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她定了定神, 都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
現在沒了她,李崇音身邊會有更聽話的人, 沒有誰會是特別的,這點上輩子就看清了。
而她的生活,也走了完全不同的路,她與嚴曜的事很快會定下,那時候也就代表她徹底擺脫了前世的命運,她才能真正放下那些恐慌與不安。
雲栖想到未來的生活,又加上剛才在懋南院被李崇音營造的溫馨氣氛影響, 此刻心情不錯。
她心态很好地環顧四周, 發現三年來這座書房也沒什麽太大變化, 一切擺設與曾經無差異, 只是留在這裏的人又換了一波,除了司棋外, 新的貼身婢女都是雲栖不認識的。
她們見到雲栖時, 都規規矩矩地喊着五小姐。
雲栖默默感慨了一聲, 一代新人換舊人, 其實這世道, 對女子真的是不公的。
李崇音看上去很是閑适,從書架上拿了幾本書簡出來, 都是近日他親自挑選的。
雲栖一看果然是她最近特別感興趣的游記, 這些書要買到并不容易,她道了謝。
雲栖也不是不識好歹的, 李崇音的做派無一不顯示作為兄長的關心與大度, 她也不可太過拘泥。
“你想到讓我送什麽了?”
“我記得你對機關以及奇技淫巧之事頗有研究, 這是我在游學時碰巧得到的機關盒,刀槍不入, 遇火不燒,不知你可有興趣?”李崇音投其所好,他知道李雲栖曾經在看《三國志》,對其中木流牛馬①很感興趣,為此研究了數晚。
雲栖的确看的書相當雜,前世就被李崇音填鴨式地灌輸了不少,這一世她只撿自己喜歡看的。
當看到他手中的精致的機關盒,只有兩掌大小,看起來是某種金屬外殼。雲栖想起上輩子見過杜漪寧将這個盒子拿來給李崇音,她解開了一半,用她的說法,這需要龐大的數學計算。
雲栖雖不懂何為數學,但也知道要打開這個機關盒相當困難。
只是當時她已經恢複身份,哪怕好奇,李崇音也不會告訴她,沒想到如今落到了她手裏。
李崇音是在離開南越,前往詹國邊境,在與詹國、胡國接壤的西涼地底宮殿尋到這個機關盒,也沒當回事,只是給雲栖拿着玩而已。
雲栖不知李崇音想法,但神情是躍躍欲試的。
上輩子這個盒子沒被打開過,這輩子她倒是想要試試。
雲栖拿着機關盒,覺得李崇音這要禮要的不走心。
從今日這做派也知道,恐怕很難還清了。
救命之恩,雲栖是認真想還的,她不想這輩子欠着李崇音,這就仿佛一個過不去的疙瘩。
如果沒有兩輩子多次搭救,那麽她是不是能恨的,更幹脆一些?
“這個可算不得禮。”
“那就麻煩你在院中坐一會吧。”
李崇音指了指,蒟蒻将木椅給雲栖搬來,讓雲栖坐在花團錦簇中。
春花爛漫,彩蝶飛舞,雲栖坐在其中,仿若畫卷中走出的仕女,讓經過的婢女們都忍不住駐足。
蒟蒻似乎欲言又止,但她看了看李崇音方向,常年來的畏懼讓她還是沉默了下去。
雲栖一開始還不知道他要做什麽,直到他拿出了筆墨,而司棋的等人在旁伺候才知道他是想作畫,他不會是要畫我吧?
“最近技法生疏,書院中幾位先生想看看我的人物畫,就勞煩你了。”
“這也算禮?”
