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我的名字。

十多年過去,依然清晰地像是新刻上的。

38.

話說起來,自打死了之後,我就對日夜更替沒什麽感覺了,反正天亮了我飄着,天黑了我也飄着,唯一的慰藉就是時常能看見秦非月了,畢竟在以往,我日理萬機,他宅在屋裏,不到必要的時刻不會見面。

現在我沒了,屍體蠢得難當大任,他只好親自撿起了護法的活兒……也是難為了。

近年來江湖上局勢不好,武林盟主選拔在即,只要有點志向的,都想殺那麽一兩個魔教份子提升聲望,比如殺了我的宵月公子淩冉,又比如一直對我教南州分壇虎視眈眈的百川門。魔教本部不在中原,秦非月野心是有,但他不蠢,魔教再強也是一家,螞蟻尚可咬死大象,若是貿然出手,惹了衆怒,中原武林圍剿朔月頂便是遲早的事情。

不過現在,情況也不大樂觀。畢竟我們是魔教,而并非做慈善的,光是這名聲打出去就不咋吉利,何況早年老教主在位時得罪了不少人,現在他兩眼一翻投胎去了,剩下的一屁股爛債,還得由我們來還。

況且江湖之事,一言不合便是動手,刀光劍影你來我往,殺到最後亦無對錯,只剩輸贏。

40.

你說圖什麽?

大概圖個痛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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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的一段我提前寫出來了,沈掠視角,第一人稱。

個人非常喜歡結尾的那句話ww

其實生前,我是沒有這麽多心思去想這些兒女情長的,或許是死亡放大了這點,又或許只有死後,我才能靜下心來,細細去品味。

因為那對我而言太奢侈了,奢侈到我甚至不敢有一絲絲的念想,生怕為此得不償失。

但我知道,也比誰都清楚,我喜歡他,為了他我什麽都願意去做——我一生中最痛、也最好的回憶都與他相關,他改變了我的人生,賜予了我力量、地位,帶我離開了那暗無天日的豬圈……來到另一個地獄。

我不怪他,因為他生來如此,我也是。

我們都沒有選擇自己出生的權利,也沒有逆天改命的能力,所以如今陰差陽錯也好、報應如此也罷,我因他魂飛魄散,心甘情願。

他不是我的怨憎會,他是我的求不得。

41.

倒是屍體整天和秦非月待在一塊兒,形影不離談不上,但比起我在時親密了不少,搞得全教上下議論紛紛……我被迫綁在屍體身邊,聽不見具體是怎麽講的,但也絕對不是好話。

這樣下去,驚動長老會是早晚的事情,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我這個護法的位置,定然是不保了的。

秦非月絕對發現了屍體不會武功,才把他關在房間裏避免外出,可他明明能用更直接一點的法子,這麽迂回讓我不懷疑他別有用心都難。

不過很快,他也顧不上這個了,因為一年一度的祭月大典很快來臨,以前我在的時候,那些亂七八糟的雜事都是我來打點,他只負責蓋章簽名。現在沒了我這麽個萬能的護法,秦非月多疑的天性又不忍将此事經他人手,只得苦逼兮兮地從頭學起,還把于煉叫過來趕工。與此同時,魔教的幾個堂主也收到密令,這會兒正在小閣樓裏開會呢。

42.

什麽?你問我怎麽知道?自然是猜的。

畢竟誰也沒想到左護法是個短命鬼,招呼也不打一聲就死了,現在驅殼換了個芯,看着沒啥變化但也沒卵用,外頭已經在傳我是不是廢了,還是秦非月死命壓着消息才沒驚動長老層,可幾個堂主都是他一手提拔上來的,關系要密切許多;加上,教主扛起護法的活兒幹了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他們不可能不知道,這會兒就是揣着明白裝糊塗,也得把這糊塗裝得跟真的似的。

再說屍體,自打秦非月擺明了區別對待後,他就很順理成章的從自己的居所搬到了教主寝室的隔壁……這個對我來說其實挺方便的,因為我能穿牆,挨得近的話,我還能卡着距離的極限時不時去看他一眼,聽個牆角什麽的。

不過再一想,堂堂魔教左護法落魄至此,跟采花賊沒什麽兩樣,又不禁悲從中來。

算了,自古人事兩難全。

現在我也就能幹幹這個了。

43.

