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月芽被徐幼寧震住了。

倒不是驚訝徐幼寧被太子罵作狗, 而是不相信徐幼寧。

太子那樣神仙一般的人物會這樣粗鄙的罵人麽?月芽不信。

“姑娘,你聽錯了罷?”

“沒聽錯,剛才他當着我的面說, 往後要在承乾宮養狗。”

“就這樣?”月芽道,“姑娘, 你也太多心了,你從前可不是這樣小心眼的人。”

徐幼寧自不能告訴月芽那一晚狗叫之事, 只能嘆了口氣, 不再提此事。

“罷了, 傳膳吧。”

用過晚膳, 徐幼寧本想就此躺下,誰知孟夏進來, 說要出去活動活動,以便消食。

徐幼寧只說沒力氣,在榻上賴皮了許久, 偏生孟夏不肯松口, 苦勸她現下多活動些, 将來生産時可少吃些苦頭。

無奈之下, 徐幼寧只好帶着月芽出去走走。

許是孟夏提前知會了外頭的人, 承乾宮四周的小路上都挂上了精巧的羊角宮燈, 放眼往鳳池望去,便是一片閃耀着星光的林子。

“姑娘, 你瞧,這每盞燈上都畫的不一樣。”月芽走在前頭,驚喜道。

徐幼寧聽她這麽說,認真端詳起宮燈上的圖案來。

乍一看去,挂的都是仕女燈, 可仔細瞧着,每盞燈上的仕女都是不一樣的。有的回眸顧盼,有的盈盈淺笑,有的含羞帶怯,有的愁眉深鎖,每一個都是美若天仙,每一個都美得不一樣。

“姑娘,你瞧這個提花籃的多好看!”月芽驚喜道,“是畫的何仙姑嗎?”

徐幼寧循聲望去,還沒來得及細看這何仙姑,月芽又把她往旁邊扯:“姑娘,姑娘,你看這個穿胡服的好特別。”

“別拉了。你還記得今年上元燈節嗎?就你東跑西跑的,害我四處找你,都沒好好瞧花燈。”

月芽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卻又嬉笑道:“燈市那麽長,要是走得像姑娘這樣慢,肯定逛不完,當然得走快一點。”再說了,要不是她跟姑娘走散了,姑娘也不能跟衛公子一塊兒逛那麽久的燈市。不過月芽再不敢在徐幼寧跟前提衛公子了。

“就你有理。”

兩人一路看着,一路說笑着,倒真像回到了元夕燈會時無憂無慮的時候。

今年元夕燈會,京城空前熱鬧,燈市擺了兩條街。陳氏覺得人太多,不肯讓家裏姑娘出門,她和徐幼姝在陳氏跟前懇求了許久,陳氏才最終松了口。祖母偷偷給了她一串錢,叫她在燈市買些喜歡的玩意,剛一出門,荷包就被徐幼姝搶走了。燈會上她只能一路幹看着,連一盞兔子燈都買不起。

當時因為買不起燈不高興,現在想想,即使被徐幼姝欺負,也比此刻無憂無慮得多呀。

徐幼寧正望着樹上的羊角宮燈發呆,不知不覺頓住了腳步。月芽顧着看燈,自個兒朝鳳池那邊走着,離了徐幼寧有十幾不遠。

正在這時候,斜喇裏突然竄出來一個黑影,“砰”地一聲将徐幼寧撞倒在地。

月芽陡然見徐幼寧的尖叫,回頭見她倒地,忙沖過去扶徐幼寧。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那撞到徐幼寧的是個小太監,見自己撞倒了徐幼寧,跪在地上砰砰砰磕起頭來。

“我沒……”徐幼寧正想說沒事,忽然覺得腹中一陣絞痛,忍不住嘶叫起來。

月芽瞧着她的表情不對勁,立馬大聲喊起來:“來人,快來人。”

這裏離承乾宮不遠,很快就有人沖了過來,将徐幼寧擡進了承乾宮。

徐幼寧看着周遭慌亂的人,只覺得肚子越來越絞痛,想說話說不出,甚至是痛呼也呼不出。

她看着月芽、素心、孟夏慌亂的表情,意識到自己的情況可能不妙,可是她對此無能為力

她只覺得肚子好痛,真的好痛。

她拼着一點力氣擡眼,果然看到了太子。

他眸光深邃,不知道在想什麽。

徐幼寧在心裏微微一嘆。

如果這一次孩子沒了,太子會斷子絕孫的流言是不是就坐實了?自己這一回,非但沒有幫他解除困境,反而還把他害得更慘。

太子看着,是因為自己很重要。

一旦孩子沒了,自己就是一無是處了。

此刻會是她最後一次見太子嗎?