“不能嗎?”李崇音眼帶笑意。
雲栖怔了下,但很快回神,同樣的錯誤不會犯第二次。
這倒是有可能,李崇音極受當世大儒喜愛,讓他畫人物并非不可能,只是前世沒這一遭罷了。
雲栖心頭有些緊張,她還沒見過他的人物畫,說不好奇一定是假的,李崇音的文學天賦,大約是她平生僅見。
也許是上輩子的想法作祟,總覺得被他一筆一畫的描繪自己,有些心驚肉跳的。
可既然答應了,也沒反悔的道理。
也不知是否是春日太好,雲栖漸漸有了些困頓。
剛開始還撐得住,慢慢的越來越困。
她沒發現這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在不知不覺間像是被催眠了一樣,周圍人被遣走,李崇音不為所動地畫着,即便雲栖熟睡也沒停下筆鋒。
直到勾勒完她的眼眉,将她五官中最為特別的眼睛畫好,望着裏面人顧盼生輝的清亮眼眸,才将畫筆放下。
他注視着遠處渾然未覺的雲栖,溫和的說着:“将五小姐扶進去。”
說的再順其自然不過,即便有任何人在,也不會起疑心。
雲栖陷入了沉睡,她或許怎麽都想不到,剛進屋時偶然聞到的香是經過特殊調配的,李崇音深知雲栖精通藥理,在這方面下足了功夫。
另外也有一點,雲栖太過看輕自己的分量,她根本不認為這一世的自己有什麽值得李崇音算計。
李崇音坐在床頭,輕輕地撫摸着雲栖的鬓邊,清冷中又透着些許溫和。
然後在蒟蒻驚恐的目光中,拿出了那只瓷罐子。
瓷罐子裏有一大一小兩只透氣瓷瓶,分別放着一只母蠱,一只子蠱。
三年前李崇音來到南越,研究南越衆所周知的巫蠱。
奈何這裏最後的巫蠱部落也在不久後被剿滅,起因只是因為一個為了報仇女子。女子是部落聖女,與凡人相戀,最終卻害戀人被部落其他人殘忍殺害,她以身為媒介,讓肉身被無數蠱蟲吞噬,形成一個新的母蠱,又誕下無數子蠱,将一個千人部落毀于一旦。
最終只留下這一對已經沒了殺傷性的母子蠱,他收下了這個有千人性命化成的母蠱,母蠱為情而生,為殺戮而滅,将母蠱重新救活後,李崇音将它随身帶走。
無人知道,那聖女毀了千人部落之禍事,有李崇音的參與。
将它們帶走,以作備用,他有很多五花八門的藏品,都是各地收集,并非都用得到。
只是他從來都會給自己留後路和選擇。
就比如上輩子,不需要蠱蟲李崇音也能控制住想控制的,李崇音有自己的驕傲,無人值得他這麽幹罷了。
“你下去。”
蒟蒻的腳仿佛黏在地上,死死盯着床上一無所知的雲栖。
她在李府無關緊要,雲栖是唯一曾經關心過她的人。
發現蒟蒻還不離開,李崇音輕飄飄的眼神看了過來:“怎麽,要我幫你?”
語氣淡然,笑容溫和。
蒟蒻打了個激靈,逃開時絆了一跤。
她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司棋奇怪地看着蒟蒻淚流滿面地跑開,但想到她這些年貫徹模仿雲栖的行為,穿着打扮、行為舉止、說話方式,她實在對此人生不起多少好感,便也沒在意。
蒟蒻來到了菡萏池附近,靠着一棵梧桐樹,捂着臉輕聲哭泣。
她不敢哭得大聲,怕引來李家人注意。
“對不起……對不起……”
李崇音平靜地打開母蠱,在手臂上劃開一道血口,不過一會功夫,血紅色的母蠱鑽入體內,很快那原本流血的傷口居然在慢慢愈合,一切就像是幻覺。
也不知過了多久,雲栖在昏睡中似乎蹙了蹙眉頭。
仿佛聽到耳邊有人在對自己說着什麽,但她實在太困了,并未聽清楚。
那是她曾經最熟悉的聲音,透着絲絲蠱惑。
“你不該動情,一旦違反,所有感情既會轉嫁于我身上。”
李雲栖只要不動情,這蠱蟲對她沒有絲毫影響。
可一旦動情,她會嘗到噬魂欲望的滋味。
李崇音溫柔地撫摸着雲栖的發絲,你不會的,對嗎?
昏過去的李雲栖自然無法回答他。
…………
雲栖迷茫睜眼,只看到遠處在書桌邊的李崇音,夕陽的光芒照在窗棂便,勾勒出清晰的輪廓,他清隽而雅致,帶着京城貴女們最津津樂道的仙氣。
雲栖只看了一眼,就移開了視線,誰能想到這人其實沒有心呢。
她眨了眨眼,腦袋有點昏沉。
低吟了一聲,從榻上坐了起來。
看着周圍,她記憶也回籠了。
她記得自己在給李崇音做人物畫的練筆,然後不知不覺地睡過去了。
昨天晚上為了等李嘉玉等到了午夜,加上白日被魏司承擾亂了心聲,導致她實在是很困。
但再怎麽困,也不應該在李崇音的地盤睡着,雲栖狠狠掐了下自己的大腿。
嗷!
