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徐幼寧今晚睡得不錯。
今兒走動得多, 吃得也多,一躺下就特別困。
她夢見春日裏,祖母帶着她去玄天觀燒香, 她們帶了好多糕點,有綿軟的芝麻卷, 有甜糯的棗泥糕,有酥脆的冷香酥, 還有清香的芙蓉餅。
徐家不是什麽高門大戶, 姑娘們出門亦是不易, 每回徐老太太帶着去玄天觀都特別開心。徐幼寧跟徐幼姝都擠在徐老太太身邊, 一路說笑拌嘴一路吃着糕點。
到了玄天觀,祖母帶着她們上香許願, 徐幼寧替衛承遠許願。
祖母要聽清玄子天師布道,徐幼寧和徐幼姝都覺得無趣。徐幼姝身上帶着錢,偷偷溜出玄天觀去外頭逛脂粉鋪子, 徐幼寧自個兒在玄天觀裏游蕩。
這邊山青雲霁, 風光正好。
她站在玄天觀那株百年的桃花樹下, 正想去拂弄枝頭帶着露珠的花朵, 冷不丁地傳來一聲貓叫。
徐幼寧吓了一跳, 擡頭便見一只又黑又大的山貓站在樹上。
她不記得玄天觀有這樣的山貓。
那山貓并不近前, 只是站在樹上喵喵叫着,聲音怪裏怪氣, 跟尋常的貓兒都不太一樣,怪滲人的。
徐幼寧心中害怕,一個激靈,睜開了眼睛。
古樸的道觀沒有了,繁盛的桃花不見了, 滲人的貓叫卻依舊斷斷續續地傳來。
她恍然,東宮裏那只野貓還沒有趕走!
徐幼寧坐了起來。
“月芽。”徐幼寧喚了一聲。自打月芽進了承乾宮,大多數時候都是月芽在屋裏值夜。
連着喚了兩聲,無人答應。
徐幼寧坐起身,望見月芽坐在腳踏上睡着了。想是今日出去跑了那麽久,着實乏了。
她不忍心把月芽叫醒。
月芽身板跟她差不多,估摸着捉不住野貓,不如出去叫小太監們去趕。
徐幼寧痛恨那擾人清夢的野貓,拿起一件衣裳披在肩膀上,推門出去,卻發現外頭沒有人。
真奇怪,往常素心和孟夏至少有一個人在這邊的。
外頭的貓兒又叫了一聲。
徐幼寧心底的火氣騰地一下就起來了。
這該死的野貓,已經擾了她兩回清夢了,今日必得收拾它,叫它知道疼才行。
徐幼寧獨個兒從承乾宮的後門出去,一路既沒遇見侍衛也沒遇到宮人。
若是往常,自會覺得奇怪,只是今日她一顆心都被那該死的貓兒拱出火來,沒有留意旁的事。
走了沒多遠,便見石板路旁邊的樹幹上搭着一根竹竿,想是宮人用來打蟬的竹竿,她趕忙把竹竿抓在手裏。
有這麽長的竹竿在手,只要看見那貓兒,徐幼寧可以隔得遠遠地打它。
她非要把那臭貓打疼才行。
那貓兒并不是一直在叫,隔一會兒才會發出個聲音,徐幼寧出了承乾宮後花園,站在小路上,靜靜等着那貓兒再叫。
可是這一次卻等了很久。
就在她快要放棄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一聲比之前都清晰許多的貓叫。
在栖鳳池邊!
徐幼寧立即來了精神,擡着竹竿蹑手蹑腳地往栖鳳池邊走去。
沒多時,她看見栖鳳池邊有一個黑漆漆的影子。适時的一聲貓叫,确定了那影子就是怪叫的野貓。
這貓這麽大嗎?
叫聲這麽奇怪,不會是成精了吧?
不然,還是叫人過來處理得了。
徐幼寧心裏打起了退堂鼓,本能地轉身。只是她手裏提着長長的竹竿卻沒那麽便利。
人一轉身,竹竿輕而易舉地就打在旁邊的柳樹垂下來的絲縧上,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徐幼寧直覺不妥,好似有什麽危險在逼近,手中的竹竿“啪”地一聲落到地上。
周遭彌漫着一股肅殺之氣。
貓妖沖過來殺她了嗎?
該死!不是說她命格奇特,是好命嗎?堂堂太子的貴人,怎麽遇着妖物了?
