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9 (4)

他恐怕是此生都難以忘卻了。

作者有話要說: 于是這個世界畫風大概就是如此正劇了,如果我足夠持久的話。

很久以前就想寫一個正劇風算無遺策受了,然而作者的智商是肯定支撐不起來一篇單獨的長篇的,眼看着這本快完結,下本寫快穿又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再不寫就完了,于是任性一次……就寫了_(:з」∠)_。

還有不要問我顧南南智商為什麽突然上線了,大家就當做[權謀之路]的作用或者顧南南演技好……畢竟作者信了。

如果小妖精覺得畫風轉變太快太出戲接受不來,就別買這個世界了。放心辣即使你們不買這個世界我也依舊愛你們噠。

願你們一生平安喜樂。

☆、77|8.3

又過了半個月,冬雪消去,大啓這年的第一場雨到了。

屋檐細雨,顧南坐在窗邊看着殷承安,後者正垂眸練字,墨色的字鋪在白色宣紙之上,頗有幾分風骨。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殷承安停筆,喚了殷承修一起讀書,聽到自家兄長的呼喚,殷承修立刻皺了臉,看着顧南扮可憐。

顧南失笑:“多學些沒壞處,去吧。”

皺着的臉頓時更哀怨了。

殿內安靜異常,焦爐熏香袅袅,只能聽得見翻書的聲音。

顧南垂首擺弄棋子,偶爾擡頭看看對面的人,殷承安肅容看書,時不時提筆批注。殷承修雖不喜讀書,此時卻也靜下心來認真看着。

前者喜好策論,後者偏愛兵書。

性格可見一斑。

Advertisement

眼看着到了用膳時候,顧南站起來:“收了吧。”

殷承修歡呼一聲起身離開桌子,殷承安跟在他身後走來,氣質從容。

顧南擡手輕戳殷承修額頭:“不好學。”

被自家小夫子說,殷承修有些不好意思,捂着額頭撒嬌:“好嘛好嘛,下次,我一定好好學。”

顧南看看眨眼睛的小皇子,再看看他身後的殷承安,微笑起來:“走吧。”

上午讀書,下午習武。

無雙谷弟子只修文不從武,顧南無所事事,坐在樹下喝茶觀望,好生惬意。

論文,殷承安毓秀聰慧,論武,則是殷承修更勝一籌。

顧南眯了眼睛看前方,年長些的少年目光沉靜,手腕堅韌有力。年幼的幼童站在兄長身後,年紀雖還小,動作間卻能看得出天賦。

大啓景昭帝皇七子承修,五歲從武,十歲從軍,十二歲破虜功勳無數,十三歲兄長登基,自請鎮守雲南,同年十月,率軍十萬破蠻夷,戰死紫雲關。

少年英姿勃發,金戈鐵馬。

死後屍身挺立,遙望京城。

顧南眼睛突然有些熱,急忙将不該有的情緒斂去。

擡眸看天色已晚,顧南揉揉臉,招手喚他們過來,小皇子精神奕奕仰起頭:“太傅,我怎麽樣?”

“極好。”顧南微笑:“若是策論也能有這般資質,我也無須為你發愁了。”

“文武皆修有皇兄就可以了。”殷承修笑着抱住自家兄長的胳膊:“對不對?哥哥。”

殷承安笑着捏捏他的臉頰,擡眼看顧南。年長自己四歲的少年微笑坐在樹下,眼眸中盡是溫潤的光芒。

此時春光正好,少年顏色明媚,姿容美妙。

水墨丹青難以描繪。

殷承安有些愣神,回神後垂下眸子,便聽到前方傳來溫潤清朗的聲音。

“青山不厭三杯酒,長日惟消一局棋,承安,過來坐。”

