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那方向…是菡萏池!
雲栖對那一前一後的喊叫聲有些熟悉, 她是受過專業音聲訓練的 。
更何況,心中放着事,立刻聯想那是誰。
與此同時, 雲栖就回想起前世餘氏得知噩耗後的日漸枯槁, 彌留之際的餘氏其實很糊塗了,分不清夢境和現實, 她神情滿是灰敗之氣, 只抓着她的手腕竭盡全力地呢喃:小月, 小月……
雲栖當初一聽這小名就渾身發熱, 不是月兒,是小月。
強忍着淚水奪眶而出,因忍得太過而全身發抖。
她緊緊攥着餘氏的手,在她耳邊回應:我在, 我在……
雲栖知道餘氏不是在喊李映月, 是在喊真正的李府二房長女, 餘氏的第一個孩子。
這個小名是餘氏還在懷孕時, 就充滿愛意取的,她期待了十個月的孩子。
對不起, 娘沒好好保護你……
娘想看你十裏紅妝,嫁得一如意郎君……
餘氏最終也沒等到,溘然長逝。
餘氏是在病痛折磨中,痛苦死去的,死不瞑目。逝去當日,她整個身體萎縮的只有原來一半, 全然沒了京華姝色的模樣,甚至連個人都不像了,幹癟的讓人能淚瞬間掉下來。
李星堂和蒟蒻的驚呼聲就仿佛是噩耗吹起。
雲栖沒想到重來一次,有些軌跡還如同前世那般,只是提前了大半年,起因也不盡相同。
雲栖沒在周圍看到奴仆,這是被刻意支開了。
雲栖自認不是多正派的人,有哪個暗探光靠善良能活到最後的?還能保持尊嚴,太難太難了。
她很多時候只能顧着自己,偶爾顧及周遭。誰活在這世上能永遠當道德标杆,能保證任何事都光明偉大,哪怕是聖人。
她只想對得起自己,守護想守護的,為此不惜付出任何代價。
她幾乎瞬間放下手中的年物,也顧不得形象,她知道冬日的池水有多冷,那是能将人凍成冰棍的溫度,一個幼兒不被溺死也會凍死。
她在一小道上看到東張西望的司書,這是她唯一遇到的婢女。
看那模樣也知是在找李崇音,她向來是積極尋找偶遇李崇音的機會的。
雲栖快速靠近她,也許司書從沒見過向來清清冷冷的雲栖會有這麽激烈的情緒。
“我不管你平時對我有多少成見,現在只希望你能幫我喊人去菡萏池救人!”
說罷這句話,等司書再回神,雲栖早就沒見了人影。
剛才有那麽一瞬間,司書覺得雲栖是知道一些事的,只是沒選擇說出來。
她想了想,咬着指甲。
還是沒去找人,她對雲栖積怨尤深,也許是女性的直覺,總覺得三公子對雲栖非常不同。
她更怕雲栖說出李嘉鴻的事,她不想被趕出李府。
只聽了兩道叫聲,就說有人落水,這雲栖怎麽不去說書。
在李府能出什麽大事,還不如找三公子要緊,雲栖若是死了……才叫大快人心呢,那就沒人知道她做的事了。
司書哼着小曲兒,看到遠處聽到喊聲,匆匆而來的司畫。
司書冷眼旁觀:“回去吧,好冷,今日怎麽府裏的人都不在了。”
“都在打麻雀牌兒呢,誰樂得這麽冷的天出來。”
司畫想說她好像聽到了喊叫聲,問了一句:“方才有人在喊嗎?”
司書:“聽錯了吧。”
李正陽在菡萏池附近來回走,看到弟弟和蒟蒻一同跌下水池,簡直急瘋。
他大喊着讓人來救,才想起人早被他們給撤走了。
他們本來只想吓唬蒟蒻,不是想害人命。
他們以為,這種農家人,肯定會凫水,逗她一會就會讓她上來,他們還準備了托起人的木板呢,木板呢!去哪裏了,他發現不見了!
看着弟弟臉都白了,水面浮着冰,弟弟在冰湖中拼了命地掙紮,不斷地喊着哥哥,這幾聲哥哥仿佛成了魔咒,李正陽眼睜睜看着弟弟越來越無力,然後掙紮幅度變小,慢慢消失在湖面上。
李正陽崩潰大吼着,無論是誰來都可以,救救弟弟!
