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2)

後出來,夏興面色蒼白,更顯虛弱,夏清清即使知道這是正常情況,也難免心中痛惜。昏睡之中的夏興這一次沒再皺着眉頭,看樣子嗎,這次的治療還是有用的,至少它讓夏興的睡眠質量提高,疼痛減輕。

夏興也十分高興,其實躺在醫院裏這麽多天,他快悶壞了,就盼着治好病,趕快回家。夏賀中午的時候提了兩箱牛奶來看夏興,當時夏清清正趁夏興不注意把掉落的頭發包進紙巾裏,塞進垃圾桶,見到夏賀,她也只是禮貌地招呼了一聲,态度不冷不熱。

倒是夏興側着身子問了問夏洪的情況,夏清清在一旁聽了半天,才知道:夏洪出事了。

原來馮村二十幾戶人家之前先後中毒,全都是喝了自來水之後共有的症狀,這件事被記者曝光,網上點擊很高,媒體也很關注。政府特意組織了人員前去調查,多日之後,發現原來是水管出了問題,運輸管道用的是水鑄鐵管,材質不合格,采用的是劣質材料制成,經不起腐蝕,融合,生鏽之後,有毒物質混合到水裏,才導致了飲用水有毒,導致了“水中毒”事件的發生,而不止的馮村,整個玉林鄉都是使用的這樣的水管,長期下去,還會用更多的人遭殃。

而據查,夏洪是當時的管理者,将這個工程承包給了森達公司,森達公司的實際經營者是夏洪的親娘舅。沒多久,一封舉報信又飛到了縣委書記的辦公桌,信中提到夏洪貪污修路公款,還要五保戶的生活費等等,調查取證後,發現夏洪卻是有貪污受賄的嫌疑,已經被“雙規”。

夏清清非常意外,夏洪當了一輩子的官,這次真要載了?

唉聲嘆氣是夏賀在病房裏的狀态,夏興好言好語安慰着他,岔開話題談論夏賀的面粉廠,生意興隆,多少人眼紅。

眼紅?夏賀苦笑了一下,随意敷衍了幾句,夏清清看得出,他不想多說,暗暗猜測:難道他的面粉廠有問題了?

夏賀應該真的很忙,夏洪現在這樣,而他也要處理工廠裏的事,所以呆了半個小時就離開了。夏清清送他到門口,看着之前還意氣風發的夏賀現在苦悶抑郁,也是默然。

目送他的車離開,夏清清正要轉身,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在邊走邊打電話,躲躲閃閃,好像怕碰到什麽人。夏清清悄悄跟在他的後面,聽清了他的話。

“林安哥,你放心,教授已經給叔叔做過檢查了,情況不是最壞的。嗯,化療做了,藥物也使用了。清清姐,不知道。對醫院裏人也只是說義診,免費治療,不用他們出一分錢。我知道林安哥,我會的。”

他挂了電話,嘆了口氣,轉身,猝不及防被身後的人吓了一跳,心髒都要跳出來了。待看清面前的人是誰,他頓時慌了,只祈禱剛剛的對話,她一句也沒聽到。

但夏清清一開口就讓他傻了眼,“展旭,是林安讓你來的?”

見瞞不過去了,展旭只好無奈地點頭承認,他剛要開口說什麽,就被夏清清打斷了:“專家組也是他請來的?”

“嗯。”聲若蚊吶。

“藥物也是他買來的?并不是無償治療,對嗎?”

除了點頭,展旭還能說什麽。

夏清清心情複雜,但是卻不願再與林安有過多牽扯,她面無表情地對展旭說:“展旭,我跟林安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請你別再來了,他的東西我也不會要。”

她轉身就要走,展旭一急,擋在她面前,“為什麽,你們之前不是還好好的,怎麽過了一個生日,兩個人就鬧僵了?”