徐幼寧硬着頭皮轉過頭,打算跟貓妖拼了,然而一回頭,便愣住了。
身後沒有什麽窮兇極惡的貓妖,站在她眼前的,是太子。
他怎麽在這裏?
貓妖呢?
饒是徐幼寧遲鈍愚笨,亦感受得到太子幽深的眸光中迸發出的森然冷意,仿佛是一只饑腸辘辘的餓狼,下一瞬便能将徐幼寧撕扯得粉碎。
徐幼寧很确信方才貓叫聲是方才那影子發出來的,而這影子——
要麽是那貓妖幻化成了太子的模樣,要麽站在那裏貓叫的人——
就是太子。
若是按徐幼寧的常理猜想,定然覺得是貓妖變成了太子的模樣來迷惑自己,但徐幼寧忽然想起了她上回說起東宮有野貓的時候,素心說王吉會安排人處理。後來她問了王吉野貓的事,王吉目光閃爍含糊其辭。
王吉知道的。
承乾宮裏的近侍都知道太子貓叫的事,只是他們不說。
今夜她一路尋來,沒有碰到一個人,是因為他們都故意躲起來了。
她撞破了太子不可為人知的秘密,那麽……
徐幼寧擡眼望向太子,目光相接的一剎那,她頓時感受到了死亡的氣息。
電光火石之間,徐幼寧把心一橫。
“汪汪!汪汪汪!”
周遭的一切仿佛凝固了。
徐幼寧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發出狗叫。
大約出自一種求生的本能。
對方若是貓妖,那麽她狗叫幾聲,說明自己是犬妖,貓可打不過狗。對方若不是貓妖,而是太子,只能說明他——病得不輕。
然而太子顯然不認為自己病得不輕,他寒着一張臉,惡狠狠道:“徐幼寧,你在這裏發什麽瘋?”
“我……”徐幼寧不知道自己發什麽瘋,明明是她半夜被他的貓叫吵醒,他反過來問她發什麽瘋。
果然,還是狗叫比說話省事。
“我睡不着。”徐幼寧只好道。
這是半句實話,她被他吵得睡不着。
“睡不着就跑到這裏來鬼叫?”
她鬼叫?
從前祖母給徐幼寧講“指鹿為馬”,徐幼寧怎麽不知道為什麽要故意把鹿說成的馬,如今算是明白了。
是鹿還是馬,原本就是看指的那個人心情的。
就比如現在,徐幼寧只能認下“半夜鬼叫”這個罪名。
但她還是不甘心:“我本來睡着了,聽到有野貓在叫,所以出來看看。”
太子的眸光越發冷厲:“你拿着那根竹竿想幹嘛?”
“外頭漆黑的,拿着……壯膽。”
“準備打野貓?”
太子的語氣叫徐幼寧感覺愈發的不妙,一股涼氣從她後背蔓延開來,叫她手腳直哆嗦。
“不敢。”
“不敢?”
“我怕貓。”
“你怕貓?”
徐幼寧說一句,他便反問一句,徐幼寧眼看着自己無話可說,罷了,橫豎是死,還不如來一個痛快的。
“我拿竹竿是想把貓吓跑。”
太子的眼眸眯了眯:“那你覺得,你把貓吓跑了嗎?”
徐幼寧搖了搖頭,太子冷笑了一聲,徐幼寧趕緊點了點頭,太子再冷笑了一聲。
徐幼寧只覺得自己頭要炸了。
搖頭不對,點頭還是不對,那他到底想怎麽樣?
徐幼寧倒真後悔了,剛才他蹲在鳳池邊上的時候,她就該假裝沒認出的,拿竹竿子狠狠抽他一下。
“你很讨厭貓嗎?”
徐幼寧實在不知道他想聽什麽回答,只能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太子一字一頓地重複了一遍。
原來,是和否他不滿意之外,不知道也是他不滿意的回答。
徐幼寧徹底沒轍了,可為着自家的小命,不得不繼續絞盡腦汁的回答。
“我沒有養過貓。”
太子似笑非笑:“這麽說,你養過狗了?”