屍體在睡覺,隔壁在開會,我在屋頂上聽牆角。

這個畫面看起來很和諧對吧?實際上我就是個被線拽着的風筝,那傻逼翻個身我就得挪一下,有時候離得遠了還他媽聽不清。

靠,秦非月什麽毛病?搞個那麽大的床!

說着我又被拽了一下,整個人飄在半空,月光從我身後灑下來,穿過我透明的身體落在地上,一片寧靜。

我的耳力自然不差,可屋裏頭的幾個也不是吃素的,聲音小的恨不得用寫了……還好他們沒有防到那種程度,我還沒厲害到聽筆摩擦紙的聲音就能判斷他們寫了什麽。

現在的情況是,教主大人被開支明細折騰的有些暴躁——雖然他聲音平穩,但按照我對他一貫以來的了解,他這時候已經毛了,你要是再不順着他的話……

“嘭!”

我低下頭,看着被一掌打出門外、此時正跪在我腳底下的刑天堂堂主,嘆了口氣。

45.

衆所皆知,魔教共有刑天、弑羽、毒心、煉武、工臨五個分堂,堂主中有兩名兼職左右護法,各司其職……別笑我們人少,魔教又不是什麽好差事,風險大投入高,指不定哪天就英年早逝,加上哪有那麽多好人才,就算有,也是投奔名門正派的多,所以好不容易碰上一個,自然是要物盡其用的。

刑天堂堂主雷旭,就是這會兒被拍出來的這個,他算是我們的老前輩了,老教主在位時就身居副堂主的位置,勤勤懇懇地幹了十幾年,一直到秦非月上位,全教上下大清洗的時候,前一代堂主死了,才輪到他。

雷旭這個人,忠心有,能力也有,就是這腦子不大好使,不會說話,你看現在,三言兩語就氣的教主動手打人……要是擱我來,這種事情是萬萬不會發生的。

我幸災樂禍地看着雷旭磕頭磕地鼻青臉腫,心情突然就好了些。

畢竟這家夥沒少抽我鞭子——雖然那不是他的本意,但我又不可能去怪教主,只能勉為其難地将鍋扣到他的頭上了……

啥?不講理?

廢話,我們可是魔教。

46.

總之就這麽折騰了一晚上,等天蒙蒙亮了,裏頭也終于消停下來。我看着他們一個個頂着老大的黑眼圈從裏屋出來,不知怎的突然想到了采陽補陰……一個沒忍住笑出聲來。

魔教的大名叫拜月教,武功自然都是屬陰的路子,其中以教主秦非月的冷月神功為首,那才真是至陰至純,導致他身上的體溫都要低于常人,冰冰涼涼的,摸起來像一塊冷玉。

他十八歲那年練功出了點岔子,差點走火入魔,還是我從死牢裏挑了好幾個死囚出來給他吸取陽氣,可就是這樣,他也煞紅了眼,六親不認的見誰都打,我仗着他神志不清左閃右躲,最後還是沒挺住,挨了一下。

我被那一掌打沒了半條命,在床上躺了兩個月,秦非月沒來看過,只是讓于煉親自照料——那時候我以為我是個命硬的,現在看來,卻是把壽命提前透支了。

不過從那以後,秦非月再練功都是閉關,把自己所在誰也打不開的密室裏,一關就是把個月。

有時候我還真挺擔心他死在裏頭,收屍都沒法收。

47.

屍體起床的時候都到中午了,拉着我這麽個人形大風筝在院子裏晃蕩,那叫一個活蹦亂跳的,看着我都來氣。

距離被于煉救回來已經過了一個半月,內傷養的差不多了,外傷也基本愈合,就是脖子上還纏着繃帶,襯得臉色不大好看。雖然我全身上下傷疤不少,但擱誰也不想在脖子這麽顯眼的地方留下一道,仿佛腦袋插不穩,時刻會掉一樣。

雖然這已經不是我的身體了,但畢竟用了二十幾年,也怪舍不得。

秦非月似乎也舍不得,因為他看着屍體的時候,偶爾也會流露出那麽一絲絲的懷念,我不知道他在懷念什麽,姑且就當是在想我。

嗯,我知道自己想得挺美的,反正人都死了,做做夢也無妨。

48.