“這不是三言兩語就可以講清楚的,我只能說,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林安的目的也已經達到了,他應該可以放過我了吧。”

“可是,可是……”展旭可是了半天也沒有說出什麽,見他還要攔着,夏清清嘆了口氣,“展旭,你之前不是反對我跟他在一起嗎?現在外面分手了,不是跟你想的一樣,這樣更好。”

“可是林安哥他很喜歡你啊,因為上次的事,我差點就失去了林安哥。”

“不會,他……只是做給我看而已。”夏清清心中苦澀,神色黯然地給他解釋。

展旭聽不懂她的話,夏清清不想再耽擱,搖了搖頭就要離開,眼看夏清清走遠,展旭急中生智道:“叔叔的病還需要治療,專家組怎麽能走?”

夏清清渾身一震,是了,爸爸的病才剛剛有了一點兒起色,她差點兒忘了,這都是因為林安,是他的幫助,才讓爸爸可以接受有效的治療。怎麽能因為自己的私心而罔顧爸爸的病呢,真是該死!

“他花了多少錢,我會還給他,通通還給他,一分都不會拖欠。展旭,你可以放心。”

“我不是這個意思……”展旭發現自己好像說錯了話,越發無措,等他再想解釋,夏清清已經上了樓梯去病房了。

天空飄起了,撲打在窗戶上,如絲如線,綿綿不絕地低低淅瀝,整個城市上空籠罩着一層雨霧。夏清清站在走廊裏,向外望,院裏的路燈被雨點折的淩亂,恍恍惚惚,或明或暗。

忘了有多久,到底離上一次與爸爸好好的談話有多久,說好的會康複呢,說好的病好回家呢,真的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嗎?

她推開房門,映入眼簾的是爸爸蝦米般佝偻的孱弱身體,他睡着了,幸好只是睡着了。剛剛護士與醫生慌亂而頻繁的走動,媽媽抑制不住的哭泣,手術室外耀眼的紅色光芒一直在她眼前交替晃動。她直直盯着夏興,生怕一眨眼,就這樣天人永隔。

病入膏肓,藥石枉然。

即使有專家組的傾力救治,有先進藥物的輔助治療,夏興也還是戰勝不了病魔,這已經是這兩天裏的第三次搶救了。注視着夏興憔悴的臉,夏清清才第一次知道,皮包骨,是怎樣的一個形容詞。

像一張幹瘦的老皮披在了一個骷髅上,那胸下肋骨清晰可見,根根可數,兩條腿像是被榨幹了鮮血,一碰就會碎。

而當夏清清聽到夏興的夢呓,她便再也忍不住,奔跑進廁所,捂住嘴,無聲地哭泣。他說:“這不是腸炎,肯定不是,腸炎怎麽會這樣。”

原來他猜到了,他都知道了,卻還是陪着家人一起演戲,不知道是安慰自己還是家人。

作者有話要說: 真的是有些難過(╯﹏╰)

☆、真相

門外走來一個人,夏清清木然地擡起頭,看到了滿臉通紅,一身酒氣的夏賀。那酒氣太過濃烈,夏清清有些煩,起身推門示意夏賀出去,別打擾到夏興。

夏賀瞥了她一眼,走到門外,看着夏清清像是有話要說。掩上了房門,夏清清徑自走到了戶外通道欄杆處,任凜冽的寒風打在她的臉上,一陣陣割傷她的皮膚。

“清清,叔叔怎麽樣?”夏賀關心地問道。

夏清清搖搖頭,不想說出那個令人心痛的結果。

“這樣的事,你……別太傷心,有我們大家幫你。”這樣的安慰聽了太多,夏清清還是說了聲謝謝,而後陷入長久的沉默。

“最近林安有沒有跟你聯系?”夏賀狀似無意地問道。

奇怪于他的問題,夏清清淡淡地觑了他一眼,低聲答道:“我們已經分手了。”

“什麽?分手了!”夏賀吃了一驚,聲音大了起來。

他今天的舉動太反常,夏清清摸不準他的意思,只“嗯”了一聲算是肯定。

“我爸出事,我的工廠也出了問題,而你跟林安分手了,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怎麽會這麽巧?”他喃喃自語,夏清清清冷的目光落到他身上,語氣淡然,“你想說什麽?”