孩子沒了,太子和慧貴妃恐怕也不會留她的命,恐怕徐家上下也會被遷怒。

想到自己絕望的處境,徐幼寧在神志迷失的最後一刻,留下了一滴眼淚。

……

“如何?”

太子只說兩個字,但任是誰都能聽出他語氣中的肅殺之意。

屋子裏的人悉數跪了下來,額頭叩地,不敢吱聲,等待着即将來臨的雷霆之怒。

太醫站了出來,硬着頭皮道:“臣已經給幼寧姑娘服了保胎藥。”

說到這裏,卻不敢再說下去。

這種時候,太醫能做的事情并不多。

喝了保胎藥,能不能保住孩子,只能看老天爺能否發善心。

太子走到徐幼寧身邊,伸出一根手指将她臉上的淚痕抹去,聲音冷得刺骨。

“什麽時候會有結果?”

太醫悄悄用袖子擦了汗,“明兒一早。”

左右就看今晚的了。

若是保不住,也就是一兩個時辰,沒成型的孩子便會化成一灘血出來。

太子只是靜靜站着,并不說話,跪在地上的人卻愈發害怕。

“主子,傅大人來了。”王吉在門口小聲道。

“孟夏留下,其餘人都滾出去。”

“是。”

太醫和其他人盡數退去,月芽卻依舊伏在地上,沒有起來。

“為何不出去?”

“太子殿下,請容許奴婢留下守着姑娘。”月芽說着,砰砰叩頭懇求起來。

眼見得地面的金磚上沾了血跡,太子終于道:“照顧好你的姑娘。”

“奴婢遵命。”月芽應着,卻是帶着哭腔。

都怪她,都怪她貪玩!

若不是她只顧着看燈,離姑娘太遠了,那小太監撞過來時,或許她可以擋一擋。又或許,她可以拉姑娘一把。

現在太子殿下居然還叫她照顧姑娘,如果姑娘有什麽三長兩短,她給姑娘賠命。

太子出了徐幼寧的屋子,見傅成奚站在外頭。

“怎麽不去書房等我?”

傅成奚沒有說話。

太子徑直朝前走,進了書房,坐到書案前,不置一詞。

傅成奚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麽,默默站在一旁。

過了一會兒,太子擡起頭:“有事?”

傅成奚不可能是接到消息趕過來的,這麽晚前來,肯定是有事發生。

“不是什麽大事。”傅成奚道。

他深夜前來,的确不是小事,只是跟眼前的事比,什麽都算不得大事。

因此,他不确定自己應不應該讓太子分心。

“說吧。”他揉了揉眉心:“我想聽點別的。”

“好。”傅成奚道,“燕渟離京的事,你知道嗎?”

太子點頭:“知道,說是約了靜平侯府的兩位公子一塊兒去南邊游玩。”

說到此處,他話音一頓,眸光在剎那間銳利起來:“他去了什麽不該去的地方?”

“不,他的确是去游山玩水。盯着他的人,報回來的消息也是這麽說的。”

“你發現了什麽?”太子問。

傅成奚道:“我今日看了一下他游玩的路線,發現他去的幾個城市都離一個地方不遠。”

“什麽地方?”

“嶺山。”

太子神色一凜,手指輕輕敲了敲書案。

“他最近跟莊和走得很近,雲州的嶺山鐵礦是宜妃的弟弟在管,難道他……”想到這裏,太子搖了搖頭,“即便他娶了莊和,宜妃給他做十來把刀可以,但絕不可能為他大量打造兵器。”

“的确有些奇怪。嶺山的鐵礦雖然豐富,正因如此,一直是朝廷重點管理的鐵礦,他搞些小動作還可,大的動靜絕不可能有。”傅成奚說着,語氣忽然冷硬了起來,“燕渟為人陰險狡詐,他絕不會無緣無故地接近莊和,必是有所圖謀。”

太子深深盯了傅成奚一眼,傅成奚微微垂眸,不再言語。

靜了片刻,太子方道:“燕渟不是個簡單的人物,你的人可以繼續盯着,但你要把握分寸,他絕對不能在南唐出事。”

“我知道。”

“還有,若事涉皇姐,你不要插手,我來處理。”

傅成奚閉了閉眼睛。

“知道了。”

“還有事嗎?”