可菡萏池本就離幾個主院很遠,靠近的是李府庭院,夏日來的人多些,到了冬日,不是去東苑一般不經過這裏。
他喊了很久,也沒下人過來,李正陽臉上全是淚水,短短瞬間他仿佛一下子長大了,見遲遲沒有奴仆來,他情緒已經崩塌了。
想也知道,這麽冷的天就是奴仆也想圍着暖爐,在炕頭上吃紅薯,誰樂意跑這湖邊來。
他萬念俱灰,顧不得自己不會凫水,只想把弟弟救上來。
在李正陽絕望地要跳下去的時候,他的肩膀被一個力道扣住,推到遠處的枯草坪上。
“害人不夠,還想自己找死?你看誰會最傷心!”雷厲風行地說完,問已經懵了的李正陽,“他們掉落的方向!”
是雲栖!
她轉瞬回眸的眼神,煞住了哭得不能自已的李正陽。
他看到她的瞬間,所有的絕望被沖散了不少。
李正陽已經吓傻了,只愣愣地指了一個方向。
見周圍還是那麽安靜,短時間沒有人會過來,這樣冰冷的湖水但凡晚一步就是死亡,雲栖知道沒時間思考了,她不可能這樣熬着,吸了一大口氣,一頭撞入冰冷的池水中。
“雲栖姐姐,我再也不欺負你了,我以後對你好,你一定要救弟弟……嗚”李正陽生怕以前欺辱雲栖被記恨,不斷道着歉。畢竟年紀不大,早就慌了神,不斷哭着,胡亂地說着話,他已經在湖面上看不到雲栖了。
雲栖早就聽不到任何聲音了,她好冷,在觸到冰水時,好像四肢已經不屬于她了。
湖水很渾濁,她看不清周遭,不斷下沉游動,過一段時間會去湖面上喚一口氣。
來回第三次時,雲栖已感到身體凍得麻木了。
這次下去如果再找不到,她怕是也要一同去了,雲栖很急,池水冷得她幾乎失去思考。
李正陽腿軟地倒在地上,看到雲栖上來換氣時,整張臉都發青了,嘴唇也凍紫了,他才好像積聚了力量去外面找人,橫沖直撞地,忽的撞入一人懷裏,看到來人的臉,哇地一聲大哭了起來,指着菡萏池的方向,幾乎說不出話了。
雲栖終于在第四次下沉的時候,摸到了一個孩子的腿。
她大喜過望,雲栖靠着意志力,游得很緩慢,視線是模糊的,只有一個執念,将孩子拖到池邊。
好冷。
……拖不動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雙幹燥滾燙的手将她手上的重量拿走,她拼命睜開眼,眼前氤氲一片,羽睫上沾着晶石般璀璨的細冰,隐約能看到一雙急迫中透着戾氣的眼。
他怎麽會有這樣的眼神,明明他是那樣淡然若仙的人。
但是在察覺到來人是誰時,雲栖不可抑制地安心下來。
只要李崇音在,一定不會讓李星堂再次死亡。
李崇音剛剛離府,用了餃子後,這個年算是過去了,他也不打算在李府浪費光陰。他可用之人不足五指之數,正因太少才讓他很長時間才發現李府被人放了探子。
今日府中只放了墨硯一人,若不是巧合他甚至無法及時趕回來,路上碰到哭得稀裏嘩啦的李正陽,幾乎是箍着人,以輕功過來的,也顧不得被人發現他會武的事實。
他接過雲栖幾乎用生命護下的孩子,快沒有呼吸了,微弱到随時會死亡,四肢已現僵白,再晚一點點,哪怕是他也救不回來了。
不願放棄,立刻點了孩子的幾處重要穴位,內力幾次震動,終于讓那孩子嘔出了一口冰水,蒼白的肌膚也在內力不斷輸送下,漸漸回了些溫。
也不過幾個呼吸間的時間,李崇音再回頭雲栖再次沉了下去。
李崇音心一沉,立刻用大氅包裹住李星堂,交給墨硯,命令其立刻送去郝大夫那兒。
“別去喊人來了。”之前便罷了,有他在,無需旁人插手。
若他與雲栖一同出現在此地,被任何人見到,雲栖是無論如何都要被納入靜居了,他還不想趁此逼雲栖就範。
