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赫通沒死,但比死了更糟,他傻了。
謝天睿說這是老天有眼,要讓赫通餘生飽受折磨,還他欠下的債。我覺得他說的對,太對了,死有何難?難的是怎麽痛苦的活着。
有天晚上我夢見了阿骨娜,奇怪的很,我明明與她交情也不算深。
她笑得燦爛,說這輩子能認識我很高興,說她做人的時候一直不開心,下輩子想做鳥,自由自在。
醒來後我久久無法再入睡,想着與她為數不多的相處時光,突然赫通的臉在記憶深處一閃而過。
我努力回想,記起當年送嫁隊伍中的有名武将,像是赫通?
當年覺得他和齊方朔之間必有一戰,不想一語成谶,更沒想到的是,他會對齊方朔念念不忘。
接下來的幾日,齊方朔兵分三路,他一路,謝天睿一路,齊英一路,從各個方向一同進攻旬譽。燕軍用的是我改良過的陣型,以車兵為主,步兵為輔,将旬譽人打了個措手不及,狼狽逃竄,三路皆大勝而歸。
而另一方面,藤嶺傳來夏王駕崩的消息,九皇子段姽根據遺诏被冊立為新君,成為又一個天下共主。沒過兩天,段姽寝宮一處井裏,突然霞光大盛。衆人撈起一看,發現竟是枚玉玺,旁邊刻着“受命于天”四個字,在場衆人無不驚呼跪拜,大呼萬歲,真正坐實了段姽“天子”的身份。倒是一直沒有段涅的音訊,有些古怪。
旬譽接連大敗,國內又亂成一鍋粥,幾個王子忙着瓜分赫通留下的勢力,無心再戰,也無人敢戰,只得派出使節議和,願舉國北遷,年年納貢,俯首稱臣。
這場從內到外的震蕩,在歷時半年之餘,終于塵埃落定。
新皇登基,沒有大赦天下,反而殺了許多人,其中就有厲王段棋。厲王斬首,他的子嗣被貶為庶人,而湘地則重歸舊主子孫。這意味着姜惠終于苦盡甘來,大仇得報。
東儒伯呂蒿雖保住了命,但被段姽實施流放之刑,浩浩蕩蕩呂家幾千人乘着大船離開大夏,消失在了茫茫東海中。
段姽的登基大典,要求諸侯們必須到場,就連遠在邊關的燕穆侯也不例外。
正好旬譽使節也要讓段姽見一見,齊方朔便帶着我和齊英南下前往藤嶺,謝天睿和範脊則回去順饒。而仇虎統領五萬燕軍鎮守邊關,以防旬譽出爾反爾。
一個月後,我們終于到了藤嶺,與我們同時到的還有姜惠姐弟以及嵬靈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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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甫、段棋費盡心機也沒能侵占藤嶺,無論是諸侯間的戰争還是兩國間的戰争,都無法影響到此處的百姓。藤嶺依舊是那個歌舞升平,繁華至極的王都。
段姽的登基大典,肅穆正式,我無官無爵自然是不能去的。齊方朔這天起了個大早,穿上諸侯的朝服,戴上精致的白玉冠,神情淡然地踏上了來接他的車辇,往遠處皇宮而去。
他帶走了齊英,燕召館內只剩我一個人。
我正想回屋再睡個回籠覺,門口通傳說宮裏來人要接我去面聖。
“我?面聖?”我詫異地指着自己。
對方是個面白無須的老太監,我好像之前冬獵的時候在先帝身邊見過他。
老太監笑眯眯的:“是您。陛下想見您,特意讓老奴來接您進攻呢!”
段姽想見我?
我與他唯一交集便是在九侯塔,他見我做什麽?難道是為了段涅?
我心中生出警覺,段涅現在也不知傷得怎麽樣了,萬一段姽想讓我用白漣救他哥哥可怎麽辦?或者他要用我威脅齊方朔交出白漣又要怎麽辦?