傅成奚無奈道:“的确還有事,但也是跟燕渟有關的事,你要聽嗎?”

太子見他這般,眸光動了動:“說。”

“我安插到燕渟身邊的人最近傳回來一個消息。”

“什麽消息?”

“當年燕渟來南唐的時候,随行的還有襁褓中的妹妹。”

“我記得這事,當時那位小公主的馬車在混亂中掉落懸崖,屍骨無存。”

“燕渟似乎認為,他的妹妹還活在世上。”

“哦?”太子若有所思,沉默片刻,望向傅成奚,“燕渟的事我會派其他人盯着,另外有件事,需要你去辦。”

傅成奚擡頭。

“今晚撞倒幼寧的人,是每天晚上都往承乾宮給她送宵夜的內侍。”

“所以,今日之事是巧合?”

太子的眸光變得越發凝重:“你覺得呢?”

傅成奚見狀,似是自語道:“我可不相信這世上有什麽巧合。”

“古話說無巧不成書,你為何這麽篤定?”

“除了無巧不成書,還有一句古話,叫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這內侍每日晚上都往承乾宮送夜宵,除了值守的宮人,他每天遇到的人都不一樣。甚至今日之前,他遇到過了幼寧姑娘很多回,但只有今日,幼寧姑娘身邊只有一個瘦弱的丫鬟。”

太子的手慢慢握成了拳頭:“把他交給你,能有結果嗎?”

傅成奚搖了搖頭:“我只有三成把握。”

“為何?”

傅成奚苦笑:“能安插到東宮,還潛伏這麽久,如此沉得住氣的暗樁,大理寺的刑具奈何不了他。”

“所以我才交給你。”

“我姑且試試,先說好,我只有三成把握。”

“那就是能做到。”

話音剛落,外頭王吉輕輕叩門。

太子的神色猛然一凜,眸光在瞬間銳利了起來。

“進來。”

王吉一進門就對上了太子的目光,自是知道太子的擔憂,躬身道:“主子,莊敬殿下到了。”

太子微微松了一口氣。

太醫說,徐幼寧只要能熬到明天早上,腹中的孩子就算是保住了,若然王吉此刻進來是禀告徐幼寧的事,那麽只會帶來壞消息。

“她如何了?”太子問。

王吉自然曉得他不是在問莊敬,而是在問徐幼寧,低聲道:“姑娘服過安胎藥後睡着了,月芽和孟夏在屋裏守着。”其實不是服藥,是扒着徐幼寧的嘴巴硬灌進去了一些安胎藥。

但王吉不敢把這些細枝末節說給太子聽,只撿着要緊說:“沒有見紅。”

照太醫的說法,沒有見紅就是好消息。

太子的眉宇間的凝重松懈了幾分,方才道:“請皇姐進來。”

“是。”

王吉應聲退下,傅成奚轉向太子:“那我回去了……”

太子颔首。

傅成奚飛快地離開,太子獨自坐在書房裏,想把手頭那一本沒有批閱完的奏折看完,卻怎麽也無法集中精力。

腦海中揮之不去的,是徐幼寧的模樣。

徐幼寧無助的、絕望的、痛苦的眼神。他沒有見過那樣的徐幼寧,但他這輩子也不想再看見那樣的徐幼寧。

他不明白,徐幼寧為什麽會有那樣絕望的眼神。

是因為擔憂腹中的孩子嗎?