“不是我想說什麽,”他忽然靠近夏清清一步,酒氣噴薄,夏清清當下後退幾步,站定看他。

夏賀絲毫不覺,咬牙說:“你不覺得奇怪嗎?我,我爸和你都是得罪過他的人,我可記得那時他的眼神,有多狠。現在一個一個遭了難,我懷疑就是林安在搞鬼!”

“你為什麽這麽說,有證據嗎?”夏清清心裏有些不舒服。

“證據?還要什麽證據,我已經快跟我親手建立的工廠沒有一分錢的關系了。我今天才知道買完我手裏大部分股份的原來是林安。我早該想到,當初他找我的時候,我就應該想到,他媽的就沒安好心!”

夏賀狠狠地一拳打在白色的柱子上,夏清清滿目驚詫:夏賀原來出了這麽大的事嗎?

“或許情況并沒有那麽糟……”她試圖勸他。

“怎麽可能,”夏賀雙眼通紅,急躁不安猶如困獸,“他一定是鐵了心來整我們,就因為那時候我報警,将他送進了監獄。可是,本來就是他的錯,他倒還記恨上了,人渣!混蛋!”

“夠了,別說了!”夏清清聲色俱厲地打斷他,聽不得夏賀這樣辱罵他。

“為什麽不說,他打你的主意,還打傷我爸,現在卻來玩弄我們,當年的監獄生活怎麽沒讓他悔改,弓雖奸犯……”

“我叫你別說了,你爸咎由自取,他活該下地獄,你以為當年該進監獄的人是誰?不是別人,不是林安,就是你爸!就是他這個混蛋!混蛋!”氣得渾身發抖,夏清清嘴唇哆嗦着,雙手緊握,手上的青筋畢現,太陽穴一突一突地疼。

她永遠也忘不了,永遠也忘不了,十六歲那年的噩夢,那個讓她多年來午夜夢醒,大汗淋漓,驚怖欲絕的畫面。

那年,她十六歲未滿,一個夏日午後,爸媽帶着弟妹走親訪友,她一個人打完農藥回家,渾身濕熱黏膩,臭烘烘的汗味參雜着刺鼻的農藥氣味,難聞極了。

她放下農藥桶,掩上門,脫了衣服去洗澡。溫度适宜的淨水洗去了一身的疲憊與異味,十分舒爽,可是還沒待她洗好,門外響起“篤篤篤,篤篤篤”的急促敲門聲。

只當是誰有急事,她連忙套上連衣裙,趿拉着拖鞋就去開門,門外站着她的大伯:夏洪。

她大伯跟她說着話進了屋裏,看看家裏沒人在,視線便直直地落在她身上,像化開的糖一樣,目光黏在她身上挪不開。她覺得大伯很奇怪,自己低頭一看,原來剛剛穿衣服的時候太急,小背心沒有穿上。現在裏面兩顆小春桃,若隐若現,她頓時窘然,尴尬得支起手臂來遮擋。

誰知大伯突然欺身而來,在她身上亂摸亂碰,她吓壞了,尖叫不止,大伯用手強硬地捂住她的嘴,把她拖拽進屋裏。

她驚懼不已,雙手死死地扳住門框不撒手,院裏的雞鴨也受驚了,咕咕嘎嘎地亂叫一起,撲騰着飛上牆上窗戶。她能聞得到大伯身上濃重渾濁的酒氣和煙味,她的手指被一根根掰開。恐懼如海嘯瞬間淹沒了她,木門框上的木屑紮進了她的手心裏,指甲崩裂出血,她也毫無知覺。

惡魔!惡魔!他是個惡魔!