少年素手執了棋子笑,伸手拂去棋盤上的落花,神色淡然。

殷承安依言坐下,擡手落子。

棋盤上很快布上了黑白棋子,顧南垂眸看棋局,黑棋殺伐果斷,氣勢決然,又不動聲色為自己暗自鋪下後路,心思缜密,像極了執棋之人的性格。

清風徐徐,歲月靜谧。

旁邊茶水煮開熱氣袅袅,黑白棋子在霧氣中不斷落下,顧南一直都是随意的模樣,殷承安收斂了深色看着棋盤,面容透露出的氣勢已經隐隐可以看出七年後年輕帝王的模樣。

再一子,勢如破竹。

顧南擡頭看殷承安,後者正低着頭看棋盤,眉頭微皺,眸色深不見底。

于深宮中沉浮的一千多個日夜,足以讓張揚的少年變得心思深沉。

苦楚最是塑人。

只可惜,過猶不及。

顧南将手中棋子落下,殷承安斂了神色,再看棋盤,局勢已然大變。

“心思缜密,步步為營,确實極好。”棋子一顆顆落下,生生将黑子逼至絕境:“可是你太心急了,承安。”

“就看這如今朝廷局勢,大皇子已成氣候,二皇子羽翼漸豐,三皇子眷寵愈盛,四皇子雖為逍遙不涉朝政,可其母榮貴妃卻不是省油的燈。”顧南淡淡開口:“五殿下,此時你該做的不是以氣勢相拼,而是斂了鋒芒,來日一擊成殺,那才是真正的退路。”

殷承安怔怔聽着。

最後一顆白子終于落下,棋局大成。

一敗塗地。

殷承安看看已經全盤崩潰的黑子,想着一開始的棋局,眸色有些恍惚。

表面上看着白子并無任何章法,一直由他牽着,可仔細想來,殺陣一直藏在随意中,時候一到,只用一子便殺去了他所有的退路。

殷承安早知道顧南喚他下棋用意絕非單純,卻沒想過後者會用如此直接的手段,告訴他在深宮之中應該怎麽走。

想明白一切,殷承安擡頭深深看顧南一眼,片刻後起身拱手:“多謝太傅。”

“無妨。”顧南眯起眼睛,理所當然受下,突然又笑開:“時辰也不早了,吃些東西沐浴後便去睡吧,承修也累了。”

殷承安轉眸,這才看見殷承修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靠着梅樹睡着了。

眼眸一暖,殷承安上前将幼弟抱起,小皇子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嗯……結束了?哥哥你和太傅誰贏了?”

聞言,一向從容的少年神情難得窘迫。

顧南彎着眼睛笑起來,上前牽起少年的手:“走吧。”

背後梅花随風落,新綠半倚春風。

白日裏還是朦胧細雨,夜裏突然驚雷。

梅花被雨水打濕落在漢白玉石階上,像極了那晚的蜿蜒鮮血。

殷承安于雷聲中驚醒,背後已是濕冷一片。

三年前也是這般的夜晚,雷聲附着大雨,刀劍嘶喊聲隐在其中,刺目鮮血便染紅了漢白玉石階。

殷承安握緊拳頭,那晚的哭喊尖叫聲猶如在耳,一字一句,讓他眼睛心口發疼。

恨,多麽恨。

他閉上眼睛,心髒像是被人緊緊攢起,稍稍用力,便疼得撕心裂肺。

少年蜷起身子,将頭埋進臂彎,刺痛入骨,愈發難熬。

他站起來,顧不上穿鞋跌跌撞撞跑出門去,剛開門,便看到白色石階上的紅梅點點。

眼前頓時一片赤紅。

聽到外面的雷聲,顧南放下書卷,剛想熄燈入睡,便聽到了敲門上。

起身将門打開,顧南愣了愣,被雨水淋濕的少年站在門邊,姿态倔強而孤獨。

“太傅。”

聲音都是顫抖的。

顧南急忙将他拉了進來,拿了布巾為他擦去雨水:“這是怎麽了?”