“沒有。”
“怎麽會?孤聽着你學得挺好,叫得挺像。”
徐幼寧死死咬着唇,但終究還是洩了氣,如霜打的茄子一般,有氣無力道:“從前我家住在南城的時候,家裏地方小,我的屋子緊挨着隔壁的後院,那一家人在後院養了狗,我天天晚上被那狗叫吵得睡不着,就……就學了幾聲。”
半夜被那狗吵醒,誰也不睡着,索性跟着那狗叫喚幾聲。
想起這個,徐幼寧還有些自得:“後來我發現,若是我叫得狠一些,那只狗便會被吓着,在那之後我夜裏從能睡個安生覺。”
“這麽說,你叫喚得比狗還兇?”
是這個意思,可徐幼寧總覺得被他這樣說出來怪怪的。
她只能含含糊糊地“嗯”了一聲。
……
徐幼寧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回承乾宮的。
她隐約記得,太子的肩膀輕輕聳動了幾下。
是在抑制內心的怒火嗎?
一定是的。
自己撞破了他半夜貓叫的醜事,他恨不得把自己就地滅口。只是如今她懷着他的孩子,他才強忍着怒意沒有殺她。
等到瓜熟蒂落的時候,就是她人頭落地的時候。
現在他不會殺她,他會不會派人把自己毒啞呢?
徐幼寧以前看過戲文,裏頭的壞蛋被人撞破陰謀,要麽殺人滅口,要麽割人舌頭。
太子若是割了自己的舌頭,或是毒啞了自己,自己照樣可以替他生孩子。
徐幼寧越想越覺得害怕,饒是回到榻上裹緊了被子,仍是覺得周身發冷。
如此在屋子裏心驚膽戰地龜縮了幾日,終于等到了太子賜下的湯藥。
徐幼寧怔怔望着素心手捧的湯盅,連大氣也不敢出一下。
“姑娘,主子聽說你這幾日身子不大好,特意命廚房熬了這參湯送過來,你用一點補補元氣吧。”
參湯她經常都在喝,特意送過來的參湯……該不會是特意加了什麽東西吧?
徐幼寧還沒有喝下啞藥,就已經哽咽得說不出話了。
素心知道她這幾天都是恹恹的,見她不肯喝湯,想了想,用勺子舀了一勺,送到徐幼寧唇邊。
“素心姐姐,我不喝成嗎?”徐幼寧哀求道。
素心着實不知道她怎麽了。
除了剛進東宮那陣子害喜的時候,徐幼寧一向吃東西很香,這幾天也不知道怎麽地,什麽都不想吃,只有月芽呈過來的東西吃幾口,看到自己送膳食過來……那戒備的眼神,就跟自己要謀害她似的。
“不吃就算了。”
素心忙回過頭,朝着門口躬身一拜:“主子。”
“把湯放下。”太子語聲淡淡。
素心放下湯盅,低頭退了出去,月芽見狀,跟在素心的身後也飛快地跑了。王吉站在外頭,伸手将房門拉上。
太子的臉上看不出神情,他長得高,幾步便至徐幼寧的榻前。
徐幼寧雙手捏着被角,恨不得将自己整個人埋進被子裏。
“你是打算把自己和孩子餓死嗎?”太子淡淡道。
“沒……沒有。”徐幼寧小聲道。
她沒想自殺,她也沒那膽子自殺。
昨兒個月芽偷偷給她的饅頭,她在被窩裏吃了兩個,差點沒把自己噎死。
“把參湯喝了。”
太子的聲音很輕,卻帶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威嚴。
徐幼寧戰戰兢兢地想去端湯,卻怎麽都使不上勁兒。
見徐幼寧不肯動,太子劍眉一挑,伸手将她身上的被子拉開。
徐幼寧這兩日沒有出門,身上一直穿着寝衣,在被窩裏打了那麽久的滾,衣裳早就亂了,領口大敞着,露出一大片白淨細膩的肌膚。
她原就生得白嫩,如今在東宮裏好生養着,越發的誘人。
徐幼寧沒想到太子會伸手掀自己的被子,只覺得胸口一涼,再碰到太子的目光,下意識地便捂住了胸口。
太子迅速別過臉,背對着徐幼寧坐在榻上。
徐幼寧這才稍稍安定些,迅速把寝衣整理好,端起了參湯。
“為什麽不敢喝?”太子沉沉道。
徐幼寧心裏憋着委屈,她為什麽不敢喝,她還不是撞破了他的秘密怕被他毒啞嗎?