被扔在床上,她像見了厲鬼一樣瑟瑟發抖,男人的大手急不可耐地扯掉她的底褲,她嘴巴被捂得死死的,發不出聲音,只能聽到“嗚嗚嗚”的哽咽哀嚎。

眼淚瞬時落下,她拼了命地護住自己,卻還是抵不過男人的力氣,她只覺得惡心,只覺得恐怖。

天哪!誰來救救她,誰來救救她!

男人突然不動了,五官扭曲在一起,表情很痛苦。他往後回頭去看,只見少年林安正一臉憤怒地站在他後面,手裏拿了一塊長方形的青色磨刀石。等到看清面前人的臉之後,林安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怎麽會是他?

男人雙腿着地想要下來,林安慌了,又用磨刀石拍在了他的頭上。男人悶哼一聲,倒在了床上。有血滴在床單上,迅速蔓延開來,染成了一朵鮮豔的紅梅。

夏清清驚吓過度,抖如篩糠,怎麽也冷靜不下來。看見倒在床上的夏洪和那朵朵紅梅,她擡頭,眼淚落下不自知,急切地重複着:“帶我走,帶我走。”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如果可以讓她重新再選擇,她一定不會對林安說出這句話,一定不會跟着林安到他們經常去的河堤橋洞呆一下午。

只是當時的她那裏會料到,就是下意識逃離的這個舉動會帶給兩個人怎樣的災難。那是林安第一次抱她,那個陽光美好的少年用溫暖的懷抱平息她的恐懼。他們靜靜相擁,林安一直勸慰着她,安撫着她,她抱着林安,無盡的煩惱都好像淹沒在了他的懷抱裏。

後來的事,夏賀就全都知道了。他們一回到村裏,夏賀見到林安就對他拳腳相向,而她的爸媽一直拉着她不住地打量,眼裏全是關心,但是對着林安他們恨不得将他剝皮抽筋。

在夏興的怒吼中,她才知道,原來那個被她叫了十幾年大伯的男人醒來對大家說,林安要□□她,他發現了去制止,被林安打昏了。

荒謬,完全的颠倒黑白,但是自己的解釋居然沒人相信,連家人都以為她是想包庇林安,痛斥她,強迫她,她頭一次昧着良心做了錯誤的決定,把一個救她于水火的人推入了地獄。

“不可能!這不是真的!”夏賀搖頭,堅決不相信這所謂的真相。

“有什麽不可能,颠覆了你的認知了嗎?你不是說林安是來報複的嗎?不是說一直都是他的錯嗎?當年我是受害者,是誰居心叵測,我會不知道,夏洪反咬一口,二你一直叫嚣着讓林安付出代價,而我的沉默是最後一根稻草,所以,就算他現在是真的來報複,那也是理所應當。”

“胡說!”夏賀依舊不相信,臉色卻變得蒼白。

“事實究竟怎樣,我不相信你一點兒感覺都沒有,你大可以去問你的好父親。”夏清清激憤地應道。

胡說兩個字像生了根蔓緊緊紮在舌根,怎麽用力都吐不出來。夏賀退後一步,一些畫面依稀閃過,他竟不能反駁。用力瞪了夏清清一眼,他撂下一句話:“我會找出真相。”

說完,就大步離開,只不過,這速度,這背影,怎麽看怎麽像狼狽而逃。

夏清清漸漸冷靜下來,這樣說出來,她心裏居然也是輕松的,可是那又能怎樣呢?說出來又能改變什麽呢?她重重嘆了口氣,疲憊地一步步往回走,那個站在白色方柱,正目不轉睛望着她,讓她只看一眼就痛徹心扉的人,是誰?