少年發白的嘴唇嚅嗫幾下:“我……雷,雨,三年前……”

破碎的幾個字足夠讓顧南明白少年的意思,他有些心疼,便再是心思缜密性情堅定又如何,到底還是個孩子。

将布巾放到殷承安手上,顧南想去給他拿身新的亵衣,剛轉身,手便被抓住了。

向來倔強的少年眼神中帶了幾分懇求:“太傅……今晚我能留下嗎?”

“好。”顧南伸手拂去粘在少年臉頰的濕發,帶着他一同去拿了亵衣,讓殷承安換上後,牽着他的手走到床邊。

殷承安躺下後,身子便不自覺蜷縮起來。

顧南嘆口氣,上前輕撫他的脊背:“別害怕,沒事的。”

話音剛落,外面一聲驚雷,天空被照亮一瞬。

殷承安剛放松一些的身子瞬間繃緊,輕輕顫抖起來,他的頭緊緊埋在被子裏,不久居然傳來了隐隐的嗚咽聲。

不堪絕望的往事再次出現在腦海中,滿是血的顏色。

殷承安閉上眼睛,片刻,突然感覺自己被人以安慰的姿勢抱住,随即,一雙柔軟的手輕輕向上,覆住了他的耳朵。

帶着清香的發絲落在他的臉頰,擁抱溫暖而柔和。

滿目的血色和耳邊的尖叫哭喊就在這個清淡的擁抱中慢慢散去,變成點點溫暖的春光,那裏沒有黑暗沒有絕望,只有一株梅樹和石桌,上方放着香氣馥郁的茶水,旁邊黑白棋子布在棋盤上,是最安谧溫暖的顏色。

感受到殷承安的身體逐漸放松下來,顧南放開手,輕輕拍打他的脊背:“好好睡吧,都過去了,沒事的。”

殷承安從來都沒有想過,有一天會有這麽一個人,只靠一句話,就能給予他最大的救贖。

殿外夜風涼寒,大雨滂沱。

殿內一燈如豆,溫暖如春。

殷承安轉過身來對上顧南的眼睛,看着那雙眼眸裏溫暖的顏色,眼睛一時間竟有些酸澀。

他的脆弱并沒有維持太久,木門開啓的聲音讓他從情緒中清醒,斂去神色後回頭,小皇子抱着枕頭站在門邊,一雙眼睛濕漉漉看着太傅和兄長:“哥哥,太傅,我害怕。”

顧南無奈笑笑,下床将殷承修抱上來,兄弟二人躺在他左右一人握住他一只手,面容寧靜而滿足。

夜風從窗縫吹入,燈火右晃幾下後熄滅,殿內瞬間暗了下去。

顧南将被子拉上來将三人蓋住,輕聲道:“睡吧。”

小皇子早已睡去。

殷承安于黑暗中握緊顧南的手,眸色深深。

三年來,一千多個夜晚。

只有今夜,難得好眠。

作者有話要說: 寫承修前世生平那一段的時候突然有點想哭。

☆、78|8.4

大啓景昭帝所誕十一子,衆人皆嘆大才,仁厚寬博,聰慧毓秀,只是這些,向來與皇五子殷承安沒有牽扯。

世人眼中,太極殿罪妃之子,性情陰鹜懦弱無能,能于深宮中得以存活便是大幸,哪裏還能求得其他。

世事混沌,心如明鏡之人寥寥無幾。

多少人只記得少年帶着幼弟沉浮深宮低眉斂目的模樣,卻忘記了三年前,太極殿殷承安站于梅樹下仰首勾唇,也是極盡風流的少年。

三年低眉沉默,一朝涅槃重生,自是榮耀加身,尊貴無匹。

顧南擡眸看殷承安,後者正好放筆擡頭,視線相對,殷承安勾唇輕笑:“太傅。”

一笑間的俊美風流,煞是惹眼。

顧南站起來走到桌前,低頭拿起桌面上的書卷,将上面的批注一一看過去,眉眼間不自覺染上了些許笑意。

“不錯。”顧南放下書:“注重大局,頗有風範。”

旁邊的殷承修渾渾噩噩舉着策論卷開口:“看看我的,太傅。”

