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
上個月,我陪他過完三十歲的生日,那感覺,不如說是他陪我。
他從來不在意自己的生日,這一個或那一個節日,都與他無關,當然,他會欣賞欣賞街燈下墜着的紅燈籠、路過的聖誕老人,不過也就僅限于如果看到了就欣賞兩眼的程度。
關于他的生日,我也有過一個慘痛的黑歷史,大一那個暑假,我懷着某種詭異的念頭準備給他來一個成年生日的surprise,既然是驚喜,自然不能提前透露,反正他要麽就是在家看書,要麽就是在打工,我到時候直接去找他就可以。懷着這樣的打算,我揣着自己的獎學金和零工所得在街上晃悠了一個星期,最後給他選定了一塊表,黑色的表盤和皮帶,簡潔冷酷,像記了他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态度。
到了他生日那一天我興沖沖的跑去他家,又殺到他打工的地方,傻眼的得知他今天剛好休假的答案,除了這兩個地方之外,我完全想不到他能去哪,秉持着做事有始有終的态度,我坐在他家門口枯等一天,直到傍晚才看到他歸家的身影,我心裏的期待早就轉化成了怒火,又在一天的時光裏熬了個一幹二淨,這時候看見他,我只是迎上去,面無表情的把表遞給他。
他臉上露出幾分驚訝,“這是什麽?”
我語氣難免煩躁:“生日禮物。”
他好看的眉毛皺了起來,低聲問:“我的生日?”又自問自答,“哦,是我的生日,謝謝。”
我如願以償的拿到一句感謝,卻只覺得自己是個十足的傻`逼。
他什麽也沒做,不妨礙我覺得自己像被千萬句話羞辱,只能扯出一個不知道該諷刺誰的笑容,就匆匆跑開。
回想起來,那時候我認識他已經四年有餘,他這樣的性格也算得上了解了,他不記得自己的生日,也不在意我送他的禮物,這個局面當年的我居然沒提前預見,實在不應該,所以只能說是某種詭異的念頭在作祟。
那時候的我還是結結實實的生了好幾天悶氣,又想着從前都沒人給他慶生,他才會連18歲的生日都不在意,以後年年我都幫他記得幫他慶祝,不就得了?
于是又若無其事的轉悠回他身邊。
有什麽辦法呢?誰年輕的時候沒有這麽以近乎犯蠢的方式愛過個人呢?
到了第二年我就學乖了,提前和他約好在這一天見面,這個生日,他不在意,我卻不能不在意,生日這種東西,過一個象征着我和他又多認識一年,也象征着我和他能夠相處的日子又少一載。
沒想到這一堅持,轉眼,我們兩就都到了而立之年。
我給他過了十二個生日,在這天一起吃飯、送他大大小小的禮物,我早已明白,別說十二年,再過二十年他都不會在意,只是我已習慣這一天共同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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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你是奔流的岩漿,他卻是火山腳下黑曜石,任憑風吹雨打,他自巋然不動,一身鋒利,卻安于現狀,你再怎麽靠近琢磨,他依然只袒露出一片純黑。
時間也對他格外縱容,可能正因為沒有什麽事能壓在他心頭,他和十二年前并沒有什麽太大的變化,依然是一副削瘦清俊的模樣,冰冷如玉石,時不時顯露出一股少年氣,第一眼看上去剔透,仔細端詳才發現內裏永遠是一團迷霧。
我有時候恨其不争,當年大家都在學習的苦海裏掙紮,他卻輕輕松松考上最好的大學,我呢在同一個城市就只是個二流大學的資質,到了工作的時候他卻一副不争不搶看破紅塵的樣子,找了份普通工作安定下來;有時候我也會羨慕他,以前羨慕他輕而易舉,後來羨慕他別人搶破頭的他卻能渾不在意。
或許正因為他總是格格不入觸動着我日漸稀薄的好奇心,才會十幾年如一日在他身邊打轉。這種事,真要解釋,我也解釋不明白。
重鯨居住的小區,偏于市區一角,年代已久,只有小區門口裝有一個攝像頭。
此刻,崇荊就開着周五全天的監控,讓保安和居委會主任一個負責回憶另一個負責辨認記錄這一天人員進出的情況。
小區老舊,住戶也多是一些老年人和進城務工人員,其中不乏短租戶,鄰裏之間并不熟悉,門衛更是擺設,崇荊也不敢抱多大希望能從這方面獲得多少線索,只不過盡可能把手中的可能性都挖掘個遍。