他為什麽出現在這裏?還要來報複她當年的退縮,踐踏她的真心與尊嚴嗎?夏清清頓了一下,但也只是那麽一下,她昂首挺胸,只看前面,穩穩地要與他擦肩而過,林安卻不允許,抓住了她的手。

夏清清并不看他,只冷冷地開口:“放開。”

林安當然沒有放,不僅沒放,反而将夏清清的手抓的更緊了。

夏清清深呼吸,努力維持鎮定,覺得自己沒有流露出一絲悲傷與憤怒時,才終于扭頭看他,卻不期然撞上他滿眼的疼惜與愛憐。夏清清頓時有一瞬間的失神,好像還在A城,還在林安的房間裏,他抱着她,也常常會這樣看着她。

直到感覺臉被輕柔地摩挲,直到耳邊傳來他一貫溫潤明朗的聲音,“很辛苦吧,”她才驚覺,自己險些要丢盔卸甲。

立馬撥開他的手,退後幾步,與他拉開距離,臉上有些涼,她用手一摸,原來是不知不覺已經淚流滿面。

作者有話要說: 這幾天忙,更新慢了,我會補上來噠。O(∩_∩)O

☆、逝去

“你來幹什麽,來檢驗你計劃實施的成果嗎?那你現在看到我這個樣子應該滿意了吧?”夏清清發現自己也有說話嗆人的時候,她本想做到坦然承受,但為什麽話語裏滿滿的都是委屈與埋怨。

林安想上前抱住她,夏清清察覺到他的動作,立馬後退一步防備地看着他。擡起的手不動聲色地又放下,林安有些無奈地說:“你都沒聽我的解釋就給我判死刑了嗎?只聽了梁逸的胡話,你就完全相信了?”

“他說的不對嗎?”

“當然不對。”

“你沒有匿名給我發何以翔跟鄭露的照片?沒有告訴我他們的房間號?梁逸沒有找人在酒吧欺負我?你從來不知道這件事?你跟我在一起,從開始到現在從來沒有想過要報複我?這些……都沒有嗎?”

淚眼朦胧中,林安的臉也模糊了,他沒有否認,他沉默了,那就是是真的了,是真的怨恨她,才用這樣的方法來報複?

心存僥幸的希望徹底破滅,夏清清心灰意冷,再也不能忍受跟他呆在同一個地方。退後着,心痛着,原來一切都是假的,喜歡是假的,柔情是假的,關心是假的,求婚……更是假的。

她用力拔掉左手中的戒指,狠狠地朝林安擲去,“還給你!”小小的指環在空中劃出一道銀色的光線,随後在地上跳躍着,伴随着清脆的聲音,最後歸于平寂。林安黑着臉,一言不發地看着她決絕地轉身離開。

夏清清以為他會離開,他一向是清冷高傲,決伐果斷的,自己已經說的這麽清楚了,他又怎麽會還留下來呢?但是這次夏清清想錯了,随後的幾天裏,林安非但沒有如她所想離開,反而坦然地去詢問醫生,始終不溫不火地陪着夏清清。

怕夏興看到,又趕不走他,夏清清只好囑咐家裏人不要告訴夏興,免得他生氣。夏筝問她,兩個人到底怎麽了。面對妹妹的詢問,夏清清只簡單說了一下,雖然她說的很少,但是夏筝還是猜到了大概,面上一直安慰她,心裏卻有了主意。

夏興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神智也越加不清,往往要好久才能辨認出眼前的人是張麗還是夏清清,而一家人惶惶不可終日,心裏都知道,夏興怕是不行了。

但夏清清沒料到,為什麽這麽快,這麽迅速,她只不過是出去買蘋果,回來時就見護士醫生慌慌張張地向四樓的盡頭跑去,他們急匆匆地超過一間又一間白色的病房,灰白的鞋底在地板上踏出急雨一樣的調子。

她驀地一驚,全身不由自主抖了起來:不會?……不可能!