這樣想着,我不自覺退後半步,不太想跟他們走。
老太監像瞧出我的不願,仍舊慈眉善目:“白公子可是怕侯爺回來尋不到你?公子大可放心,老奴會留人下來通知侯爺的。公子快上辇吧,讓陛下久等就不好了。”
罷了,這裏是王都,要逃怎麽也逃不了的,不如随他們進宮,去聽聽段姽到底有什麽話要跟我說。
我坐着與來接齊方朔一模一樣的車辇進了宮,老太監畢恭畢敬将我請到一處偏殿,讓我坐着先等等,還給我上了茶。
然而一盞茶還沒過去,段姽便推門進來了。
他穿着身莊重的皂色王袍,頭戴毓冕,容貌精致,分明是大喜之日,他神情卻比之過去更顯陰鸷。
我見了他趕忙跪下行禮,不敢還将他當做過去那個少年皇子看待。
“平身。”他厚重的下擺從我眼前劃過,坐上殿中龍椅。
我站起身,有些無所适從,他擡了擡手,讓我坐着說話。我謝過他的恩賜,乖乖坐回原處。
“你可知道我為何要見你?”他的臉色在王袍的襯托下越發蒼白,眼下淚痣也更為顯眼。
我雖有諸多猜測,但也不好在他面前說,于是搖了搖頭:“回陛下,草民不知。”
殿裏靜了片刻,我不敢與他對視,怕他覺得我對他不敬,只好微微垂下眼眸。
突然,只聽他道:“智深死了,被我殺死的。”
我倏地擡起頭,他的眼眸漆黑一片,如深不見底的潭水,冰冷刺骨。
“死前他與我說了度母白蓮的事,還說了些似是而非的胡話。皇兄對我來說很重要,我只有他一個親人,照理說,他不忍下手,我這個做弟弟的應該替他擔下罵名……”
我手心滿是冷汗,身上一陣陣發虛,剛想反駁,就聽他接着道:“但我既不想與燕穆侯為敵,也不想治好皇兄的身體。我知道六皇兄會選我,是因為我夠聽話,他拿我當傀儡。那我就做他一輩子的傀儡,他不能離開我,更不能擺脫我。”
要說方才我還是手心出汗,那這會兒就是從心底發涼了。
什麽意思?這到底誰做了誰的傀儡?
他為何要與我說這些?
段姽聲音悠悠傳來,在寂靜的大殿顯得尤為突兀:“我今天找你來,無非是想對你說,保守好這個秘密,看好小世子,懂嗎?”
我自然求之不得,這真是再好沒有了!
“懂懂懂!”我忙跪下道,“草民遵旨!”
段姽起身緩緩走向我,行到我面前時停了下來。
“摩雲寺派了位高僧前來替智深收屍,你或許會有問題想問他,我等會兒讓劉公公領你去見對方。”
“謝陛下!”從我的這個位置,正好看到他腰間懸挂着的幾枚環佩。
有一枚綠紅相間的珠子,在王袍映襯下不怎麽顯眼,我卻一眼就認了出來,竟是段涅的碧虹靈珠!
這可是段涅的救命珠子,怎麽會落到段姽手上?
又想到他剛才說的那些話,越琢磨越心驚,頓時有種汗毛倒立的恐怖感。要不是在天子面前不能放肆,我真想搓搓胳膊上起的雞皮疙瘩。
段姽走後,我剛站起開,劉公公就走了進來,笑眯眯帶我七拐八拐往皇宮深處走去。
行到半途,聽到身後方向響起悠長的號角還有密集的鼓點聲,雄壯威武,劉公公說,那是登基大典開始了。
“六殿下也參加登基大典嗎?”我問。
劉公公遲疑了會兒才謹慎答道:“殿下自遇刺後身體就一直不大好,陛下怕他累着,故而免除了殿下在旁觀禮的辛勞,允他在寝宮內休息,反正心意到就行了。”
到底是怕他累着還是故意軟禁他?段涅這算不算聰明反被聰明誤,終日打雁卻叫雁啄?
劉公公不是個碎嘴的人,回答過我的問題便不再開口,一路将我領到一座佛堂內。
正中一座巨大的如來佛像,佛像前的蒲團上跪着位年輕僧人,供桌上放着尊白胚瓷壇,瞧着像是智深的骨灰壇。
年輕僧人聽到動靜停下手中撥動的佛珠,往門口看來。
他長得十分俊美,只是額心有處懸針印,看着不像慈悲為懷的高僧,反而像金剛怒目的兇煞羅漢。
劉公公道:“了塵大師,這位便是您要等的施主了。”
名叫了塵的僧人道了聲佛號,起身對我微微颔首。
我連忙回禮:“大師好。”
劉公公将我帶到此處便退了出去,說在外面等我。
我與那和尚面面相觑,也不知道如何開口。
清咳一聲,我緩緩道:“了塵大師,您對度母白蓮知道多少?我有些疑問不知你能否為我解答。”大家心裏門清的事,我也不繞彎子浪費時間了。
了塵一掌豎在胸前,道:“施主只管問便是,貧僧定知無不言。”
于是我問了關于佛子的一些問題,包括白漣身體這麽差是不是因為不足月的關系。
了塵對此給予否定,說度母白蓮乃神物,變化出的孩子就是佛子,不應在紅塵走動,所以才會體弱多病。
“施主若能讓佛子前往摩雲寺修行,相信不出半年就能身強體健。”他開始忽悠我讓我送白漣去做和尚。
我只好為難地與他說,現在白漣已經成了燕地世子,不可能出家做和尚的。
“那真是遺憾。”了塵瞧着有些失望,随後又表示摩雲寺大門會一直為白漣敞開,我被他搞得哭笑不得。“施主不若試試看給佛子吃素,或者少食葷腥。”
“吃素?”難道白漣身體一直不好是因為沾染太多葷腥有損他佛性?