之前談到過,屍體出不了院門兒,因為他不會武功,出去了也是被宰的。

他宅着,一連帶着我一起,他還能調戲調戲侍女,我最多在房間裏飄來飄去,娛樂一下自己。

媽的,同樣是被軟禁的,怎麽差距就這麽大呢?

我惆悵地坐在櫃門上,沒精打采地耷拉着腦袋,整個人都黴了。

用我殼子的沒上進心,整天只知道吃飯打盹抓蚯蚓,已經死了的我空有一顆勤奮好學的勁,卻找不到地兒使,你說憋不憋屈。

哦,就在我腹诽的功夫裏,侍女姐姐已經把屍體反調戲了……畢竟是魔教出來的,哪個下山不被人叫做妖女,就屍體那薄臉皮,三言兩語地就給繞進去了,這會兒說話都結巴,看得我直翻白眼。

他媽的說不過你不會做啊?抓過來往嘴上啃兩下,比說什麽都管用。

我不想懷疑他下邊有病,那是懷疑我自己的身體構造。

他是腦子有問題。

49.

腦子也是我的?

反正又不是我在用。

50.

不過這個問題,倒是讓我想起了魔教歷來的特色。

在我們這兒,沒有什麽童子功一說,都是盡早把身給破了,然後學習采補之法。

采補之法叫攬月神功,有兩種使用的方法,一種就是一巴掌拍上天靈蓋吸,這種用起來比較方便,不用脫衣服褲子什麽的,但也有一定風險。比較萬一逮到的是個三貞九烈,你還得防着不被他掙開了……所以,我們一般事先都綁起來。

至于第二種,自然就是最為世人诟病的,需要脫衣服褲子的那種。

這套功法的精髓掌握在教主一個人手裏頭,我們這些下人只略懂皮毛,用是能用,但效果沒人家的好。我一般不好這個,偶爾拿來吓吓人,畢竟直接把人吸幹什麽的看起來挺吓人,而且在內力耗盡的時候救個場也很方便……就是在這之後,需要花時間去消化調理。

然而這第二種用法,是在陰陽交合間以氣輔佐,俗稱雙修,效果可比簡單粗暴的第一種好太多了,只是我從沒用過,就連二十歲那年上頭撥下來的一個女性死囚,我都很溫柔的把她掐死了,然後在床上打了一晚上的坐。

51.

我從沒對外說我過是個斷袖,畢竟這種事情無傷大雅,我除了對女的硬不起來外,親個嘴兒拉個手摟摟抱抱不做到最後一步還是可行的。

魔教雖是惡名在外,可也并非都是面目猙獰的糙漢,形象這種事情是要用心塑造的,比如我這個左護法,雖然下手狠辣心腸歹毒,卻也有個風流的名聲……你說長得好就是占優勢,同樣是人,有些事情我幹起來就叫風流,換做馮平輝,就成了下流。

馮平輝是之前提到過的堂主之一,管轄工臨堂的,這個堂主要是負責防衛任務,研究機關暗器等等,反正是個不用出頭露面的差事,比我們這些整天東奔西跑的輕松多了。

52.

然後總所周知,他是個變态,是個帶着青銅面具的變态。

而且在魔教這種滿地都是變态的地方,他變态的還比較标新立異,清新脫俗。

他喜歡看別人雙修,最後幾下的時候再換上自己。

我不知道他以前是受過什麽樣的傷害,我只知道比起他,我喜歡男人這點都算不上什麽事兒。

而且馮平輝雙修的時候還喜歡不戴面具……之前我說他下流,就是因為這個。

我要是他,我就把那面具烙臉上,這輩子都不摘下來。

53.

你問我怎麽知道?

有一回我請教他新機關的使用功能的時候無意撞見了。

當時的場景異常火爆,具體我不想闡述,我只記得他聽到動靜回頭的那一瞬間……

哎呦,想起來都辣眼睛。

害得我問完事兒後,回房間照了一個時辰的鏡子。

54.

你說教主?那時候他在閉關,生死不明。

我照完鏡子還得給他準備後事,忙死了。

55.

在這兒扯了大半天的,屍體也累了,吃了送來的午飯就睡下了。

趁着他打瞌睡的勁兒,我看着那侍女出了門,直直往教主的房裏走去。

我倒是想跟進去來着,結果距離不夠……我要是會托夢了,第一件事就是讓屍體給我把風筝線放長點。

什麽叫就這點出息,是我只有這點事兒能幹了,不然你再給我找點活來?