“……主子!”墨硯還沒喊完,只見李崇音也入了冰湖。
雲栖感到自己的身體不斷的下沉、下沉。
她的腿被什麽抓住了,是一雙人類的手,她隐約想到了蒟蒻,蒟蒻似乎想借由她往上爬,雲栖想告訴她,這樣兩人都會溺死。
那樣柔弱的人,也在最後爆發了求生欲了。
雲栖想到了李嘉玉,那個幾次垂死都挺過來的人。
她…也不想死,她還有很多想做的事。
“如果遇到危險,捏碎它……無論在哪裏我都會知道……”她隐約想起雙月夜下,颀長的身影,深邃的眼,玉石般的聲音。
雲栖用最後的力氣找到随身的錦袋,捏碎了那顆紫色珠子。
但我在池底,你來不了。
……
…………
雲栖醒來時,只覺得身體仿佛被一團火包圍着,她顫抖地如同篩子。
我沒喝孟婆湯,沒見到閻王老爺。
離雲栖以為必死的結局,似乎只是彈指間,雲栖卻仿佛過了大半生一半。
我是死了嗎……
雲栖不知自己把疑問問了出來,她的身體還是僵硬的,寒氣入體,她就像一個被冰水凍起來的人,動作遲緩。
“活着,還滿意嗎?”
雲栖這才發現,她背後有一只手始終按在自己的穴位上,腳邊還躺着生死不知的蒟蒻,再遠處是哭得沒停下來過的李正陽,那小孩的淚是金豆子嗎,怎的沒完沒了。
身體的火熱是因後方之人用內力驅散她體內的寒氣。
雲栖想轉頭,卻被桎梏住,看不到李崇音此時的狼狽。
他甚至沒多餘的內力來去濕,能勉強保持兩人性命,已耗費全部力氣。
熱流在體內循環一個周天,雲栖明顯感到身後人已到極限。
頭重重撞上雲栖的背部。
雲栖僵直着背,任由那人暈在自己背上。
她這會兒甚至沒心思思考男女大防,只有前世那些光怪陸離的記憶不斷回放。
她不敢信他,因那顆飛蛾撲火的心被毫不留情地踐踏,棄如敝履。
但他于她,何嘗不是如魔似佛,如師如友的存在。
師父,你是想我這輩子也逃不脫你嗎。
這是雲栖上輩子偶爾對李崇音的親昵稱呼,只兩人才知道,她無聲地說着。
好一會,才恢複了一些身體的行動力。
窸窸窣窣的聲音,雲栖看到從矮木叢小道上,走出來的李映月,獨獨她一人,沒帶其餘婢女。李映月看到地上生死不知的長兄和蒟蒻,還有哭得發不出聲音的李正陽,以及消失了的李星堂,她已經完全懵住了。
也許這個結果她自己都沒料到。
為何附近沒有仆役,除了雙胞胎的命令,也許還有別的因素。
有人是想致蒟蒻于死地,現在是來驗收結果。
但結果……觸目驚心。
她們的目光在冷空中對撞,雲栖無聲地笑了起來,甚至笑得淚都要出來。因為落水後喉嚨被凍傷了,短時間無法恢複,聽上去格外嘶啞,難聽極了。
她轉背脊,李崇音慢慢滑了下來,腦袋差點落到地上時,被雲栖接住,将他輕輕放了下來。
雲栖跌跌撞撞地站了起來,全身的骨頭還刺痛着,深入骨髓,但此刻,她心中只有滔天的憤怒。
雲栖現在沒有絲毫理智,來到一動不動的李映月面前,積蓄着所有的力氣,不計後果地甩手打過去。
她的力氣被冰凍了大半,但也将李映月打偏了頭。
李映月被打歪了頭,牙齒不慎咬到舌頭,嘴角溢出一絲鮮血。捂着臉,不可置信地望着雲栖,也許是從未見過如此膽大包天的丫鬟,她不要命了嗎。
雲栖全身都被冰水浸透,因寒冷的天氣,臉頰旁和鬓角旁全是冰霜。
看上去卻仿佛裹挾着無盡火海,面容卻清冷。
雲栖每張一次口,就仿佛撕裂了血肉。
但她的眼神,如冰似火。
“你、不、配做他們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