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接下來的幾個月,邢忠就時不時地蹲在那菜地邊上,看看那些紅薯到底能長多大。這小院兒如今就他們一家子住着,庵堂那邊的比丘尼們輕易不會過來,倒是便宜了邢家。

而邢岫煙養好了身體得了閑,給邢忠打下手伺候紅薯之餘就跟妙玉借了書來抄,有抄佛經的活計就抄佛經,沒抄佛經的日子就抄四書五經。

接下來農閑的日子,邢忠照樣去城裏打零工,卻特意弄了些不大不小的木板材,打了些不大不小的無蓋的木頭箱子,把這座小院前前後後包括那些無人住的廂房裏都擺了個滿滿當當,就連院子角落裏的用來接雨水的兩個千斤缸也被利用了起來。

這些木頭箱子底下挖了洞,防止積水,連同那千斤缸一起裝上了土,用來扡插紅薯藤。

雖然以前從來沒有伺候過紅薯,可是作為一個腦袋還算靈活的積年老農,邢忠竟然真的摸索着把紅薯給種下了。

不止種下了不說,還讓他都種活了,而且長勢都很不錯。

到了五月裏,作為一個積年老農,他已經能準确地估算出這紅薯的畝産了。

邢忠知道,這事兒算是成了一半。

他先去了姑蘇城裏,找到了在繡坊裏做繡娘的兩個妹妹,好歹湊了一點路費出來,然後孤身一人去了揚州。

姑蘇到揚州不算遠,加上地處江南繁華地,剪徑小賊什麽的,倒是不多。加上邢忠又是個窮苦人家的模樣,身上就帶了一把傘,一個褡裢,外加一點幹糧,自然就不會有人盯上他。

邢岫煙和母親在蟠香寺忐忑不安地等了兩個多月,有幾次在妙玉跟前都忍不住走神,惹得妙玉直接開口,先是提點她,後來就直接攆她回去了。

到了七月下旬,佃戶們得到消息:妙玉要跟她師傅進京了,還把蟠香寺給賣了,新東家姓林!

蟠香寺下面不止邢家一家佃戶,其餘幾家都是膽戰心驚,可是邢妻和邢岫煙都知道,他們的事兒十有八、九是成了!

新産業入手,主家巡視是必須,可是蟠香寺上上下下除了邢妻和女兒邢岫煙之外,沒有一個人相信林如海會來姑蘇視察蟠香寺!

畢竟林如海是在職的官員,他可以回家祭祖,可是專程來蟠香寺,可能性不大。

除非有特殊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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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邢家母女,誰也不知道蟠香寺正好存在着這個特殊原因——紅薯。

時間轉瞬即過,到了八月,林如海果然親自來到蟠香寺,邢忠也跟着回來了。

跟離開的時候不同,邢忠回來的時候身上穿了雜綢的衣裳,臉上也圓了一圈,臉上也白了一度,看着頗有些鄉下土財主的架勢。

一回到家裏,關上門,邢忠就道:“真讓閨女說中了!林家果然是書香門第、積善之家,聽說我的來歷,也不輕慢,正經地讓我從側門進去,在偏廳裏等了半天,等林大人下衙回來了,又上了席面,林大人親自過來招呼!林大人跟我許諾,說若是這紅薯真能成,就送我一份大大的謝儀,就是不能成,将來這蟠香寺和附近的田地也送與我們,算是親戚一場。”

邢妻大喜:“真,真的?這,這可是三百多畝田地呢!”

三百多畝田地,看着是不多,可如果這裏面有一半是上好的水田呢?江南的水田好,價錢自然就高,這三百多畝田地,雖然作價七千兩銀子,可是因為是連成片的,就是拿出一萬兩銀子都沒處買去!

更別說,蟠香寺原本是朝廷正經在冊的寺廟,在這賦稅上是有減免的!

不成都送上一份價值上萬兩的家業,若是能成,顯而易見,那份家業自然是更加豐富。

在今天之前,邢妻哪裏想過這樣的好日子?!