痛了,很好,清醒了。
“醒了?”
“嗯。”雲栖沒發現什麽異常,只以為自己不過睡了小半個時辰而已。
她掃了掃四周,并未發現蒟蒻,但也沒放在心上。她走過去,發現李崇音還在修飾給自己畫的那副畫。
畫的…未免太好看了些,雲栖回憶着腦中幾種她自己還沒學會的畫技,再看李崇音畫的,有一說一,他的才華真的令人驚嘆。
雲栖其實挺想問他要這幅畫的,主要是想學習技法,但想也知道會被李崇音奚落。這輩子的李崇音對她,沒上輩子的溫和,仿佛開啓了新的嘲諷方式。
“可有哪裏不舒服?”李崇音并未擡頭,似乎只是随口一問。
雲栖動了動脖子,是有種說不上的感覺,她看了看周身,完好無損。
暗笑自己杞人憂天,當年她癡戀李崇音,恨不得紮根書房裏間,李崇音可是連碰她一根指頭都不願意,她在別處也許危險,在這裏應該算是很安全了。
她甩去這古怪的想法,搖了搖頭:“就是有點累了。”
“聽聞你最近在相看人家,嚴曜?”
“是啊,你認識?”
“聽說過,但你在想什麽,他有個三歲的孩子,你自己都是個孩子,去當別人的母親?”李崇音輕笑着,筆上不停,一心兩用。
兩人這段時間因為雙方的冷淡化,鮮少如此平靜對話。
只是前世相處作祟,真聊起來他們之間似乎從來沒隔閡這回事。
雲栖并未意識到這點,她只是習慣了,而習慣是最難改掉的。
察覺到李崇音的諷刺,反唇相譏:“這就不牢你操心了,我覺得合适即可。倒是我很好奇我以後的嫂嫂是什麽樣的。”多想想你自己吧。
“連一句兄長都不願喊,你哪來的嫂嫂?”
在這對話中,連最後一絲幾不可查的不對勁雲栖都忽略了去。
就像她曾經說的,李崇音真要算計誰,很難躲過。
雲栖被怼的無言以對,李崇音不溫和的時候,嘴巴是很毒的。
李崇音笑了笑,剛準備像安撫李星堂一般撫摸雲栖發絲,卻被雲栖眼疾身快地躲開。
敬謝不敏,我們不熟。
李崇音絲毫沒有被拒絕的尴尬,順其自然地收回手。
“你的婢女來了好幾次,我見你睡得舒服,就為你添了安神香讓你多睡一會。”
雲栖看着點燃的香,分辨了一下裏頭的味道,的确是李崇音常用的香料。
也沒多想什麽,表示自己回去就行。
在李崇音的堅持下,兩人還是一同走出了院門。
碰到了蒟蒻,雲栖發現她眼眶通紅。
這是怎麽了?她改變了自己的軌跡,自然也影響到了別人的,本來應該死亡的蒟蒻現在活生生在這裏。想到這姑娘早就不是三年前那柔弱的小姑娘,雲栖覺得自己這份閑心還是省省吧,別人可不會稀罕。
紫鳶一直在靜居外面,見到雲栖出來立刻迎了上去,見小姐毫發無損才松了一口氣。
雲栖這一覺睡得舒坦,精神也好了許多。
走出了老遠,雲栖若有所覺,回頭時果然看到李崇音還站在院門口,像是在目送她。
雲栖這輩子與李崇音交集不多,只是略微疑惑了一下。
見紫鳶眉頭不展,而且周遭丫鬟們見到雲栖時,目光比平時還狂熱些,弄得雲栖十分不自在。
紫鳶也不隐瞞,神神秘秘地說:“姑娘,外頭有個傳言,與您有關。”
雲栖剛開始還淡定,直到紫鳶說:“也不知是誰查到那天端王回京時停留的地方,正是姑娘的雅閣處,京城裏到處都在說,端王……”
雲栖一聽到與魏司承有關,神情立刻變化。
“說端王什麽?”
“說端王對您……一見鐘情。”
“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