顧南笑着接過他手中的書,只是一眼,便笑了起來。

“修文先習字,七殿下。”

小皇子臉一紅,伸手搶過書合上:“不要笑,總有一天我的字也會很好的。”

這話顧南自然是相信的。

殷承安站在後面看看自己的幼弟,再看看眉眼含笑的太傅,只覺着心裏滿是柔軟。

三月時光匆匆而過,太極殿的梅花謝了,枯萎的紅色落在石桌和青石道路上,又被新開的花朵覆上。

昔日荒蕪太極殿,如今也能攬得住風光。

殷承安聰慧毓秀,心思細膩,很快便對所學策論了然于胸,氣質內斂中,舉手投足隐隐可見帝王風骨。

比起前世少了些陰鹜偏執,多了些明悟通徹。

又過了一個月,景昭帝殷胥于禦書房考察皇子策論,八歲以上皇子皆在此列,太傅跟随其後。

景昭帝坐于中央,垂眸在諸皇子身上略過,在看到殷承安時停頓一下,随之捕捉痕跡移開。

除了顧南和殷承安,沒人注意到。

殷承安眼眸暗了暗,面上依舊還是從前低眉斂目的模樣,從容的氣度也被刻意收起,被懦弱陰郁掩蓋。

一炷香後,殷胥出了考題,顧南擡眼一看,是《歷世書》中的一段。

《歷世書》分上中下三卷,第一卷寫德治,第二卷寫人治,第三卷寫國治,其言灼灼,示意明遠,是為當世大家所推崇。

只是顧南卻難免揣摩景昭帝的用意。

因為這《歷世書》,乃是無雙谷先祖所作。

顧南身為無雙谷弟子,對其中道理自是通悟,殷承安為顧南輔佐,受其影響,對《歷世書》的了解只怕比當代許多大儒還要深幾分。

題目一出,大皇子殷承祈起身一拜,從德治篇至國治篇,侃侃而談。

景昭帝這些個兒子,每一個都不是平庸之輩,顧南聽着殷承祈的話,雖不算全面,但也能從中聽出幾分道理,顯然在讀書上是下了功夫的。

殷胥對大兒子也還算滿意,之後二皇子三皇子都站起來說了一些,措辭也算精妙。

四皇子向來逍遙,只好游歷雜志不喜策論,站起來落落大風承認:“幾位皇兄說的極好,我便不露拙了。”

殷胥知道他的性子,無奈笑笑:“坐下吧。”

視線便落在了殷承安的身上。

室內一時間寂靜無聲,殷承安不動聲色看向顧南,後者沉吟片刻,隐晦對他搖了搖頭。

殷承安眸子暗了暗,起身站起行禮後開口,說到一半,其餘幾位皇子身後的太傅便已經忍不住搖起頭來。

不是他說的不對,而是他說的大多是在複述旁人的話。

除了四皇子,其餘皇子臉上也隐隐露出不屑。

殷胥聽着殷承安說完,臉上沒什麽異樣的表情,揮手讓他坐下了。

正午時分出了禦書房回太極殿,一路上殷承安不曾開口。

顧南知道他的想法,三年受盡苦楚,難免想着表現自己獲得些尊重,可如今明明有見解卻不能說,落得他們嘲笑,心裏自然不好受。

少年心氣最是高。

殷承修半個時辰前便在太極殿外等着,遙遙看見太傅和兄長的身影,笑着跑過去:“哥哥,今日考試如何?”

殷承安沉默不語,小皇子也不傻,小心翼翼看看兄長和太傅,伸手勾住了自家哥哥的手。

小孩兒的手掌柔軟嬌嫩,殷承安心情稍好了一些,臉色卻還是黑的。

顧南看着他的背影嘆氣。

小孩兒傲嬌了怎麽哄,真是愁人。

原本想着飯後和殷承安談談心,結果剛放下筷子,裴冷秋便帶了口谕前來,召見顧南。

顧南謝過大太監跟随其離去,看着他離去的身影,殷承安黝黑的眸子裏閃過些許擔憂。

小皇子扯扯哥哥的袖子:“哥哥,太傅是不是要被罵了?”