“畢竟是神物所化,不能用養尋常孩子的法子養他。”他猶不死心,“若佛子有意,摩雲寺也可收他做俗家弟子,還請施主考慮考慮。”
我只好幹笑道:“全憑他自己做主,我一定替大師傳達。”
又聊了幾句,該問的全問完了,我便與他辭別。
了塵将我送到門口,最後說道:“智深六根未盡、心念凡塵,是以釀成大錯。他雖叛出師門,但終究是我摩雲寺弟子,他的錯便是我們的錯。今後施主若有需要,摩雲寺必會傾力相助。”
我嘴上說着不敢不敢,但心裏其實賊開心。摩雲寺啊,江湖上一大傳說,能得了塵這句話,不知多少人要羨慕嫉妒我!
劉公公按照原路将我又送出了宮,回到別館時,齊方朔他們還沒回來。
直到夜裏,大門外傳來人聲,我知道是新皇的晚宴結束了,諸侯得以陸續返回。
齊方朔剛進屋,還沒脫去外袍我就撲上去抱住他。
“怎麽?”他抱住我轉了半圈,不明白我為何突然這麽高興。
我将今日段姽邀我進宮,智深之死以及了塵的那番話原原本本說給了他聽。
他抱着我在榻邊坐下,讓我坐他腿上。
我見他半天不說話,想起他與段涅有兄弟之宜,剛剛似乎不該那麽開心,于是故作擔憂道:“要不讓人打探下六殿下現在的情況?”
段姽應該不會傷害他,但估計也不會好過。
齊方朔聞言一愣,奇怪地看向我:“段涅?不,我擔心的不是他,這是他與段姽兩個人的事,我管不着。我是擔心白漣,萬一他以後真的想去摩雲寺修行可怎麽辦?”
這可稀奇,我一直以為他是嚴父,想不到竟然也有如此優柔寡斷的一面。
我環着他脖子,道:“你說的,孩子總會長大,一切只要他開心就好。就算小漣去摩雲寺了,還有我陪你呢,你不要不開心啦!”
齊方朔被我逗笑,抱着我輕輕嘆了口氣:“你說得對,一切由他。”
之後他與我說了登基大典上發生的事。
段涅被封鳳王,段姽将尚地賜給了他,同時也将宋甫的太宰之職一并給了他。太宰要為夏王分憂,不能常駐封地,段姽此舉不得不讓我多想,他該是想将段涅不那麽引人注意地留在宮中,留在他的身邊吧。
不過這個“鳳”字實在是……段涅知道了不知做何感想。
段姽會見了旬譽使節,具體怎麽談的沒人知道,齊方朔說那旬譽人出來時臉都白了,還以為他随時要撅過去呢。
在藤嶺待了幾日,當中那天與嵬靈君和姜惠吃了頓飯,齊方朔于第三日向段姽請辭返回燕地。
與嵬靈君和姜惠吃飯的時候,有個細節讓我十分在意。
看得出,他們對先帝的遇刺諱莫如深。
我是知道事情必然沒那麽簡單的,但從他們話裏的蛛絲馬跡判斷,先帝竟像是死于智深之手?!
這到底是智深為報奪妻之恨,還是段涅授意弑父?
不過智深已死,段涅被段姽軟禁,段姽想也知道不可能将真相告訴我,所以這注定成為一個不解之謎。
“白三謹,快跟上!”
我回過神,只見齊方朔勒住缰繩正回頭看我,朗朗晴空下,他一如當年,風華卓絕,俊美無俦。
“來了!”我笑着快馬跟上,與他并肩而行。
前二十五年,我一直磕磕絆絆地奉行我娘“謹言、謹行、謹思”的六字真言,覺得沒啥用。以後的人生,姑且把它換成“寵妻、愛妻、護妻”吧。
想着想着,我忍不住放聲大笑,齊方朔莫名其妙看過來:“笑什麽?”
我還是笑:“哈哈哈我高興,我終于可以領着媳婦兒回去見師姐了!”說完也不管他什麽反應,一夾馬腹,飛也似地往前奔去。
《完》
後記
到這裏的,應該都是能看完全文的吧哈哈哈!感謝大家支持,特別感謝一路追連載的小可愛們,愛死你們了~
在長佩連載的時候,有個姑娘幾乎每章都給我留長評,真是個好人啊,在這裏特別感謝下=3=
這篇和《教主與瘋子》算一個系列的,明年寒假打算兩本個志一起出,具體進度可以關注我微博!