這個孩子是他想要的,不是徐幼寧想要的,所以孩子沒了,其實于她而言并沒有太多不舍。她感到絕望,是因為自己。

她知道她只是來生孩子的,如果孩子沒了……

太子的太陽穴突突地跳起來。

從徐幼寧眼角滑落的那滴眼淚,宛若一滴毒藥,滴落到他的心上,将他的心一點一點腐蝕得千瘡百孔。

他再也坐不住了,猛然站起身,徑直往徐幼寧的屋子走去。

月芽和孟夏正在幫徐幼寧更換寝衣,見太子突然進來,兩人都有些意外。

“出去。”

不等月芽和孟夏請安,太子便已冷冷出聲。

孟夏放下手頭的寝衣,朝太子福了一福便躬身退下。

月芽慢一點,伸手将徐幼寧伸手的被子朝上拉了一截,方悄悄退下。

等到房門關上,太子方走到徐幼寧的榻前。

徐幼寧雙眸緊閉,圓潤的小臉緊緊皺在一起,不知是因為身子的疼痛,亦或是因為詭噩的夢境,又或者兩者皆有。

“徐幼寧。”太子喊了一聲。

徐幼寧身子動了一下,也不知道是聽到了他的聲音還是湊巧動了一下。

方才孟夏和月芽正在伺候她換衣裳,身上的夏衫剛剛褪下,寝衣還沒有穿上。月芽随手替她拉了錦被,遮住了大半截身子,只留出了肩膀。

她生得嬌小,鎖骨并不明顯。

這陣兒在東宮湯水兒滋養得好,比初初見到時圓潤了許多,身上的肌膚似乎都帶着珍珠般的光澤。

只是徐幼寧臉上焦灼的表情,一望便知深陷痛苦之中,令人無法産生情和欲。

他拉起錦被的一角,把手伸進徐幼寧的被窩裏,輕輕撫在她的小腹上。

月份尚淺,徐幼寧的肚子只是微微有些隆起。

但太子知道,這裏長着他留給她的一顆種子,假以時日,這顆種子會慢慢地在徐幼寧的肚子裏生根發芽,然後瓜熟蒂落,便是一個屬于他們倆的孩子。

現在,這顆種下不久的種子遭遇意外,在她的肚子裏搖搖欲墜。

太醫說,會不會落胎,明早可見分曉。

那麽此刻,這顆種子定然在她的腹中翻天覆地地折騰着她。

從前習武的時候,太子的手指被刀割傷,疼了好幾日。

區區手指尚且如此,徐幼寧的痛楚,他根本無法想象。

“疼嗎?”太子問。

徐幼寧當然沒法回答。

第一回 見面的時候,太子問過這個問題,徐幼寧吃了貴妃賜的藥,神志不清,當然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這一回,她又是這樣人事不省地躺在自己身邊。

是不是只有她毫無知覺的時候,自己才肯離她近些?

不該是這樣的。

徐幼寧,你快點睜開眼睛,再像那夜一般學幾聲小狗汪汪叫。

“太醫怎麽說的?”清脆嬌俏的聲音傳來,将太子從混沌思緒中拉了回來。

他擡起頭,見一襲錦裳的莊敬公主站在門口,含笑看着他:“弟弟,我是不是進來得不是時候?”

推開門的一剎那,莊敬便看到太子坐在徐幼寧榻前的模樣,那個表情,是他從來沒有流露出的。

太子搖了搖頭。

“出來吧,我陪你說會兒話。”

莊敬臉上永遠挂着那種驕矜而自得的微笑,似乎沒有什麽事能令她感到煩惱。

此時此刻,見到她的笑,太子并未覺得半分不适,反而因為她的到來心口稍稍一松。

“皇姐。”

莊敬公主沒有走進來,只是倚着門框站着,太子替徐幼寧拉好被子,這才走了出來,領着莊敬公主往自己的書房走去。

“小姑娘這次吃苦頭了罷?”莊敬嘆道。

太子沒有接話,一言不發地落了座。

莊敬公主自然不以為忤,見太子桌上的兩副茶杯,笑道:“我竟不是第一個客人麽?”

“成奚剛走,”太子并沒有隐瞞,“進來的時候,你沒有遇到他嗎?”

莊敬搖了一下頭,坐到傅成奚剛剛坐的位置。

太子淡淡笑了。

算着時間,傅成奚從承乾宮往外走出去,應當會在前堂遇到莊敬的,沒有遇上,自然是刻意避開了。

王吉躬身上前,撤去傅成奚的茶具,重新給莊敬斟茶。

“我不喝茶,有雪梨湯麽?”

“有的,公主稍候。”王吉退下,很快呈上了雪梨湯。

太子看着那湯盅,忽然想起,徐幼寧怕熱,孟夏一直不讓她吃冰食涼,每日徐幼寧只能靠着雪梨湯消暑。

今夜的雪梨湯,只能他代她飲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依舊掉落紅包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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