她不顧一切地向415跑去,手中的蘋果兜也急切地胡亂碰撞,砸在她的腿上,她無知無覺,只一心想見到夏興,見到他依然好好地躺在床上。

但遲了,還是遲了,她闖進病房裏,看到了什麽?醫生無可奈何地搖頭,他為什麽搖頭?護士拿着白色的床單正要給誰蓋上?

一把推開護士,她想掀起床單,看一看下面躺着的,一動不動的人,到底是誰?

她慢慢地,鎮定無比地揭開床單,夏興瘦削的臉便一覽無餘,那深深陷下去的眼窩,高高突起的顴骨,不是最熟悉不過了嗎?

不,不可能!明明剛剛他還精神不錯地與她聊天,明明他還胃口很好地吃了一個桃子,還說自己想吃蘋果,所以自己猜巴巴地跑去買了最新鮮,最甜脆的蘋果。

為什麽一轉眼,他就躺在這裏無聲無息了,為什麽不等等我,為什麽不等我回來?

顫抖的手猶不能相信,她撫上了夏興的臉,還帶有語文的臉讓夏清清終于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爸爸!”她緊緊抓住夏興的手,邊哭邊喚,好像這樣就能把他叫醒。

眼淚濕透了衣服,她越哭越悲傷,跪倒在床邊,心像被剜了一個洞,鮮血淋漓,痛不欲生。

護士們要推走夏興,她抓住床沿,護着夏興,哭着讓所有人走開。她歇斯底裏的樣子震懾了所有人,但是還是有人走過來抱住了她,掰開她的手指。她驚懼欲絕,踢打着抱她的人,“放開我,放開!爸爸,別推走我爸爸,啊……”

憤怒傷心之下,她的力氣出奇得大,拳頭不斷落下,那人一聲未吭,任她捶打。她百般掙脫不得,眼睜睜看着護士将夏興越推越遠,她發出痛苦地尖叫,一口咬在了那人的手腕上。

有鮮血順着她的嘴角滴下來,她猶不解恨,青筋根根凸顯,表情猙獰,牙關緊閉,好像要把此人生啖才罷休。有人要拉開她,那人擺擺手,眉頭都不皺一下,用另一只手抱住她,在她耳邊低聲說:“清清,叔叔已經走了。”

這句話清楚地,不斷地在她耳邊回蕩,讓她回避不了,“叔叔已經走了,已經走了,已經走了……”

已經……走了嗎?呆呆地望着空空的病房,她突然間就失去了所有的力氣,雙腿一軟,兩眼一閉,昏了過去。

“把這兩行掰完,咱們就休息一下。”相信對着有氣無力掰玉米的幾個孩子說道。夏清清擡頭看了看休息,加緊手上的動作,兩三下便掰好了,然後跟弟弟妹妹坐在大樹下乘涼。

夏興還是以前的樣子,健健康康,被太陽曬得臉黑紅黑紅的,滿臉的汗不住地流,他用毛巾一擦,又搭在了脖子上。明明是很平常的樣子,夏清清卻不知道怎麽了,就想多看一會兒,看久了,心裏還有莫名的傷感。

“給。”夏興遞給夏清清一樣東西,她拍拍手上的泥土接過來,打開小布包一看,原來是一對嶄新簇亮的鋼筆尖,金色的表層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她開心地笑了,嘴角都要彎到了天上,“爸爸,你啥時候買的?”

“前幾天趕集的時候看到的,就買了,”夏興不甚在意地答道,“不是說鋼筆用了太久,筆尖禿了嗎?”

“嗯,是壞了,不好用。”夏清清将手中新得的筆尖看了又看,最後小心翼翼地用布重新包好,放進了口袋。突然有淚珠滾落,她驚訝地擡頭,卻發現天完全黑了,周圍只有自己一個人,爸爸他們都不見了。

“爸爸,爸爸,你在哪裏啊?”她慌忙站了起來,害怕得大叫。

空寂廣闊的田地裏只一遍遍回蕩着她的呼喊:“爸爸,爸爸,你在哪裏啊?”

