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見面

“不是說要讓我們滾的遠遠的,別連累了你們尚書府嗎?”

寧依依從樓上快步下來,表情頗為憤慨,“既是如此,那還讓我大姐過去做甚,難道如今祖父就不怕被連累了?”

那管家低頭清了清嗓子,面上也無多少窘迫,反而帶着些許歉意,“那時大人不在府中不知大小姐曾來過,先前大人已經訓斥過她們,還希望您莫要往心裏去。”

“那為何只讓姐姐去,不是應該接我們一同入府嗎?”寧依依脫口而出道。

聞言,管家似乎還欲說什麽,寧栖卻率先道:“我的确是有幾句話想與尚書大人說,如今這情形自然不能連累他人,我一人過去即可。”

寧依依眼神微變,但也沒有再說什麽,她倒并非一定要進那尚書府,只是看昨日那群人的嘴臉,若是姐姐一個人前去不知是否受到折辱。

管家深深的看了她眼,笑了笑沒有說話,而是做了個請的手勢。

門口停着一輛偌大的馬車,如果以往還在為原主和母親不平,但如今寧栖心中只有厭惡,她爹還是太天真,那個祖父突發奇想願意承認她們絕非因為這筆赈災銀。

原主才貌名動江南,這麽好的一個聯姻利器對方怎麽可能會放過。

等馬車停在尚書府,這一次門口的守衛并未阻攔,當踏入府邸的那一刻昨日的那個中年女人倒是又帶着人出現。

“我就說父親并非那種絕情之人,畢竟你們好歹也是大哥的孩子,如今一家人團團圓圓多好。”中年女人面上滿是熱絡。

後面的管家不由低聲介紹道:“這是三老爺的夫人,也就是您的三嬸。”

尚書府并不奢華,但坐地面積頗大,處處皆是綠植與涼亭小道,服侍的下人也頗多,不時可以看到丫鬟三三兩兩的路過,餘光也不時望向這邊。

寧栖并未理會中年女人的打招呼,徑直跟着管家往前走。

後面的人似乎也不尴尬,面上滿是歉意的跟了上來,“昨日是嬸嬸不對,到底是一家人嬸嬸怎能不讓你入府,你可莫與我這一把年紀的人計較。”

寧栖餘光一瞥,“夫人慎言,我如今不過是個罪臣之女,可不敢在這胡亂攀親帶故。”

聞言,中年女人臉色僵了僵,一時間也停下腳步望着一行人離去,眼中也多了抹陰沉。

“還真以為大人接她回府就是願意收留她了麽,如此不識好歹之人,夫人日後有的是法子整治她。”丫鬟在一旁恨恨道。

張氏微微眯眼,“聽聞這丫頭生的天姿國色,老爺子接她回府還能是為了什麽,這種不幹不淨的人老爺子也不怕贓了寧家的門楣!”

行了一段路,随着下人逐漸減少,寧栖被帶入一處院落,裏面站着不少守衛,管家也順勢敲響了其中一扇門。

“大人,大小姐帶來了。”

不多時,裏面才傳來一道年邁的聲音,“進來。”

一邊推開房門,管家客氣的看向寧栖,“大小姐進去即可。”

掃視了眼四周,寧栖提起裙擺踏過門檻,屋內有些陰冷,因為窗戶都是關上的,基本透不進多少陽光,書房并不大,有一半書架上都是各類書籍,而就在上首正坐着一名身着棕色常服的老人。

寧栖慢慢上前也未行禮,而是來到對面坐下,“不知尚書大人尋小女子所謂何事?”

老人緩緩放下手中茶盞,混濁的老眼中看不到絲毫光亮,可當看到眼前的蒙面女子時倒是晃了下神。

寧栖一邊摘下面紗,微微一笑,“差點忘了,大人如此厭惡我母親,應該是不想再看到這張臉,若是有事還望大人直言,免得您多看一眼會更難受。”

猛地咳嗽幾聲,老人定定的望着那張疏離冷漠的面容,無論眉眼還是輪廓的确是像及了那個女人,甚至還更勝一籌。

雖然這些年曾經聽過一些傳聞,但基于對那個女人的厭惡,他從未關注過這個孫女的情況。

可笑的是他府中精心培育的孫女,才貌甚至都不如那個賤女人生的一半強。

“過去的事都過去了,我知曉你與你父親都怨恨于我。”

老人混濁的老眼中閃過一絲精光,“但到底是一家人,如今以你父親的情況,日後怕是無人再庇佑你們。”

掃過那張清豔動人的面容,他緩緩合上眼,一邊敲響了桌面,“回來吧,一家人哪有隔夜仇。”

老人的聲音充滿了嘆息,昏暗的屋子看不到絲毫微陽,那張布滿細紋看臉似還帶着許多無奈,寧栖卻覺得異常諷刺。

微微擡眼,她不急不緩的道:“回來與否并不重要,既然您還覺得我們是一家人,就該全力營救父親,以您在朝中的位置不會無計可施,沒有父親的團聚,又怎能叫一家團圓?”

