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
一
這是我暗戀他的第十八個年頭。
從未宣之于口,稱之為暗戀。
幸運的是,他并不喜歡我。
初秋時分,溫度逐漸轉涼,偶爾有一兩片葉子打着旋從樹上飄落,街上的行人匆匆,不在意的拂去落在肩頭的落葉。
崇荊透過窗口看着那片枯葉慢悠悠的落在地上,又被一只黑色的靴子踩得粉碎,他宛如一座永遠凝固在此刻的雕塑,一坐就是幾個小時,直至夜幕四合,黑暗的房間裏只有一雙幽黑的眼睛亮得出奇,像是蓄勢待發的兇獸。
書桌上的手機響了一聲,便被迅速接起,“好……我馬上過去。”
說着,握着手機幾大步邁到門口,拿起搭在沙發邊的皮衣,迅速打開門跑了出去,一室死寂的黑暗被關在身後。
他按了門鈴,禁不住抖着腿等待開門前這漫長半分鐘,門鎖一響,他就迫不及待的推開門,才邁進一只腳,一份文件就砸到了他懷裏。
方格靠着門框看着面前皺着眉頭的男人,“心理評估報告,沒有自殺傾向和動機。”
“謝謝。”崇荊把腳伸了回來,眉頭又一瞬的舒展又更緊的皺了起來,“我先走……”
“控制一下你的表情,”方格迅速打斷他的話,“你這個狀态誰能放心讓你查案?至少讓你的嘴唇和鼻翼都停止顫動。比起我和孫炎宇的報告,一個鎮定的刑警大隊長更有說服力,崇荊。”
最後兩個加了重音的字如同當頭棒喝,讓他如千鈞重如烈火烤的腦袋瞬間清明了幾分。
沒再說任何,崇荊深呼吸了一口氣,放慢步調轉身離開。
崇荊開着車,趁着紅燈把電話撥了出去,得到同意後繼續開過小半個城市,駛入另一個小區。
捏着兩份報告跟着張局直接進了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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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小時後,張局看着眼前這個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男人,拍了板,“你既然非查不可,那好,我可以讓你查。但是無論是心理評估報告也好,還是胃裏檢測到的安眠藥成分,都不能作為判定這不是自殺的直接證據。你肯定也拜托了鑒定科,但既然只能拿出這些證據,就證明現場沒有指紋、沒有血跡、沒有足記,更何況還有遺書在……”
張局嘆了口氣,“你也三十好幾了,好不容易有如今的位置。我不想看着你在這個節骨眼上栽跟頭。這樣……我給你批個小組,你帶着三四個人,低調的查,七天為限,如果到時候拿不出關鍵性證據,就當這件事沒有發生過。”
崇荊嗓子裏堵得慌,半天憋出一個擲地有聲的“好”。
他沒說出口的是,如果抓不到兇手,這個刑警,無論如何他是當不下去了。
他又捏着兩份報告回到車裏,關上車門呆坐了半個小時,被悲傷、焦慮、憤怒灼燒了一天的頭終于獲得了片刻的寧靜,是完全的放空,然後難以承受的痛苦如滔天巨浪把他拍在座椅上,重重壓着他的心口,掩住他的口鼻,讓他連小拇指都動彈不得,只能在無邊無際的冷寂中越陷越深。
最後是刺耳的汽車喇叭聲喚回他的神志,他拍着胸口劇烈的咳嗽,才驚覺自己方才當真沒有呼吸,方格說得對,他必須把自己從這些情緒中□□,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自他二十一歲成為一名刑警,已經十三年了,這十三年中他經手大大小小的案件有幾百件,屍體和死亡不知道見了多少,但這是第一次,他身邊如此親近的人死于一場目前為止還毫無頭緒的他殺。
甚至除了他之外的人,對于這一點都還持有疑問。
