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條迸跳的魚

碧落黃泉,三生石旁,忘川河水漾着天青色微波,八百裏曼珠沙華落花如雨,奈何橋邊,一席薄紗紅裙遺世獨立的女子,正是孟婆阿古。

人間盛傳,孟婆乃是鶴發雞皮的老妪,殊不知,神仙與日月同輝,不老亦不傷。

集天地靈氣于一身的阿古,容顏絕美,身姿窈窕,一雙猩紅色眼眸泛着赤紅色光芒,只需一眼,便能讓人神魂颠倒,膩在其中,不能自拔。

阿古白皙纖長的雙手,端着一碗孟婆湯,定定看向被鬼差架着,激烈掙紮而來的沈念。

三千小世界裏,近年來随着甜寵文的日益橫行,女主們各種好命,吊炸天的金手指,情深似海的完美男主,默默守候的男二……

為了襯托女主的高貴善良,女配們則被各種黑化惡毒,最後被男主棄之如敝履,身敗名裂,凄慘死去。

誰不想天生好命,千人疼萬人寵?誰想被千夫所指,萬人唾罵?

沈念的臉,扭曲到猙獰可怖,不甘的叫喊,“……我為他們付出了所有,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卻沒有一個人真心愛我……我不甘心,憑什麽?……我寧願做狗,也不想再做人……”

孟婆湯八淚為引,一滴生淚,二錢老淚,三分苦淚,四杯悔淚,五寸相思淚,六盅病中淚,七尺離別淚,第八淚,便是自身的傷心淚。八淚聚全,去其苦澀,留其甘芳,方成一鍋遺忘好湯。

如今沈念心中怨憤難平,流不下傷心淚,無法墜入輪回,阿古嘆息一聲,“罷了,我替你走一遭。”

手一揮,化成一道金光閃去。

不遠處,一道癡癡的目光随着遠去的阿古,漸變成一道嘆息。

***

阿古睜眼醒來,入目是一間逼仄,光線昏暗的屋子,一張生硬的板床,一個掉漆小幾,便是全部家什。小幾上,一面完整的雕花銅鏡,與這灰敗的屋子極不相稱。

阿古一起身,臉便映入床邊小幾上的銅鏡裏,遠山眉,秀挺鼻,櫻桃唇,看起來溫和繡美,和地府那扭曲的面孔相去甚遠。

阿古閉眼,沈念的往事,在腦海中一一呈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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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念的父親沈之航,原是吏部一介書令史小官,家底頗為豐厚,沈家日子過的倒也富貴舒适。

她自小有一樁娃娃親,是父親的好友之子雲舒。雖然雲舒父親早逝,家中日益貧困,好在雲舒才學出衆,長的也芝蘭玉樹,她從小便愛慕他,一直期待及笄後嫁與雲舒,兩人恩愛一世。

三年前變故突生,沈念原本安穩的一生,就此改變。

吏部侍郎被牽連進了黨争,整個吏部被皇帝洗牌,沈之航這個六品小官也沒能幸免,被罷了官。

兢兢業業一輩子的沈之航怒急攻心,一口鮮血噴薄而出,第二日便去了。夫人沈氏是個懦弱糊塗的,丈夫死後,家産被小叔聯合鋪上的掌櫃騙走,最後連祖宅都沒保住,只得去貧民窟賃了兩間泥瓦房居住。

沈念那時不過年芳十二,親妹沈昭十歲,幼弟沈煦九歲,母親不思振作養活兒女,卻日日以淚洗面啼哭不止。

沈念眼見家中米缸見底,連溫飽都成問題,首先想到了未婚夫,也顧不得廉恥,便去了雲家。

不巧,雲舒那時随夫子去了外地游學未歸,接待自己的,是未來的婆婆雲氏。

沈念見到雲氏,還未來得及張口借錢,雲氏先開口道:“念兒,雲舒下一季的束脩銀子還沒有着落,我一個婦道人家,除了能做點漿洗縫補的活計,實在是沒有掙錢的路子。”

“我知,現沈家遭了難,你們自己的日子也艱難,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你牙縫裏露一些,好歹把舒兒的束脩教了,舒兒明年便可下場了,介時中了秀才,你就是秀才娘子,咱們兩家也就熬出頭了。”