聞言,殷承安眼眸中的暗色更深幾分,伸手摸了摸小皇子的頭發,沒有說話。

禦書房。

景昭帝坐在桌前,聽到開門聲擡頭看去,微微一笑:“來了,坐吧。”

顧南依言坐下,剛坐下便看到桌上放着一本書——《歷世書》。

殷胥順着他的目光看去,笑了笑:“今日你也在場,覺得朕的皇子們怎麽樣?”

“非平庸之輩。”顧南道。

“這話說的也太籠統了一些。”景昭帝看他一眼:“顧南,若論資質和野心,朕的皇子們個個不差,為何你偏偏選擇了承安?”

顧南笑而不語,伸手将面前的書推近殷胥:“因為,顧知還想要輔佐的,只有一個殷承安。”

殷胥愣了愣,突然想起許多年之前他也對顧敬之問過這樣的問題。

當時顧敬之是怎麽回答的呢?

是了。殷胥垂眸勾唇一笑,當年他也是這般淺笑看着自己,道。

顧敬之想要輔佐之人,只有一個殷胥。

一句話用平淡語氣說出的承諾背後,是八年不計回報的付出,是八年耗盡心血的籌謀。

想到這裏,殷胥靠後半眯着眼睛笑了笑:“果然是無雙谷教出來的弟子。”多麽相像。

顧南淡然向他颌首。

四周突然起了風,掀起桌上的書,書頁翻動後最終停到扉頁,顧南看過去,上面一手小楷風骨盡顯——于大啓天祈三十年贈予殷胥,願以此警之示之,灼灼明志。

最下方,是顧敬之的刻章。

殷胥也看到了那一刻,眼眸深處逐漸變得柔軟,笑起來:“罷了罷了,若是敬之知道我在此為難他的弟子,定不會讓我好過……回去吧。”

顧南起身行禮:“臣告辭。”

殷胥嗯了一聲,伸手撫摸書頁上顧敬之的字,待顧南走到門邊的時候突然開口:“今日你和承安都做得不錯,只是依承安的性子,心裏難免有些郁結,你回去好好開導便是,若是開導不成,晾他幾天也就好了。”

聽到最後,顧南有些想笑,想來大啓這位皇帝當年沒少被顧敬之晾過。

心裏想笑,面上卻是絲毫不顯,轉過身去。

身後殷胥的聲音有些滄桑。

“若是有空,就多來禦書房找我坐坐吧,顧南。”

聞言,顧南腳步頓了頓,輕聲道:“好。”

門一開一合,禦書房內就只剩下了景昭帝一人。

他握着書閉上眼睛,思緒又回到從前,顧敬之站在樹下将書遞給他,唇角的笑容比春光還要溫暖。

真是老了,殷胥想。

老了,才開始喜歡回憶過去。

老了,才開始學會在旁人身上找你的影子。

敬之,我們到底是老了。

出了禦書房,顧南便朝着太極殿的方向走去,剛走幾步,卻被人叫住了。

“顧太傅。”

他回過頭,看到一身着華袍的少年站在身後,眉眼風流。

不愛權勢愛逍遙的四皇子,殷承清。

顧南拱手行禮:“四殿下。”

殷承清擺擺手:“無須多禮,遠遠看着像太傅,于是喚一聲,還好沒出錯。”

顧南笑:“四殿下目力過人,自是不會錯……若是無事臣便先回去了,早上有篇策論還未給五殿下細講,怕耽誤了事。”

說完,再次行禮後轉身,卻被殷承清身後的宮人攔住了。

顧南收斂笑意看向殷承清:“四殿下這是何意?”