她心裏慌慌的,越走越快,最後跑了起來,她要找到爸爸,一定要找到爸爸。

“爸爸,爸爸。”她大聲喊叫,急切地想聽到回答。“啊!”她一腳踏空,尖叫一聲醒了過來。

夏清清睜開了眼睛,夢裏夏興的臉還在她眼前晃動,她呼吸一窒,掀了被子就往415跑去,用力推開房門卻只有空蕩蕩的一張床,沒有爸爸,沒有。

“清清,叔叔已經走了。”走了,真的走了,爸爸,你怎麽舍得啊。

林安是在太平間外的木椅上找到夏清清的,她全身瑟縮着,臉色慘白,全身淚水,嘴唇凍得發紫,赤着腳,整個人失魂落魄,目光空洞,無知無覺。

林安心疼到心痛,走過去将她打橫抱了起來,她不反抗,人依舊是呆呆的。她實在的太冷了,抱着她就像抱着一塊極地的寒冰,林安很生氣,為她的自暴自棄,為她對自己的不愛惜。

把她放在床上,看着她還是一動不動,了無生趣的樣子,林安終于忍不住了。

“夏清清,你聽好,振作起來。你爸已經走了,這是事實。這個家,還需要你來支撐,知不知道,你昏過去的時候,阿姨她有多擔心,她剛剛失去了丈夫,內心的苦痛絕對比你多,難道你還要她一個年過半百的人繼續為你擔心,為你流淚嗎?”

沒有反應,不言不語,林安又是心疼又是生氣,看着她這個樣子,又再狠不下心來責備她,只得想離開幫她處理別的事。他剛剛走到門口,夏清清開口了:“我剛剛,去看了爸爸。”

林安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看她。“他是皺着眉頭的,想來一定是放不下我們。”她沒有哭泣,看樣子已經完全接受了這個事實。

“所以,你說的對。這個家需要我,弟弟妹妹需要我,我不能,也沒有資格去放縱自己的傷心和難過。”她疲憊地閉上眼睛,再睜開時,已然是一個冷靜理智的夏清清。

她幹淨利落地做起來,将散亂的頭發紮起來,穿上鞋子推門而出,路過林安身邊時,她的視線落到了他包着紗布的手上。“謝謝你,但請你走吧,我答應過爸爸與你分開。而且,你也沒有必要再呆在這裏,還有,專家組的醫療費和藥費,我會還給你。”

就這麽迫不及待地撇清關系,林安的目光比日頭還要毒辣,渾身散發着噴薄的怒氣令人膽戰心驚,夏清清險些招架不住。誰知,他突然抱了下夏清清,怒氣與冷意一瞬間卸下,只餘下絲絲溫柔。

他說:“我給你時間,我會一直都在。”

夏清清尚來不及思考,林安已經放開了她,她疑惑地看他一眼,還是快速地離開了,還有很重要的事等着她去做。之後的幾天裏,一個院裏的男女都來幫忙,靈堂搭建,墳地挖掘建造,時時都在進行。發靈的前一天,由年長的一輩給夏興穿上壽衣。晚上,最後一次跟夏興見面,六個兒女披麻戴孝圍着棺木中的夏興走一圈。