雖然還有很多不足,但這篇文我覺得我還是有一個進步的,那就是字數!突破20萬了啊!我連續日更70天啊!覺得都快瘋了……
下一篇想寫篇放飛自我的哈哈哈。
如果有人想給我推文,我其實也不介意你們用《冷酷侯爺俏郎君》這個文名的> <,畢竟這是我的惡趣味,本來想一直用下去,但想到做個志這名字也太長了,于是只好改了。
番外
齊英只帶回了發簪,他覺得沒有臉見侯爺。
“沿着河岸找,他水性好,可能只是被沖到下游。”齊方朔盯着那支簪子,像要将它盯出洞來。
天氣太冷,那麽急的水流,白三謹還受了傷,再好的水性恐怕也無濟于事。齊英如此想着,終究沒說出口。
他們随後又在原地停留了半個月,這半個月裏齊方朔的臉色一日比一日冰冷陰沉,到最後已是如同刺骨的寒風一般令人瑟縮了。
拔營時,齊英沒有和隊伍一起慢慢往回走,而是同齊方朔兩個快馬加鞭一日千裏趕回了順饒。
赤陰山漫山遍野的紅葉,本是侯爺的最愛,可他此時卻根本無心賞景。
駿馬四蹄飛馳,齊英緊跟在齊方朔身後,只見他雪白的衣袂不斷飛揚,在赤色的樹葉間宛如一只孤鶴般。
齊英想着那個只要一說到侯爺就滿眼憧憬,笑得十分甜蜜的少年,心裏一陣難受。
說好了一起賞葉,你怎麽就爽約了呢?
越驚鴻本來在侯府處理公文,忽然屋外便嘈雜起來,他将侍從叫進來一問才知道是侯爺回來了。
終于回來了!他迫不及待想要見到齊方朔,将繁雜的公務丢還給對方,但還沒等他找到他,就傳來侯爺與客人打起來了的消息。
他急急跑到事發地,見齊英站在一邊紋絲不動,而齊方朔正和一個和尚在房頂上激戰。
“你們怎麽不去幫他?!”越驚鴻要不是不會武功簡直想親自上了。
齊英道:“侯爺不讓。”說罷他将白三謹的事與對方說了。
越驚鴻聽了眼睛越睜越大,到最後嘴都張開了,不敢置信道:“智深竟這麽大膽子,敢诓騙侯爺?!”
“不知這禿驢吃了什麽熊心豹膽。”
越驚鴻又去看兩人打鬥,眯着眼看了半天,因為動作太快都沒看清楚。
他嘆了口氣:“可惜那麽好一個孩子,我瞧侯爺還挺喜歡他……”
那一架打了整整一個日夜,在越驚鴻忍不住揉搓酸澀的雙眼時,齊方朔手中寒光一閃,智深一掌拍出,接着兩人飛快地分離。
“怎麽樣了!”越驚鴻緊張不已,因為他根本沒看清誰輸誰贏。
然後,他就見智深捂着胸口退後幾步,忽地轉身毫不遲疑地施展輕功飛走了。
侯爺勝了!齊方朔手中握着素蛻,身姿挺拔地立在屋檐上,看起來并沒有受傷的樣子。
只是沒等他高興太久,一直默然在旁的齊英突然動了,而與此同時齊方朔長劍脫手,竟噴出一大口鮮血,接着便整個人無力地摔了下來。
越驚鴻差點忍不住叫出聲,還好齊英半空中接住了昏迷的齊方朔,他一顆心才重新放回去。
齊暮紫端着藥走進兄長的書房,這半年大多時候都是她來為齊方朔送藥。
智深那一掌內力深厚,足足養了半年這傷才見好。
“兄長,該喝藥了。”
不知是不是長久喝藥的關系,齊方朔的臉色很差,身上還會帶着藥味。齊暮紫一想到過去神姿綽綽的兄長,再看現在為傷痛所苦的兄長,就要忍不住多怪段涅一分。
還有智深,總有一天要讓他為小謹償命!
“放下吧。”
齊方朔蘸了點金墨,筆尖流暢地在紙上寫着什麽。
“兄長在為小謹抄經文嗎?”齊暮紫湊近了看,發現對方正在抄一本地藏經,手掌骨節分明,白得透青。
齊暮紫眼眶一熱,覺得又要流淚,趕忙撇過臉去。她正擦着眼,就聽齊方朔嘆息着道:“是我害了他,如今能做的也唯有這些了。”
齊暮紫咬着唇去看他的表情,見他一臉平靜,眉心卻隐隐皺起,似是含着一抹無法言說的痛惋。
她不再打擾他,輕輕退出門去。
我今大皈依,忏悔一切罪。
願以此功德,令其脫凡塵。
磐石或可移,此願終不改。
發心以立志,亡者得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