“說話。”
“殿下,那天晚上……”
“什麽那天?”太子冷冰冰地打斷她。
徐幼寧有些疑惑,“我是說那天……”
太子揣度着她應當理好容裝了,回過頭,深深盯着她:“哪天晚上?想好了再說。”
徐幼寧眨了眨眼睛。
太子到底什麽意思?他讓自己想好了再說,說什麽?自己剛才不正是要說嗎?可自己剛說兩個字他就打斷,還叫自己想好了再說,意思是不讓她說?
不讓她說“那天”,想到這裏,徐幼寧忽然靈光一閃,恍然大悟:“殿下,你是說那……”
才剛說了一個“那”字,徐幼寧趕緊捂住自己的嘴巴,使勁朝太子搖頭。
她不知道什麽“那天”,她什麽都不知道。
“想好了?”太子問。
徐幼寧趕忙點頭。
“想好了,就說吧。”
“殿下,我沒什麽要說的。”徐幼寧小聲道。
太子滿意地揚了揚下巴,餘光瞥到那湯盅上:“把湯喝了。”
“是。”徐幼寧端起湯盅,拿着勺子喝起湯來。
冷不丁地,太子又扔出一句話:“你這幾日不吃不喝,是擔心我在飲食裏下毒?”
徐幼寧差點被嗆着,她趕緊搖頭,辯解說:“不是的,殿下,我沒有不吃不喝,是……是我這幾日害喜呢,胃口不好,不想吃東西。”
回答過後,徐幼寧忽然察覺到了一點不一樣的東西。
往常,太子在她面前,都是自稱“孤”的,怎麽今日改口說了“我”。
應當是他沒有留神,随口這麽一說吧。
“現在不害喜了?”
“不害了。”徐幼寧索性連湯匙都不用了,捧着湯盅一氣兒将裏頭的參湯喝幹了。
不是她故意裝樣子給太子看。
她這幾天都是吃月芽偷偷帶進來的冷饅頭,現在喝着參湯自然覺得鮮美可口。
看她乖乖喝了湯,太子起身走了出去。
太子親自過來給了臺階之後,徐幼寧的日子終于恢複了從前的舒适寧靜。
她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那天晚上的貓叫,當然,還有狗叫。
她素來心寬,沒過幾日便将這事徹底甩在腦後。
這天她午睡剛起,便見素心捧着一個大托盤進來。
“這是什麽東西?”
素心道:“這是公主府送來的東西,說是莊敬殿下給姑娘的心意。”
莊敬公主送的?
徐幼寧眸光一動,想起的人自然不是莊敬,而是燕渟。
沒來由地便覺得東西都是燕渟送的。
于是她對素心道:“知道了,把東西擱在這裏,你先下去吧。”
素心微微有些詫異,到底沒說話,放下托盤,躬身退下。
月芽察覺到徐幼寧神情有些不同,忙将房門帶上。
“你倒機靈。”徐幼寧誇她。
月芽吐吐舌頭,無奈的說:“姑娘,不是我機靈,是你把什麽都寫在臉上。”
徐幼寧下意識地後怕,“你都瞧出來了,那素心是不是也?”
“沒事的,她再是太子殿下的耳目,也不可能事事都向太子殿下禀告吧。”月芽小聲寬慰道。
徐幼寧又愁眉苦臉起來。
太子耳聰目明心細如塵,他用的人自然噎死耳聰目明心細如塵。
只是她想不出什麽補救的法子,只好故意忽視這件事,去翻弄公主府送來的東西。
碩大的托盤上,放着一個首飾盒和一身衣裳。
徐幼寧先打開首飾盒,裏頭有一副紅寶石耳環,紅寶石的成色極好,沒有一絲雜質,更為巧妙的是,外頭的金累絲形狀巧妙,使這耳墜看起來像一顆紅櫻桃。
“這耳環真別致,比那些雕花雕草的好看多了。”月芽一望見那耳環,頓時誇贊起來,“姑娘,我幫你戴上吧。”
徐幼寧也很喜歡,忙點了點頭。
月芽幫着徐幼寧戴上櫻桃耳墜,又捧了妝鏡過來。
徐幼寧本來就生的白嫩,水潤的臉龐看起來就像一粒饞人的水蜜桃,如今戴上這副櫻桃耳墜,當真相得益彰。
她越看越喜歡,連剩下的衣裳也懶得看了。
月芽道:“公主殿下當真是喜歡姑娘,送這麽別出心裁的禮物過來,可見不是客套,而是真用心。”
莊敬公主才不會花這樣的心思給自己準備禮物呢。
雖然莊敬對她很客氣,但徐幼寧感覺得到,在莊敬眼中的自己跟慧貴妃眼中的自己沒有什麽分別。
燕渟,一定是燕渟送給她的。
徐幼寧不讨厭燕渟,只是因着這副櫻桃耳墜,越發對燕渟好奇起來。
想着想着,她動手把耳墜摘了下來。
月芽奇怪道:“姑娘不戴着嗎?”