嗚咽的,壓抑的,悲痛的哭泣聲一直不絕于耳,夏清清走在最前面,一直眼含淚水而不落,她記得剛剛媽媽的囑咐,眼淚不能落入棺內,否則爸爸會去的不安心。

爸爸,我會好好照顧媽媽,照顧我們這個家,你放心,安心地去往另一個世界吧。

一圈完畢,夏清清跟弟弟妹妹跪到一旁,随着村中管事的一聲令下,沉重的棺蓋緩緩被推了上去,直到再也看不見夏興的臉,直到棺木完全重合。

第二天迎客,下跪,哭泣,不知道到底跪了多少次,只知道膝蓋鑽心的痛已無知覺,雙腿發麻到站不起來,眼睛幹澀再無濕意。

而最終一聲高喊:“起!”之後,厚重的靈柩被擡起,唢吶聲悲涼的響起,哀樂震天。北風陣陣吹起地上的枯葉,昨日的冥幣灰吹得漫天如灰雨,迷了人眼。

姐弟幾個攙扶着跟着送棺隊伍之後,放聲悲泣,按照規矩,女兒是不能跟着去墓地的。夏清清只能目送着夏興的棺木越來越遠,直到消失在路的盡頭,再也看不見。

作者有話要說:

☆、錐心

在夏興去世的兩個月後,夏清清跟家裏人過了一個不是滋味的新年,又嚴厲批評打消了夏承熠想退學來減輕家裏負擔的想法。安頓好家裏的一切,她便打算離開家去重新找一份工作。

林安那裏是不能去了,自從上一個月林安又再來找她,并跟她解釋了當天梁逸說的話後,夏清清依舊沒有釋懷。她想到了曲樂薇的話,也想到了之前夏興對她的反複叮咛,讓她遠離林安。

她的沉默到底惹惱了林安,逼問她為什麽還是不願意回來。兩個人都有點激動,她氣憤之下便把曲樂薇的話說給了他。林安那時的表情是錯愕的,猶記他艱難地吐出一句話,而後失望地離開。

“夏清清,你沒有心嗎?”語氣那麽輕,表情那麽苦,她說不出話來,他只這樣的一句話,幾乎讓她懷疑自己的判斷,難道是她錯了嗎?

收拾好行李,她在包裏發現了一打現金,思索了一下,她把錢拿了出來,用紙袋裝了,向夏賀家走去。

夏賀正在屋裏抽煙,煙灰缸裏已經有了十幾根煙蒂,整個屋裏煙霧缭繞,異味熏人。夏清清将窗戶打開,空氣流通了,她才覺得呼吸順了。

“給你,這個還給你,我們用不到。”她将錢放在桌子上,向夏賀推了過去。

“清清,”夏賀擡起頭,愧疚難當地說,“對不起,我不知道我爸他……”

“你不需要用錢來彌補,”夏清清打斷他,“畢竟錢不是萬能的。”

見夏清清不願提起夏洪,他只好岔開了話題,“我見過林安一次,當時我問過他,我哥賭錢,挪用公款,跟我爸被人舉報是不是都與他有關,我是不是來報複當年傷害他的人,包括你?”

夏清清沒有反應,夏賀只好繼續說下去:“他承認了,可是我對他也很不起來了,尤其是當我從我爸臉上看到那種被我筆逼急了的惱羞成怒後,我才知道我錯了,錯得離譜。可是清清,他對你是不一樣的,他是喜歡你的。”

他之所以這麽肯定是因為看清了提到夏清清時,林安語氣的溫和和帶笑的眼睛,最主要的是,他當時親口所說:“一開始對她是有怨恨的,但是,再多的恨也抵不過我愛她。”

夏賀本來沒打算告訴她,但是自從知道了真相,他便覺得對不起林安跟夏清清,所以他想幫她,想補償她,所以才有了之前送錢一事和現在的坦言。

說沒有被觸動是假的,但夏清清沒打算跟夏賀讨論這個問題,便問他以後的打算。夏洪如今身在監獄,夏賀手中的股份也已經全部到了林安手裏,他只能先回到之前的公司上班,以後再作其他打算。

告別了夏賀,夏清清回到了家,媽媽張麗自從夏興得病就一直郁郁寡歡,夏清清知道她難受,所以總是去安慰開導她。明天就要走了,夏清清與張麗一同做晚飯,說話。

張麗認真地問了她與林安的事,夏清清含糊其辭,張麗卻告訴了她一個事。有了夏興在醫院的時候見過林安,當時張麗在外面聽到夏興說把夏清清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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