殷承清笑着搖頭:“只是請顧太傅做客,太傅,請吧。”

夜裏,太極殿外,殷承安牽着殷承修的手站在外面,不斷張望。

如今已是五月,夜裏并不算涼,可殷承安就是覺着冷。

殷承修年紀尚小,還不明白如何掩藏心思,帶着哭腔問自家兄長:“哥哥,太傅是不是回不來了?”

“胡說什麽!”殷承安難得對幼弟橫眉。

殷承修神色更加難過:“我聽說大皇兄之前的太傅就是因為大皇兄沒回答好父皇的問題,所以被打六十大板,當晚便死掉了……顧太傅身子那麽薄弱怎麽受得住?”

殷承安沒說話,握着幼弟的手卻不自覺緊了幾分。

小皇子越想越害怕,忍不住哭了起來:“我要太傅,我要小夫子,哥哥,我要小夫子。”

“別哭。”殷承安抱住他,将手心貼在他的臉頰抹去眼淚:“你不是說以後要征戰四方嗎?哭哭啼啼算怎麽回事,太傅,太傅會回來的。”

小皇子攢緊拳頭努力克制哭聲,抽噎着問:“真,真的嗎?”

孩童的眼睛清澈明亮,帶着十足的信任,面對這樣的眼睛,殷承安一時間竟不知該怎麽回答。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是多麽幼稚,因為一時之氣郁結不已,卻沒想過身為自己太傅的顧南其實更難熬。

皇子不才,其咎太傅。

殷承安只覺得雙目刺痛,口中竟隐約嘗到了血腥氣味。

這個夜裏無風無雨無驚雷,他卻覺得心情和三年前的雨夜并無太大差別。

殷承安抱着幼弟看着太極殿外的青石道路,不知過了多久,突然看到道路盡頭隐隐出現一個光點。

一燈如豆。

作者有話要說: 隐約覺得自己快正經不下去了_(:з」∠)_。

到現在還沒污有點不習慣。

感謝Sashs的地雷,好久沒收到過了好激動麽麽噠乀(ˉεˉ乀)。

願你們一生平安喜樂。

☆、79|8.5

顧南提着油燈走近,看到殷承安和殷承修,彎着眼睛笑起來:“在等我?”

小皇子歡呼一聲撲上去抱住顧南,顧南彎腰将他抱起,小皇子就勢撒嬌:“太傅怎麽現在才回來?”

顧南沒有回答,偏頭看向殷承安,後者站在那邊面無表情看着他,眸色比夜色還要深沉。

除了殷承安,沒人知道他手心此時已是潮濕一片,也沒人知道在看清楚來人是顧南時,他心裏一瞬間的放松和慶幸。

還好你沒事,還好你仍能站在燈火前望着我笑。

我的太傅。

帶着兩位皇子走進太極殿,小皇子在外面站了許久,身體疲累,回去沐浴後便睡下了。

為小皇子掖好被角推門出去,顧南便看到殷承安站在外面定定看着他,眸色晦暗不明。

看到他的模樣,顧南合上門對他笑笑,道:“走吧,去我房間。”

房間燃了安神香,味道清淡。

二人于桌前面對面坐下,顧南看看殷承安緊繃着的臉,笑起來:“怎麽那麽緊張?”

殷承安表情更加僵硬,視線在顧南臉上停留片刻,猶豫良久,低頭嗫嚅着開了口:“對不起。”

短短三個字,說出來卻需要極大的勇氣。

顧南驚愕看向殷承安,後者似乎有些難為情,偏頭不再看顧南,難得的窘迫模樣。顧南心裏有些軟,笑了笑:“無妨,原本便是你受了委屈。”

聞言,殷承安目光更沉了幾分:“今日……父皇喚你前去,你可是……”

顧南明白他的意思,搖頭笑了笑:“只是問了我些瑣事,并沒什麽。”

殷承安定定看着顧南,許久沒從後者表情中發現端倪,表情柔了幾分。

顧南眉眼間的笑意更甚:“怎麽,擔心我麽?”