“不戴了,幫我收好。”燕渟說,不能叫太子知道自己跟他有關系,這櫻桃耳墜如此特別,若是自己在承乾宮裏成天戴着,肯定會惹人注意,還是收起來吧,等什麽時候得空能回去看望祖母了,再戴給祖母瞧瞧。
月芽對徐幼寧自是言聽計從,她把櫻桃耳墜放進錦盒裏,又将托盤上的衣裳拿起來給徐幼寧看。
這套衣裙質地輕盈,上頭的石榴繡花工藝看起來也十分精美,但徐幼寧覺得,這件衣裳跟燕渟沒有什麽關系,應當是莊敬公主怕別人太在意那副耳環才送了這衣裳過來。
徐幼寧靈機一動:“月芽,幫我換上這衣裳吧。”
……
“主子。”素心走進太子的書房,恭敬福了一福。
太子頭也沒擡的問:“皇姐送過來的東西給她了?”
“呈給姑娘了。”
“她喜歡嗎?”
“應當很喜歡,姑娘叫我放下東西,就把門關上了。”
聞言,太子的目光從手中的奏折挪開。
“很喜歡?”
素心被他的目光一照,迅速低下頭,“姑娘看起來,很在意公主府送來的東西。”
太子眸光一動,“叫她過來。”
“是。”
素心退下,很快将換上新衣的徐幼寧帶過來。
“殿下。”
他說在承乾宮不用跪拜,徐幼寧走進來,只恭敬地向他問安。
太子靜靜注視着她。
公主府送過來的是一件水藍色銀絲繡石榴的薄煙紗裙,除了裙擺和袖口繡着花樣,其餘地方輕紗飄動,好似一泓清水。
石榴多子,莊敬公主送石榴紋的裙子,顯然是有祝福徐幼寧安産之意。
徐幼寧住進東宮以後,新衣裳的确做了不少,可她進來的時候懷着身孕,是來養胎的,不是來伺候男人的,因此給她的衣裳雖然料子好,樣式花紋卻十分簡潔,力求寬松舒适。
太子還是第一次見她穿這樣精致的裙子。
徐幼寧的模樣在群芳争豔的皇宮裏至多算是中人之姿,但她一雙眼睛純淨,自有一股惹人憐愛的嬌憨之質,穿上這樣的紗裙倒是相稱。
太子抿着薄唇,只掃了她一眼,迅速将目光放到手中的奏折上。
徐幼寧走進來等着他示下,卻見他專心看着奏折,一副把自己已經忘了模樣。
這陣子她學了不少規矩,知道這種時候就得安安靜靜地候着,一直等到太子說了話叫她退下去為止。
只是她如今時常覺得腰酸腿酸,站了這麽片刻就有些不舒服,于是她輕輕提醒了太子:“殿下喚我過來,可是有什麽吩咐?”
太子少有被人催促,他不耐地擰了下眉,将手中的奏折扔到桌上。
“這幾日飲食如何?”
“一切如常。”
“你那屋子夕曬,熱嗎?”
徐幼寧搖頭。
太子無言。
兩人就這麽靜靜望着。
良久,太子道:“今日天上有雲,你可出去多走走。”
徐幼寧總覺得他今日怪怪的,可又說不上哪裏怪。
只是覺得眼前這個太子跟以前見到的那個太子有些不一樣了。
是語氣不一樣了嗎?不,他說話還是淡淡的,低低的。
是表情不一樣了嗎?不,他臉上還是沒有什麽表情,就跟冰雕似的。
是眼神不一樣了嗎?不,也沒有……
徐幼寧探究地看向他,他似乎察覺徐幼寧的窺探,板着臉又拿起奏折。
“回去吧。”
徐幼寧眨了眨眼睛。
似乎又有一個差別。
從前太子都是說“退下”,今日是說“回去”。
“是。”徐幼寧正欲退下,外頭突然傳來了兩聲狗叫。
“汪汪汪!汪汪汪!”