四目相對,整間屋子仿佛重新陷入死寂,老人端過一旁的茶盞,輕撫着茶蓋,“此事是皇上下的旨意,旁人怎敢多插手,怪只怪你父親鬼迷心竅貪了那赈災銀,怨不得他人。”

五指緊緊揪着衣袖,寧栖面無表情的望着眼前氣定神閑的老人,不理解對方是否還是個父親,為何能說出如此厚顏無恥的話。

“我也不願你父親落入此等境地,只是如今新帝聽信讒言大力打壓我們這些老臣,我早已被壓的喘不過氣,如今明哲保身已難,何來的心力再去與皇上對着幹?”他搖搖頭頗為無奈。

寧栖扭過頭閉上眼,在這短短的一刻她深刻體會到了什麽叫做厚顏無恥到極致。

此時此刻她終于明白了她爹當時的處境,在這個黑白颠倒的朝廷,清白本身就是種罪。

“我能理解你救父心切的心情,但能不能救你父親還全在你。”老人忽然幽幽的望着她道:“我已與淮元侯商議過你與世子的婚事,若是你能即刻嫁過去,淮元侯再去皇上面前進言,說不定還能留你父親一條命。”

聞言,寧栖卻是輕笑一聲,到底是她癡心妄想,覺得對方會念及父子之情救人,如今看來心裏早就盼着她爹死,這樣就無人再知道那些赈災銀的下落。

“我自幼讀過許多聖賢書,也從中受益良多,但這些遠不及您今日給我的教誨,讓人……刻骨銘心。”她目光平靜。

老人定定的瞧着她,也未說話,兩人就這樣對視許久,最終還是他嘆口氣,“我會讓人把你姨娘也接來,過去的事都過去了,你也不必介懷你嬸嬸等人的話。”

寧栖忽然站起身,“我這種罪臣之女恐連累了大人,還是不叨擾了。”

話落,她便徑直推門離去,後面的人卻是眯着眼望着她離去,面上露出一絲不悅。

不知為何,這個孫女身上有種讓他很不喜的感覺。

出了書房,寧栖回頭定定看了眼房門,眼中閃過一絲諷刺。

雖然早有猜到對方尋自己來所謂何事,可她還還是沒想到世間竟有這種人,颠倒是非黑白不說,連自己親生兒子的命也不顧。

可是如今她不能與對方撕破臉,但凡被對方知道她明白真相,說不定殺人滅口也有可能。

無論如何她都不能讓對方如願,不管付出什麽代價她也要看到寧府被連根拔起的那一日。

也讓那所謂的祖父看看畢生心血如何毀于一旦!

回到客棧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街上的行人也逐漸減少,可還沒有回到房間她就看到大堂裏等着一個不該出現的人。

“周大人……您怎會在這?”她面露不解。

周遠海連忙上前笑道:“自然是有事,這裏人多眼雜,還望姑娘随我去個安靜的地方。”

以為是他爹的事有了變故,寧栖告訴菘藍一聲後,便立馬随對方上了馬車。

只是路程似乎較遠,竟離了京城去了城郊,雖然心中頗有疑慮,但一想到對方要害自己也無需親自出面,寧栖便也沒有再多問。

等馬車停在一座城郊別院外時天色已經徹底黑了下來,別院外挂着兩個大燈籠映亮了門前的路,寧栖慢慢随着對方進了大門,卻見每十步都站着侍衛,頗為森嚴。

“姑娘這邊請。”周遠海笑着帶她進了後院。

寧栖面無表情的觀察着四周,等來到後院一所亮着明燭的廂房時兩人才停下腳步。

“姑娘的事我已給你辦到,寧太守能有姑娘這個女兒也是他畢生的福氣。”周遠海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望了眼房門緊閉的廂房,寧栖對他微微福身,“大人的恩情臣女必時刻銘記于心。”

擺擺手沒有再說什麽,周遠海也慢慢退了下去。

深呼吸一口,寧栖緩緩上前将手貼上房門,頓了一會,才用力将門推開。

随着清風吹過,燭火微微搖曳了下身姿,軟榻上正坐着一名身着墨灰鎏金騰雲祥紋常服的男子,手裏還拿着一本典籍,忽暗忽明的光線打在立體分明的側顏上讓人看不仔細,宛若沒有聽到聲響,至始至終也未回頭看過門口一眼。

合上房門,寧栖一步步靠近軟榻,忽停在一米處,雙膝彎曲驟然跪倒在地。

男人好似有了些許動靜,餘光慢慢轉向眼前的女子。

“臣女知曉父親罪有應得不該為其辯駁,但赈災銀一事父親亦是迫不得已,往日那些欺壓百姓之事父親絕無做過,甚至還曾上過折子,只是被人攔在中途,如今父親書房定還有留存。”

好似被蛇咬傷命在旦夕之際也未見她紅過眼,望着那顆豆大的晶瑩緩緩滑落,那張瑩白的小臉上只剩下祈求,再無往日的據理力争。

她所有骨氣在他父親面前仿佛一文不值。

蕭辭眼簾一垂,聲音低沉,“你是指朕冤枉了你父親?”

眼角落下一顆淚珠,寧栖緩緩低下頭,“臣女并無此意,也并無為父親狡辯之意,只是……父親亦有一顆遠大報複之心,奈何處境艱難,前途處處兇險,他一人又如何力挽狂瀾。”

她手心一緊,聲音沙啞,“我只……只求皇上能夠留父親一條命,無論是上刀山下火海臣女都願。”

屋內瞬間寂靜無聲,蕭辭眼簾一擡,深深的望着眼前的人,“你覺得朕需要你上刀山下火海?還是你認為朕是色令智昏之人?”

他目光深沉的凝視着女子發頂,黑瞳中閃過一絲幾不可見波光。

“臣女并無此意。”寧栖目光灼灼,“父親雖然罪有應得,可他活着亦能有更大的用處,寧尚書這些年做的那些勾當父親基本都能拿到證據,只要皇上肯饒父親一命,日後他必戴罪立功為皇上檢舉那些腐敗害人的賊子,也只有父親才能深入其中讓那些人毫無犯備露出破綻。”

她知道現如今除開眼前人,再無法子能救她爹。

四目相對,望着那張滿是淚痕的小臉,下颌處甚至挂滿了晶瑩,男人忽然伸過一只手。

望着眼前骨節分明的大手,寧栖頓了頓,粉唇微抿,僵硬的擡起手放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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