神情淡漠的少年耳根瞬間變紅,看着顧南嘴唇蠕動幾下,似乎是想辯解,可到底什麽都沒有說。

還要說什麽呢?殷承安想,那畢竟是實話。

只是想想你可能回不來,我都如此恐慌。

顧南不知少年心中所想,只以為他是不好意思,笑了笑,開口:“不過陛下今日并沒留我太久,回來晚,是因為路遇四殿下,入雲烏殿小敘片刻。”

“四皇兄?”殷承安皺眉,須臾之間心思盤旋,道:“他向來不問權勢,找你做什麽?”

“四殿下是風雅之人,确實對權勢沒什麽想法。只是這深宮複雜,許多時候身不由己,他不求權勢,榮貴妃卻不願安生度日。”

說着,顧南輕聲笑起來:“榮貴妃愛慕榮華,卻不想生出只愛風雅的兒子……如今外面都在猜測無雙谷弟子究竟是誰,今日四皇子于我一敘,多半是受榮貴妃之命試探我的身份,可惜四殿下只通書畫不通權謀,到底也沒能說出什麽來。”

殷承安沉默良久才開了口:“沒事就好。”

“陛下與四殿下這邊自然是無事。”顧南伸手給油燈添了燈油,看着殷承安沉默的模樣,突然笑起來:“不過,四殿下,今日禦書房一事,你是真的明白了麽?”

殷承安眸光微閃,沒有說話。

他其實明白了,只是,心裏還是有些不好受。

顧南無奈笑笑,眼眸清澈明亮。看着這樣仿佛看穿一切的眸子,殷承安莫名有些難堪。

他別開頭,眼前明滅幾下,一抹素白衣衫便出現在他的眼前。

“承安。”雙手覆上他的眼睛,少年清潤的聲音響在耳邊:“你可知,這世上有獸名蛟,似蛇四足,龍之屬也。此物生于沼澤,隐于河川,日夜潛行,四時不出。”

“韬光養晦,千年不出,可一朝化龍,江湖湧動,雷雨并行,萬丈金光于其身,扶搖而上,騰于九天。”

“彼時,萬萬生靈俯首,它便淩于九天之上,睥睨衆生。”

騰于九天,睥睨衆生。

殷承安怔怔聽着,那雙柔軟的手掌依舊貼着他的眼睛,帶着微微潮濕的觸感。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顧南俯身與他額頭相貼:“承安,永遠別忘記你想要做什麽。”

殷承安眼皮抖動幾下。

覆在其上的手掌慢慢移開,他睜開眼睛,眼前還是搖晃不定的燈火,白衣的少年站在他眼前垂眸看他,神色淡然。

殷承安無言看着他,只覺着這些年來所有的歡喜和苦楚,都于此時凝聚成一個暗色的光點,融入對面少年幹淨的眼眸,轉瞬即逝。

怎麽會有這樣的人呢?殷承安想。天縱絕豔,風姿卓然,站在那邊輕輕勾唇,便能平緩他所有的心緒。

他閉上眼睛,竭盡力氣将眼眸裏的熱氣抑制下去,再睜開時,烏黑的眼眸裏便只剩下沉默和通透。

顧南明白他已知曉,唇角微微勾起,輕聲道:“回去吧。”

站在他面前的少年卻沒有動彈,沉默許久,才用喉嚨中發出低沉的聲音:“這些日子,晚上總是夢魇,三年前的事情揮散不去……太傅,我……”

說到最後,他垂下頭,無聲懇求。

顧南垂眸,此時他尚且比殷承安高一些,少年低頭的模樣被盡數眼底,猶如初見那般,倔強而脆弱。

到底還是個孩子。

顧南收回視線,轉身走到床邊坐下。沒得到他的回複,少年依舊倔強站在原地,燈火映在他的臉上,晦暗不明,猶如他此時此刻的心情。

直到那人清朗的聲音傳過來。

“過來吧,承安。”