他挨個給趙武、王勇和方格打了電話,約好明早七點半在警局門口見面。
崇荊淩晨兩點多才迷迷糊糊睡去,不到六點就從睡夢中驚醒,卻絲毫回憶不起來夢裏出現了什麽,他撐起身才發現自己從頭到腳一陣酸疼,大概是昨天肌肉一直緊繃的結果。
沖了個冷水澡保持頭腦清醒,他早早的到了警局。
崇荊翻看着手中的調查檔案,是他發現的現場并報的案,周五晚他和重鯨約好第二天早晨去爬山,對方遲遲未到,手機也沒有人接,他才拿着備用鑰匙打開了重鯨家的門,那是他一生中最不願意回首的一瞬間,他循着血腥味推開卧室的門,看到他多年的好友就那樣面色蒼白一動不動的躺在床上,血順着割開的傷口流了滿地,刀還虛握在另一只手中。
頭磕在門上的巨痛讓他清醒過來,他正跪倒在卧房門口,他第一次見到屍體都未曾如此失态,幸而多年的經驗和暫存的幾分神志讓他強撐着撥通了報警電話,必須讓法醫來盡快屍檢,必須要抓住殺害重鯨的兇手,他認識的重鯨絕對不會自殺,這樣的念頭撐住了在暴雨夜洶湧海面上将傾的孤舟。
現場保持良好,沒有任何人為的破壞,就是在這種情況下,面對沒有任何打鬥的現場和因割腕失血過多而死并電腦裏發現的遺書的屍體,所有人都斬釘截鐵的認為這是一場自殺。
但他清楚的知道,不需要任何的心理評估報告,他非常清楚的知道,他認識了二十一年的那個重鯨不可能自殺,他比任何人都了解他。
他必須找到這個兇手,找到這個把殺人現場僞造成自殺的兇手。
他絕對不允許這個人的陰謀得逞,絕對不允許殺了重鯨的人就這樣逍遙法外,讓重鯨一生的結尾就這樣被镌刻上一句輕飄飄的自殺和一封不是他寫的遺書。
七點半其餘三人準時到達,崇荊簡單向他們表達了現在的狀況和局長的意思。
“你們可以就當作我是在發瘋,但現在我們的任務是在七天內把這件事查得徹徹底底。王勇,你負責篩選出十年內倉嶼市的自殺案中那些留有遺書并且獨居活着與人少交往的檔案,再查一下死者近一個月來的行蹤。我和趙武再走一趟現場。”崇荊說完,遲疑的看着方格。
嚴格來說,方格并不算警局人員,她是局裏特聘的心理顧問,崇荊和她也算不上多熟,偶爾幾次方格協助辦案的時候,她也不在被指揮之列,都是自行行動。
方格遞過來一張紙條,“你去現場的話,幫我把這些取過來,我昨天不方便直接帶出現場。我就留在這,看王勇篩選出來的檔案。”
崇荊瞥了一眼,都是重鯨的個人物品,心裏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他努力将其壓下,只是淡然的點點頭。
等崇荊走了,王勇敲着電腦,斟酌着開口:“我還沒見過崇隊這個樣子。”
方格給他們兩各泡一杯咖啡,回到椅子上閉目養神:“那是你沒看到他昨天來找我幫忙的時候。”
“謝謝,”王勇端起咖啡喝了一口,還是熟悉的味道,一如既往的難喝,“你幫死者做了心理評估報告,那你也同意他不是自殺?”
“都只是一種可能性,”方格解釋道,“評估是根據死者的個人物品和好友也就是你們崇隊的描述做出的,死者并沒有自殺的傾向和動機,但這只是表明他自殺的可能性較小。不過……”方格沉吟片刻,“你要是問我個人觀點的話,我也傾向于不是自殺。”
“不僅不是自殺,崇隊還懷疑是連環殺手?”王勇看着不容樂觀的搜查結果,嘆了口氣,“倉嶼市市區常住人口大約有350萬,每年每10萬人中大約有5.36個人自殺,在這些人中有遺書、獨居或者少人際交往,不在少數。”
他也不禁懷疑,自家一向敏銳冷靜的隊長這一次是不是真的被沖昏頭腦,做了錯誤的判斷。
方格微微一笑,“真相如何,查了不就知道了。把篩選出來的檔案發給我。”
“喏,篩選過後還有四百三十二份,我們人手這麽少,有得看了。我先查一下死者的行蹤再來看能不能幫你分擔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