現在這處境,我連聽個牆角都不安分,我容易嗎。

56.

話歸正傳,那侍女在屋裏頭呆了半柱香便出來了,估計是去彙報任務的。秦非月對屍體寬容,但還不到縱容的地步,會有這一出也在我意料之內。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發現了點什麽,我只知道約莫兩炷香後,秦非月從裏屋出來,面具之下的薄唇抿地緊緊的。

這似乎是生氣了?

也是,我從不把在外頭裝出來的風流帶回教內,畢竟沒有必要不說,裝的還累。

于是我幸災樂禍地飄回屋裏,靜靜等着教主大人踹門而入……

結果他是推開的,推地還特別輕。

搞得我有點失落。

57.

而這時候,屍體在床上翻了個身,哈喇子都流到枕頭上了,腿也大大咧咧的敞開,被子不知道給蹬到哪兒去。

就這幅慘不忍睹的睡相讓我再一次起了殺意,平時也就算了,這會兒教主在旁邊看着呢,你他媽就不能給我留點形象??

我在一邊氣的磨牙,秦非月似乎也楞了一下,就在我以為他要一巴掌拍死屍體的時候,他居然走上前,替他蓋好了被子。

我……我日,這什麽意思?

我呆滞的看着原本以為是來算賬的秦非月在壓好背角後離開的背影,心裏頭突然咯噔了一下。

回想起這些日來對方所做的種種,那些反常的讓人摸不清頭腦的舉動,再加上明顯的優待和溫柔……或許這個答案我早早就看出來了,可一直不敢确定,畢竟那太過驚悚。

但事到如今,我不得不主動面對這個問題。

教主……不會是喜歡上屍體了吧?

58.

其實我不介意教主喜歡上任何人,但雖然他有一後宮的寵妾,每年還按時招新,一月十來次的侍寝,卻也真沒見他對誰真上過心。反倒是那群女人整日作天作地,互相明争暗鬥地鬧出了不少人命,我親自處理的就有不少,上吊服毒投河跳井,有時候看她們對教主如癡如狂的那股勁兒,我還挺佩服的,也有那麽一絲絲惋惜。

秦非月的心是透的,也是冷的,硬的像冰。

有時候我也曾想如果他愛上一個人會是如何模樣,可如今真見着了,只覺得……

我說不清那是個什麽感覺,但總歸意難平。

我不信他能在短短兩月不到的相處中愛上屍體,可若不是,那為何我與他的二十年裏,從未得到過這樣的待遇?

59.

我不想像那些後宮裏的女人那樣竭嘶底裏,可又實在不太甘心。

自打死了之後,我的時間變多了,整天整夜的閑出屁來,便喜歡糾結些有的沒的,太矯情。

我一邊唾棄着自己,一邊平複着胸腔裏那顆不再跳動地焦躁的心,鼻腔一陣酸意。

如果這真是生前造孽太多的報應,我認了。

媽的這也太磨人,還不如給我幾刀來得痛快。

老天爺知道我不怕死,也不怕痛,就把我心裏頭唯一的那點兒可還稱得上幹淨的東西挖出來,放在火上一點一點的烤。

我都能聞到焦味了。

60.

……

畢竟是個大老爺們,嫉妒成這個樣子,也太難看了。

我深深吸了好幾口氣,總算捋順了,繼續恢複作為旁觀者的平常心。

但從現在開始,我不客觀了。

嗯,我就沒客觀過。

61.

秦非月蓋好被子就走了,屍體睡到下午起了床,又開始無所事事。

我冷冷的看着他翻出文房四寶,在宣紙上亂寫亂畫,恨不得揪着他的領子把他丢到煉武堂,讓武月梅好好調教一下。

武月梅是堂主裏面唯一的女性,幹的活跟老鸨差不多,招人納新歸她管,調教什麽的也順帶,每個魔教弟子基本都是從煉武堂出來的,我也不例外。

以我身體的資質,加上底子,屍體若是肯學,就算達不到我的程度,也是個江湖三流水平,至少能自保了。

我受不了他理所當然的受人所護,窩在這小小庭院裏游手好閑,吃喝玩樂。

這樣一個廢物,用着我的殼子,坐在我的位置上,幹着我最唾棄的事情。

憑什麽?