他揉了揉太陽穴,張局要是知道他帶着人往連環殺手這個方向查,肯定後悔給他開這個權限。
只有一名疑似自殺的死者,就往這個方向調查,是十足的冒失。
不過除了當刑警多年的一點不好言說的直覺之外,另一方面,重鯨的生活簡直簡單的讓人發指也是另一重原因,沒有男女朋友、事業上也沒多大的進取心,實在沒什麽可能與人樹敵,也沒有什麽積蓄,更何況家裏沒有被翻亂的跡象,自己算得上他唯一的關系較為密切朋友,這種情形,再加上電腦裏“活着太過無聊,再見”這封簡潔得不能再簡潔的遺書,連崇荊都不得不承認,如果這個人不是重鯨,他也絕對不會懷疑這不是自殺,但因為這個人是重鯨,再排除了所有可能性後,崇荊只能去相信最後的那一個。
三個半小時之後,居委會主任把名單遞給崇荊,名單記得很亂,參雜着姓氏、住址、時間、大概年紀和一些其他的描述,“小區裏的人我幾乎都叫得上號來,這是根據監控錄像和保安的回憶記下來的,按照您的要求,陌生人我也标注出來了。”
崇荊點了點頭,“謝謝你們,等一下我讓人送你們回去。”
他又打開錄像,拖着時間條把不屬于居民的那幾個人看了一遍,十三個人中,除了六個老年人,三個小孩,轉到方格他們那件屋子,打算扔給王勇先查一下另外四個人的身份,趙武整理完問詢資料,正在幫王勇整理死者一個月來雜亂無章的行蹤,就伸手幫忙接過名單。
趙武掃了一眼名單,正欲直接遞給王勇,突然頓住,又仔細看了一遍,他咽了口唾沫,難掩激動:“隊長,保安他們還在嗎?”
得到崇荊的點頭肯定之後,他飛快的跑出去抓着保安和居委會主任快步走了回來,他指着名單上晚上九點多進入的一項紀錄問,“你确定這是位姓林的男士,三十歲左右,和死者一樣住在3單元?”
保安不明所以的點了點頭,“晚上的監控看不太清,我都是通過昨晚的印象判斷的,這位穿着件卡其色的夾克、工裝褲、背着個黑包,莊大媽說這是3單元的林先生。”
崇荊下意識敲了下桌子,“沒看到臉?”
保安搖搖頭,“沒有,晚上都太看不清臉。”
居委會主任莊大媽在旁邊補充道,“那個夾克、褲子、背包,又是個寸頭,我不會認錯人的。”
趙武的語氣變得更為迫切,他看向一旁的居委會主任,“3單元裏有幾位姓林的?”
居委會的大媽斬釘截鐵的說:“就一位。”
趙武張開嘴正準備說什麽,被崇荊及時截住話頭,“你先送他們兩出去打個車。”
過了五分鐘,趙武回來,情緒明顯平穩了很多,他翻開問詢記錄和手機相冊,一并遞給崇荊,“3單元6樓确實有一位叫林洋易的,我今天去的時候,他也是穿着條工裝褲,但他周五晚上不在市裏。他周五下午就請假回老家去了,今早才回來,我還拍了火車票票根。”
趙武頓了一下,“要麽他在撒謊,要麽有人裝作他混進了小區。”
“他沒理由撒謊,撒謊只會增加他的嫌疑。”王勇直接否定了第一種可能性。
崇荊在一旁說,“別把人想的那麽聰明,什麽情況都要考慮。王勇,查一下這個人昨天的行蹤。”
王勇敲着鍵盤開口提議:“崇隊,你不覺得我們應該增派人手嗎?我這邊行蹤路線都還沒整理完……”
崇荊直接否了,“張局讓我們低調查案。我們權限有限,普通的技術人員叫來也白搭。”
王勇在心中腹诽,他拿着一份普通的技術人員的工資,卻幹着黑客的活,還來個非法查案。
那邊方格打開了投影儀。
崇荊有些驚訝,“王勇不是說篩選過的檔案都還有上百份嗎?你看完了?”
王勇敲着鍵盤補充道:“三百零二份。我查了林洋易的手機GPS記錄,他确實回了老家,倉嶼市旁邊的一個小鎮,今早才回來。等我調火車站的監控确認一下……”
方格抱着電腦坐在旁邊,“我只挑着有用的部分看,自然看得很快。”
崇荊和趙武還沒來得及咂舌,王勇又開口說:“你們來看這個……火車站的監控,你們看這個卡其色夾克、工裝褲、黑包的人,還拍到了面部信息,這個可以肯定是林洋易,他回家是去參加婚禮,還有照片作為不在場證據,小區裏那個人不是他,是有人故意扮成他。”
趙武啧了一聲,“他故意扮成小區裏的人,是為了避免引起懷疑,卻偷雞不成蝕把米。”
崇荊卻皺着眉,眼裏暗流湧動,不知道在想什麽,過了一會兒,才示意一旁的方格,“你要給我們看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