春光過去,蟬鳴四起,夏天到了。

小皇子懶散起來,除去習武時間整日懶得動彈,顧南微笑着站在旁邊看他,小皇子抱着枕頭在床上滾一圈,到底是在自家兄長冷淡的眼神中爬了起來。

殷承修武學漸入佳境,動作越發流暢,隐約能看到來日鎮遠大将軍的威勢。

殷承安天資極佳,逐漸能從策論中尋出不同的見解,有時顧南聽着他的話,會恍惚覺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十歲的少年,而是那個君臨天下的帝王。

這日天氣甚是炎熱,顧南也覺得困倦,難得賴床。

小皇子被哥哥牽着來找顧南,看到自家太傅的模樣,烏溜溜的眼睛一睜:“哥哥,太傅居然還沒起!”

說完,小心翼翼看看顧南閉着的眉眼,又小聲笑起來:“太傅這樣真好看。”

殷承安沒有反駁。

一大一小兩位皇子便在床邊坐下,看着顧南的睡顏發呆。

日光緩緩,一個時辰後,顧南醒來,睜開眼睛便看到兩張表情截然不同的臉。

“……”總覺得在我睡着的時候似乎發生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

可事實上确實什麽都沒有發生。

見太傅醒來,小皇子快樂的抱住顧南的一只胳膊:“太傅快起床,我和哥哥等你好久,不是說好了今天講兵法的嗎?”

顧南伸手捏捏他的臉頰,笑着答應一聲:“好。”

殷承安站在旁邊看着他的笑顏,眼神很暖。

因為講的是兵法,小皇子難得沒有打瞌睡。

顧南講得很仔細,殷承安和殷承修也聽得認真,小皇子對兵書有着難以言喻的狂熱,時不時提些問題說些自己的見解,年級雖小,道理卻足夠獨到。

殷承安則一直沉默着聽着,偶爾停筆思索一番,若有所悟。

正午,顧南放下書:“今日就到這裏罷,用膳後休息一會兒,下午還要習武。”

小皇子眼睛亮晶晶撲過來:“太傅,我覺得兵法以後可以多講一些。”

“少不了你的。”顧南笑笑:“雖說用兵之道要靠磨練才能完全領悟,可這些基本道理卻是不能少的,你好好學着,将來……”

将來你會提劍北伐,英姿勃發,榮耀加身,你将統領京西十三營,從此金戈鐵馬,平定四方。

殷承修,你兄長的天下在朝堂。

而你的天下,在邊疆大漠,萬裏沙場。

他的話沒說話,斂眉微笑。

殷承安擡眸看他一眼,什麽都沒說,小皇子開心歪頭一笑:“謹遵太傅教導,承修自當好好修習兵法,來日征伐沙場,鎮守疆土,定不辱沒太傅之名。”

小少年聲音清朗,語氣堅定,殷承安也笑起來:“這麽小就想着鎮守疆土?”

“那是自然。”殷承修的聲音突然嚴肅起來:“□□八歲從軍,十三歲率軍于赤水河以十萬兵馬對抗敵國三十萬大軍,背水一戰,凱旋而歸,從此大啓百年之內無人敢犯。承修身為大啓子弟,自當遵從□□遺訓,執劍沙場,佑我河山。”

最後八個字,铿锵有力,蕩氣回腸。

顧南和殷承安一時間有些愕然。

小皇子說完,在二人愣怔時,突然轉頭用明亮的眼睛對上顧南的眸子:“太傅,若是将來我能仗劍山河,加以功勳,你願不願意嫁給我?”

顧南還未說話,殷承安先沉下臉:“胡說什麽!”

“我才沒有胡說。”殷承修委屈看哥哥一眼:“論容貌論才華論品行,太傅皆是舉世無雙。我……”

接下來的話卻被殷承安揮手打斷了:“無須多說,以後這種時不要再提。”

小皇子更加委屈,轉頭看着顧南撇嘴,還未來得及扮可憐,手腕被自家兄長一握,便被拉着進了太極殿。

顧南站在原地愕然看着兄弟二人的背影,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

總覺得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似乎又發生了些了不得的事情。

作者有話要說: 你們有想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