62.

今近日來我怨氣見長,指不定哪一天就真成厲鬼了。

要真有那天,我第一個弄死的就是屍體。

我寧願把我那身體撕爛了,剁碎成一塊一塊的,也不想看到個纨绔子弟将其據為其有,在我死後毀我形象,敗我名聲。

太槽心。

63.

似乎為了證明我之前的猜想,秦非月來的更勤快了,不過大多都在屍體睡着的時候。

我不明白他是個什麽意思,但我看見他摸了摸屍體的臉,又摸了摸脖子上一直纏着的繃帶。

然後屍體突然就醒了,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見他坐在旁邊,臉唰的紅了個透。

他結結巴巴地叫了聲教主,有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哈欠。

秦非月似乎皺了皺眉,不輕不重地回了個嗯。

氣氛很尴尬,我也很尴尬,恨不得鬧出點動靜打破這個僵局。

又過了一會兒,還是秦非月先開的口,“還習慣嗎?”

屍體眨了眨眼,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挺、挺好的……”他手忙腳亂的從床上爬起來,結果沒站穩,直接栽到了秦非月身上,後者竟然沒一巴掌拍開,而是順勢把他摟住了。

我這顆心不會跳了,卻還能聽見兩人胸口驟然放大的心跳聲。

64.

教主輕輕咳了兩聲,似乎在掩飾這點。他放下屍體,問他有沒有想起什麽。

屍體自然是乖巧的搖了搖頭。

秦非月眯起了眼,不知是想到了什麽,突然伸手拉上了他的。

秦非月的手很涼,屍體本能抖了一下,卻被攥地更緊了,連指尖都失了血色,到了後來,他明顯是疼了,眼裏逐漸浮現一層恐懼。

秦非月居高臨下地俯視着他,唇邊挂起一絲絲難以辨認的微笑,手上地力道驟然一松,竟是拖着屍體下了床,往外走去。

65.

我自然也被迫跟在後面,看着兩人登上祭月臺,屍體惶恐不安的看着秦非月,臉上的迷茫都快要溢出來。

而這時候,秦非月轉過身來,緩緩摘下了臉上的面具……

我能聽見屍體倒抽一口冷氣,因為那人伸出手來,捧起了他的臉。

秦非月深深地凝視着屍體的瞳孔,精致地眉眼在柔和月光的沐浴下,美得不似凡人。

“沈掠。”我聽見他叫了我的名字,“你當真,不記得了?”

屍體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怕是想說也無話可講吧,畢竟他根本不是沈掠。

可秦非月卻不這麽認為,他在等不到答案後,甚至笑了一下,道:“這樣也好。”

好……好什麽?

我只覺得渾身發冷,連帶着頭都暈了起來,搖搖晃晃地跪在地上。

66.

似是還嫌不夠,他又問:沈掠,你喜歡我嗎?

我想說是,可有人搶先了一步,他用跟我一樣的聲音、一樣的外表……卻不一樣的靈魂,小小聲答是。

67.

……

68.

待我回神之際,兩人已經擁在一起。

我在他們兩人三米的地方看着,看着月光将那相連的影子拉長,延伸到了我空蕩蕩的腳下。

那一刻,我無比清晰地意識到我已經死了,也讓我體會了,魂飛魄散的滋味。

69.

……或許這麽講有些誇張,可我實在找不出準确的詞。

畢竟在那個瞬間我的确有種悉心守護的東西被別人搶走的感覺,而最讓我感到絕望的是,面對這樣的情況,我什麽也做不了。

這種無力感才真是錐心——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體會過了。

現在看來,卻該死的熟悉。

70.

我以為我沈掠造了一輩子的孽,什麽也都看開了,沒想到還差得遠。

我以為我無牽無挂,可我最終還是有放不下的東西,這一點,或許老天爺看的比我更清楚。

所以我留下了,沒有去投胎,而是守在這個我離不開、舍不掉、割不去的人身邊。

——又或許,只是單純的懲罰,用一個天真無邪的靈魂換掉腐爛的我,替我得到我窮其一生也不敢奢望的東西。

我亂七八糟想了很多,卻又什麽也沒搞懂,畢竟從來沒有人給過我任何解釋。

後來我認了,這就是命。

71.