此刻沈念才知,原來雲舒的束脩,一直是父親資助的,怕傷了雲舒的男子尊嚴,便和雲氏心照不宣。

沈念猶豫半晌,最終紅着臉将困境和盤托出,雲氏驚慌不已,徑直跪在沈念面前。

沈念哪敢受雲氏的禮,錯開身,欲把雲氏拉起,雲氏卻死死拉着沈念的衣袖。

幾近哀求,“念兒,雲舒十幾年寒窗,冬天滿手凍瘡,夏天熱的滿身痱子,也堅持日日念書至二更,你若是讓他知曉真相,他一個學業繁重的書生,能有什麽掙錢的法子?他定會棄文從商,一輩子就毀了……”

依着本朝法律,士農工商,一旦從商,便再也不能入仕考科舉。

讓雲舒考取功名,既是父親的心願,也是沈念十幾年來的心願。

沈念最終答應雲氏,永遠不告知雲舒真相。

一個從小錦衣玉食,養在象牙塔的懵懂女子,能有什麽掙錢的法子?

無路可走的沈念一咬牙,辍了學(這個朝代有專門的女子學堂。),不顧女兒家名節,去求了隔壁在春滿樓梳頭的李嬸子,去給春滿樓的姑娘梳頭。

春滿樓是這京都城最大的妓-院,沈念一個即将及笄的姑娘,出入這樣的場所,左鄰右舍的唾沫,足以淹死人。

李嬸子自己也有女兒,推己及人原不想應,可瞧着沈氏實在是個扶不起的,也不忍三個孩子餓的饑腸辘辘,最後無奈應了。

而沈念的親娘,在知道女兒的盤算後,罵了句“家門不幸,辱沒先人。”又嚎啕大哭了一頓……

次日未時,李嬸子按約定好的時間,進了沈家,沈念在母親的門前,輕輕道了一聲,“娘,我去上工了。”

雲氏只抱着一兒一女在屋子裏低聲啜泣,算是默許。

十二歲的沈念,便這樣踏入了青樓,給裏面的姑娘梳頭。

沈念出身官宦,自小有丫鬟伺候,對發飾,衣裳搭配,十分有見地,很快便在春滿樓站穩了腳跟。

另自小對詩書沒什麽天賦,反倒極善樂舞,常編一些舞姿優美又撩人的舞蹈,教給春滿樓的姑娘,因此,沈念的得的賞錢分外厚重。

她很快湊齊了雲舒的束脩送給雲氏,沈煦,沈昭也得以繼續在書院求學。

讓沈念沒想到的是,保住了衣食無憂,一家子卻疏離陌生起來。

李嬸子在青樓做了十幾年,過着簡樸不出挑的生活,自沒什麽人議論。偏沈氏好了傷疤忘了痛,溫飽無虞之後,立刻自持身份,沉浸在過去的富貴裏。

在這貧民窟,不想着低調做人,給沈念避風頭,反而拿着女兒交給她的錢財,購置滿頭珠翠高調出入。

買東西從不還價,有次攤主揶揄她,“沈夫人,您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和咱們這些泥腿子不一樣,這買東西,不給點賞錢嗎?”

沈氏和過去當貴婦人那般,當即掏了十文錢道,“賞你了。”

這事像長了翅膀,飛進各家各戶,衆人紛紛猜測,這沈念,在青樓到底掙了多少錢?

真的只是梳頭嗎?

風言風語裏的猜測,夾着各種污言穢語。

終于有好事者忍不住,隐隐問沈氏,“你家女兒在春滿樓,做的是甚差事?穿得起這樣好的衣裳首飾,供的起兩個孩子讀書?”

沈氏臉皮薄,以為是嘲笑沈家敗落,臊的滿面通紅,一個字也不回,紅着眼回家嚎啕大哭。

如此幾回,別人只以為,沈念在青樓,做了見不得人的事,沈母羞于說出口。好在還有李嬸子幫忙解釋一番,否則,沈念早不知被傳成了什麽樣。

沈氏以為,人們的指指點點都是因為沈念,卻不知,更多的人是笑她。

明明家中已經敗落,卻揮霍着女兒的辛苦錢,養尊處優,裝闊太太。

指指點點多了,沈氏愈發怪上沈念連累自己,沈昭和沈煦,也搬進了學堂的公舍住,除非必要,從不回家。

從雲端跌落到泥裏,沈念以為家人是接受不了這巨大的落差,不願說話,便費盡心思琢磨更多的發飾,舞蹈,多得寫賞錢,讓家人過的舒心些。另日夜盼着雲舒早日高中,解了兩家困境。