那狗似被人打了一般,叫得頗為慘厲。
太子還未發話,王吉匆匆進來,“主子,廚房那邊有人偷偷養了只狗,今日侍衛本來想帶走,誰知那狗竟跑到承乾宮來了,驚擾了主子的清淨,實在罪該萬死。”
“叫了幾聲而已,沒什麽可驚擾的。別叫他們打狗,怪可憐的。”
王吉愣了一下,趕緊道:“奴婢這就去傳話。”說罷匆匆下去。
徐幼寧臉上有些燒得慌。
什麽是狗叫幾聲而已,沒什麽可驚擾的。
饒是她心思淺,也覺得太子話裏有話,意有所指。
“殿下,我先退下了。”
徐幼寧心裏委屈。
她學狗叫兩聲怎麽了,他還學貓叫呢!她學狗叫還不是因為他,他居然拿這事諷刺自己。
果然,是太子就了不起。
那晚拿狗叫的事羞辱她那麽久,今兒還拿這事取笑她。
“出去瞧瞧那只狗。”太子放下奏折,起身說了這一句。
徐幼寧無法,只得跟在他後頭出了書房。
那狗早已為侍衛們制住,嗚咽着躺在地上,有三四人圍着。
王吉見太子站在廊下,忙上了臺階走過去,道:“底下人手頭沒輕重,奴婢出來的時候,後腿已經被打斷了一條。”
徐幼寧聞言,頓時擔憂地“呀”了一聲。
太子回過頭,徐幼寧忙閉了嘴。
“帶下去,好生養着,等養好了,牽到承乾宮給幼寧瞧瞧。”
給她瞧瞧?
沒叫人把狗打死,自然是好,可他叫人把狗給自己瞧,難不成在他心裏,自己已然跟狗是一體的嗎?
想歸想,她沒有跟他鬥嘴的膽子,只能悶聲不吭。
王吉道:“奴婢記下了。”
說完王吉匆匆下了臺階,指揮着太監們把打瘸的狗擡下去。
臨近傍晚,夕陽的餘晖落到太子身上,在他的周遭渡上了一層金黃色的光。
徐幼寧站在他身後,只覺得晃眼睛。
“把狗養在承乾宮,如何?”太子依舊背對着徐幼寧,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的一樣。
徐幼寧不明白了。
承乾宮是他的地盤,他要養狗,問自己做什麽?
徐幼寧真的很不想從他口中聽到“狗”這個字。
她這輩子最恨的就是狗。
“殿下,我腰酸了,想回屋躺一躺。”
太子不說話,徐幼寧不想再跟他呆下去,自己便往宮裏走去。
“等等。”太子道。
徐幼寧只好回過頭:“殿下還有什麽吩咐嗎?”
太子看着她,喉結微微一動。
“沒事,回去歇着罷。”
看起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可徐幼寧并不好奇他沒說出來的話是什麽,立馬就回了屋。
月芽見她進來,忙扶着她到美人榻上坐下,高興地問:“姑娘今日怎麽跟殿下說了這麽久的話?”
徐幼寧嘟着嘴。
月芽壓低了聲音:“殿下訓姑娘了嗎?”
“也不是訓,他就是……”
“就是什麽?”月芽好奇地追問着,見徐幼寧不肯說,忽然瞥見房門還開着,趕忙去把門拉上,“姑娘,你說吧,外頭的人聽不見。”
“他說……”
月芽瞪大了眼睛。
徐幼寧嘆了口氣,“他沒說什麽,可能是我想太多了。”
“姑娘還會想太多嗎?”月芽捂嘴笑起來,“我家姑娘就是想得太少,你快說說,看看我能不能幫你出出主意。”
見徐幼寧一臉苦惱的模樣,月芽又道:“姑娘是害羞嗎?是不是殿下跟姑娘說了什麽情話?”
徐幼寧啐她一口:“你這小丫頭懂什麽情話?他……他罵我是狗。”
作者有話要說: 幼寧(嗚嗚嗚):哥哥,太子罵人。
燕渟(緊張):罵你什麽?
幼寧:他罵我是狗。
燕渟(冷笑):我們走。
太子(爾康手):媳婦別走。
燕渟:你在說什麽?再說一遍?
太子:汪汪汪。
終于入v了,感謝看到這裏的小天使,留評一律有紅包,謝謝大家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