最初難過的勁兒過去之後,我就有點麻木了。

習慣這種事情其實不怎麽難,只是看你遭遇的夠不夠多。

就像我頭一回殺人差點沒把五髒都嘔出來,如今我卻可以談笑風生面不改色,閑暇之餘還能舔舔爪子上的血。

一開始他們抱在一起我就受不了,焦慮的滿屋子亂飄,現在卻已經能逐漸習慣,至少不會像之前那樣失态,至于心裏頭難不難受……誰在乎呢?

畢竟從未有人過問。

就連與我一向親密的阿朱,也在看到我一身血腥氣從外歸來時露出懼怕的眼神,因為她看到的不是我,而是那個來自地獄的無常。

她認識的我是那個在勾欄院裏俯首做小的下童,是那個有點尖牙的狗崽子。

而狗崽子終有一天會長大的,因為他知道短小的前爪和瘦弱的身體無法守護任何東西,他拼了命的磨練自己,在刀山血海中打滾摸爬,長成了一頭威風凜凜的狼。

在我終于可以保護她的時候,她卻恐懼起我的獠牙和利爪,覺得太殘忍,太危險。

就像生前的我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也沒能換來一個帶有溫度的眼神,現在我死了,別人用了我的殼子,卻輕而易舉的俘獲了他的心。

72.

好了,抱怨完了。

其實我也沒什麽好抱怨的,畢竟死了這種事情也怪我學藝不精,怨不得旁人。

我要是再厲害一點,至少能脫出包圍圈,又或是躲開那致命的一劍,然後跟晚到八百年的于煉接上頭。

你看,到頭來,還是我的錯。

73.

……

但這跟我想殺屍體沒有任何沖突。

畢竟我是個魔教份子,殺意上來了,我六親不認。

嗯……教主的話,還是會認的。

畢竟他長得好看。

74.

祭月大典的事情已經定下來了,秦非月得了空,隔三差五的往隔壁跑。

于煉還是會經常來到房裏,又是針灸又是下藥,屍體被插得跟個刺猬似的躺在床上,一臉苦相。

我幸災樂禍的看着,還湊上前去推于煉的手,哪怕來來回回都是穿過去,心裏頭也期盼着這小子能抖一下,往死穴上紮。

可惜于煉手穩得很,下針那叫幹脆利落,沒受到半分影響。

畢竟我已經死了。

我的行動無法影響到任何人,我的聲音也無法傳遞到任何地方去……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而我已經逐漸習慣了這種感覺。

75.

今天吃點心的時候,屍體把碎屑粘在了嘴邊上,秦非月親手替他拭去。

我很驚訝,我以為那雙冰冷無情的手只适合殺人,沒想到竟還會做這等細膩之事。

看來我以為我看透了秦非月,也不過是“我以為”罷,他還有太多我未曾見過、亦或是來不及見的一面,而現在,卻完完全全的表露了出來。

可就算如此,他也未曾放棄對屍體的監控,身邊的侍女從一個變成了三個,而于煉的定期造訪,恐怕也是與這個有關。我對醫術懂得不多,可我知道能讓同為護法的他跑得如此頻繁,絕對不是什麽簡單的事情。

但不論如何,這已經與我沒有什麽直接關系了。

76.

我能明顯感受到,下人看着屍體的眼神改變了。

如果一開始還有掩飾,那麽現在已經是完全的不屑,當然了,他們藏得也很隐晦,但這根本逃不過我的眼睛。

其實這很正常,魔教是個強者為尊的地方,弱者便只能、也只配成為附屬,在屍體意決身居後院,活在教主的保護下時,這個結局便已經注定了。

我或多或少還有些不甘心,但這份不甘心并不能改變什麽,誰讓我死了,我輸了,他才是贏家。

而作為敗者的我,只能眼睜睜看着我花費二十年時間一點點構建而成的堡壘被一點點摧毀,因為它的基石換了,從堅硬的花崗岩換成了溫軟易碎的玉,華而不實,敗絮其內。

他擔不起我的地位、我的威望,因為他終究不是我。

可笑的是,所有人都叫他沈掠。

那我又是誰?

77.