雲舒倒也争氣,兩年時間裏,一路從秀才考到舉人,兩榜進士。

沈念偷偷拿了錢財,讓雲氏打點一番,最終,雲舒進了翰林院,得了正九品侍書一職。

至此,雲舒的前程算是定下,婚事便也提上了日程。

那日沈念梳洗一新,特意精致打扮了一番,歡歡喜喜的等雲氏上門談婚事。

雲氏進了屋內,一開口,卻是讓沈念晴天霹靂,萬念俱灰。

雲氏拉着她的手,安慰道,“念兒,這些年你受苦了,為沈家,為雲舒付出了一切,我都知道。”

這一句簡單的體貼安慰,沈念淚如雨下。

雲氏卻話鋒一轉,用最慈祥的語氣,說了最殘忍的話道,“我知你是好孩子,只是如今你到底是損了名聲,我只問你,若你為嫡妻主母,如何與那些貴婦交際應酬?”

名為詢問,實為問罪,語含輕蔑,仿佛問的是那春滿樓的窯-姐兒。

你有臉出去見人嗎?

眼神裏的嫌棄,讓沈念原本紅潤的臉,霎時慘白。

自己只是在春滿樓梳頭,如何就不配和人說話交際了?

風言風語這種事,本就是在人背後捕風捉影,只要自己立得住,誰也不能拿她如何。

她沈念行的正,春滿樓的姑娘尚都贊她為家人掏心掏肺,怎親人反倒嫌棄她了?

又怒又恨又羞,自己為什麽會去春滿樓?當初求她給束脩的時候不是這樣的。

沈念滿心委屈,從小的教養,讓她沒法去和長輩頂嘴,一時語塞,死死咬着唇說不出。

一旁的生母沈氏,眼珠子轉了轉,看了看沈念,又把目光移向二女兒沈昭。

沈昭低眉順眼,和沈煦站在一起,兩人是昨日晚間,特意趕回來的。

雲氏見沈念不說,随後提出,讓沈昭代替沈念做嫡妻,沈念為貴妾。

一來,沈念免了官宦家眷之間的交際應酬,不必受人白眼。

二來,雲家沒有個出入過青樓的主母,不會被人嘲笑,雲舒的仕途,也不必受連累。

三來,沈煦以後入仕,不必受沈念的拖累,有雲舒這個姐夫,于仕途,必是極大的助益。

話畢,沈念剛要張口拒絕,親母沈氏怕雲家悔婚,便迫不及待的張口應下,“我同意,讓昭兒做妻,念兒為妾。”

沈昭依舊垂眸淡淡立着,仿佛說的是別人的事,但死死捏着的衣角,手背的淡青經絡出賣了她。

沈念的心像是被扔在了油鍋裏,還是自己的親人親自煎的,妾?一個丈夫床上的玩意,上不了族譜,生的孩子是庶出,不能叫自己娘,每日端茶送水,伺候正室。

伺候的還是自己疼愛着長大的親妹妹。

寒了心的沈念,捏緊雙手,冷聲堅決道,“我不做妾,和雲舒有婚約的是我,我不讓。”

屋子裏的氣氛一瞬間僵持起來。

沈煦猛的開口,聲音裏是掩不住的嫌惡,“你毀了我們一家,不,是兩家的名聲,你有什麽臉面去做正室?你可知,我們因為你受了多少嘲諷?”

“二姐姐在學院裏成績全優,如今這京都誰不知才女沈昭?因着你的關系,巷子前集市上,賣魚的王二,居然都敢肖想,前日裏來家裏提親,你要毀了二姐姐一生嗎?”

這一字一句,像一把鐵錘,狠狠的砸在沈念身上,她從不知,犧牲自己養活的家人,居然這般怨憤她。

沈念一一掃向屋裏的人,雲氏,沈氏面無表情的半垂着頭,這是默認沈煦的話。

沈昭死死咬着唇,神色冷漠,眼圈發紅,仿佛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

沈煦昂着脖子,冷冷的瞥着自己。

沈念心中愈發冰涼,哂笑一聲道,“我毀了你們一生?”她忍不住紅了眼眶,“那我呢?我天生下賤,想去青樓的嗎?你們誰也不想着法掙錢,我若不去,你們早餓死了,成了一堆白骨,哪裏還能安穩的在學堂念書。”

“天下掙錢的營生那麽多,你為什麽選青樓?”沈煦聲音愈發增大,直白的指責道,“你也是念過書的,‘予唯不食嗟來之食’,你不知道嗎?當初我們母子三人,都願餓死,随爹去了。”

“是你忍受不了饑餓,選了最輕松的掙錢方式,是你丢了沈家氣節,是你辱沒了沈家門楣。”

作者有話要說:

孟婆八淚,參照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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