的,紀檢部部長成為風雲人物憑的還有那個出色的外表,現在只是換了身球服帶着球,就渾然引爆了女生們的喉嚨帶。
俞綏瞥了眼觀衆席,總覺得自己已經聽到了尖叫聲。
他拇指朝後指了指:“你再過來,他們又要誤會了。”
“誤會什麽?”晏休停在樹蔭外,手擋在眼睛上方遮了下陽光。
俞綏:“還能誤會什麽,嗑我兩的CP呗。”
“......”
就好像前段時間跟晏休說“長得帥才會被嗑CP,很正常”的人不是他一樣。
晏休沒理會他這句屁話,一腳邁進樹蔭裏。
“哎哎哎!”俞綏連忙後退,自己竄到了樹蔭外面。
結果沒跑兩步就被揪了回去,這王八蛋絕對女生緣不好,他揪他的小揪,俞綏嘶一聲抓住他手腕,被反手握住拽回樹蔭底下。
冷質感的嗓音從後頸傳過來:“他們嗑關你什麽事,你為什麽這麽緊張?”
樹梢順着風抖動,半個指節大的綠色果子嘩啦啦掉下來幾顆,墜進深紅色塑膠地面。
俞綏兀然抽手,飛快擡眼掃向晏休。
自己也懵了。
是啊,他緊張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我知道我來晚了但它依然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