近些日來,我心中隐隐不安,日漸加劇焦躁讓我時常難以自控,逐漸累積的殺意彙聚在胸口,确無法發洩。

我已經死了,我的意識還在,我還有生前的記憶,我還看得見那些人,聽得見他們的聲音。

可我多想被閻王爺帶走,十八般酷刑也好,刀山血海也罷,只要最後能喝上一口孟婆湯,忘了前塵舊事,重入輪回,下輩子投個好胎。

可就這麽點想法也成了奢望——老天爺不屑折磨我,又或許被遺忘才是最大的折磨,有人不害怕疼痛,但沒有人不畏懼孤獨。

哪怕我已經麻木了。

78.

可我還沒放棄。

我花了很多時間來回憶生前的事情,或許我最終也與奈何橋無緣,即是注定消散在這天地間,我也想仔仔細細的記得,記得我生而為人的名字,記得“沈掠”這兩個字所代表的二十八年的人生。

或許有人可以替代我,但是沒有人能成為我。

79.

回憶這條線,一旦從開始捋順了,便洪水般源源不斷地湧了出來。

依稀記得二十三歲那年,我替魔教清理了糾纏了十幾年的仇人餘孽,鐵鏈揮動,鐵爪彈出,鐮刀一般收割了對方的頭顱,殷紅的血潑灑在我的臉上,淌進嘴裏,一陣作嘔的腥甜。

可我卻為此興奮不已,忙不疊割下他的頭顱,裝進事先備好的錦盒裏,馬不停蹄地趕了回去。

秦非月看着我獻上之物,面具之後的綠眸微微彎了一下,像是在笑。

我還未能回神,就見他背過身去,用渾厚的內力傳音整個魔教,說我沈掠辦事有功,賞!

我至今還記得他語氣中難以掩飾的喜悅,以及那個幻覺般一閃而逝的笑容,有那麽短暫的一瞬,我甚至什麽都不想要了。

我只想要他對我再笑一下,讓我把那個笑容記住,記一輩子。

80.

我被封為護法之位的那天,暴雨傾盆,秦非月高高在臺上站着,我跪在他腳底的泥濘中,頭埋的很低。

魔教冊封,不講究良辰吉日,向來是随緣。我那時運氣不佳,趕上雨季,一連半個月都見不着太陽,好不容易逮到個空閑,儀式進展到一半便烏雲遮天。我有些惶惶然,可教主執意完成儀式,他話語權最大,我們自然不好說些什麽,只得委屈着他陪我一起淋雨。

一旁的長老念完教規,我抽出匕首,将自己的血滴在那塊刻有月字的令牌上,并偷偷瞄了他一眼。他也在看着我,雨水順着他銀色的面具滑落,濕漉的發垂在臉頰兩側,綠色瞳孔仿佛也是浸在水裏的,帶着點朦朦胧胧的東西。

我不敢冒犯,倉促的垂下頭去,心髒卻跳得飛快。

我雙手将令牌奉上,他親自在上面刻下我的大名,并向着所有人宣布我的地位。

我将頭埋得更低了,溫熱的淚不受控制得從眼眶滑落,融入冰涼的雨水裏。

81.

秦非月二十二歲那年生過一場大病。

習武之人有內力傍身,照常理是比普通人更難生病,可秦非月就是病了,還是最最普通的風寒。我那日恰好歸教,聽聞下屬說教主久不出戶,想着去探望一下,敲了敲門長久不見回應,便一咬牙,破門而入。

這一進去不得了,吓得我連忙将一同進來的門童趕出去,這才小心翼翼的舉步上前。

秦非月趴在案上,一動不動,披着的大氅掉到了地上,我上前将其撿起來,剛一擡頭,就覺得頸間一窒,卻是被人捏住了。

“誰?”

“教主……是我。”我有些艱難的開口。

秦非月緩緩直起身子,他破天荒沒戴面具,漂亮的臉上帶着一點兒睡醒的迷茫,“你來做甚?”

我緊張的話都說不順了,“我、我剛才敲門沒人應,就進來看看……”我看着他略有些潮紅的臉,以及明顯不佳的精神狀态,鬥膽道:“教主,要我叫右護法來看看麽……”

秦非月閉上眼,就在我以為他又睡過去了的時候,才聽他道:“別叫他。”

似乎是燒糊塗了,秦非月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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