她忍不住開始暢想,若是這紅薯真的能成,林家會送上多少銀錢了。

邢忠道:“你懂什麽!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更別說林姑老爺在鹽政這個位置上!他只會更加富貴!別說是一萬兩銀子,就是三萬五萬,對于人家來說,也不過是一根手指頭的事兒!”

這話說得有些粗鄙,但是邢岫煙的關注點根本就不在這裏。

她道:“爹,林家富貴是林家的事兒,林大人既然買下了蟠香寺,我也只盼着他能早些把這功勞進獻上去才好。爹,院子裏不是有兩個千斤缸嗎?讓林大人把這個運送進京,也讓萬歲看看祥瑞。”

邢忠一聽,連忙就往外面跑。

過了不一會兒,就聽見外面響起了腳步聲,卻是林如海在邢忠的帶領下往小院過來了。

其實林如海也很焦急,不過是官場老狐貍,一直端着而已。可是現在,邢忠都如此了,他也不想掩飾了。連邢忠都知道揚州巡鹽禦史這個位置不好坐,他都坐了整整三年了,就是再有本事再得聖心,就是這個位置再來錢,他都不想坐下去了。

林如海是個會辦事的人,林家又有人。

在确定了菜地和那些箱子裏的紅薯的産量,尤其是砸了其中的一個千斤缸之後,确定了産量,林如海就急急忙忙地派林家大管家把剩下的那只千斤缸用船送上京。

如果可以,他也想跟着這只千斤缸上京,可是現在,他也只能送到揚州看着那艘官船慢慢遠去。

不過,在把千斤缸裝船之前,他有讓六百裏加急提交了一份明折進京。

蟠香寺的佃戶們也忙開了,他們按照林家二管家的吩咐,在邢忠夫婦的指點下,在秋收之後,沒有按照慣例種上豆子而是用扡插之法種上了紅薯藤。

對此,佃戶們倒是沒有什麽不滿。

本來秋收之後播種上豆子,他們也會去城裏打零工掙點零花,如今主家給了錢,他們也省了每天一大早地去城裏找活計,還有什麽不滿的?

只是不種豆子卻種這種不曾見過的玩意兒,他們心中難免有些奇怪。

江南氣候暖和,九月中完成扡插,十月裏紅薯秧子已經長得很好了,十月末,霜降一下,再切割紅薯秧,看着紅薯經了霜雖然有些蔫卻已然存活,邢家跟着林家二管家去揚州的日子也到了。

可是他們這裏才進了揚州城,就跟來揚州宣旨的天使撞了個正着。

紅薯對邢家來說意味着財帛,對于林家來說意味着功勞,對于皇家來說則是政治資源。

林如海升京官,出任戶部侍郎,同時還加封光祿大夫。

林家立刻成了歡樂的海洋。

要知道因為自當年的老義忠親王在的時候起,鹽政和揚州就問題不斷,到現在,已經跟官場絞肉機差不多了。

在此之前,誰都沒有想到林如海竟然能在這個位置上穩穩地坐上三年,也沒有人會想到,林如海在這個位置上做了三年不說,還升遷了!

蘭臺寺大夫和戶部侍郎看着平級,可是這兩個職位在朝廷上的地位和影響力差的可不是一點半點!更別說光祿大夫這個頭銜!

一般情況下,除非是宰相、副宰相告老才會得到谏議大夫、光祿大夫之類的頭銜,可是在職的官員卻得到這樣的頭銜,不但要有極大的功勞,還要有聖心,有來自君王的信任!

知道林如海升遷了往日裏跟林如海對付的、不對付的官員,都來道賀,就連那些鹽商們,也紛紛帶了厚禮,親自登門——就是他們進不了揚州巡鹽禦史府的門,他們也要親自來。

在這樣的情況下,

在這樣忙碌的背景下,林如海還設下接風宴親自招待邢家,歡迎邢家的到來,其态度、其行事,可見一斑。

林如海的态度在這裏擺着,加上他又是一個中年美大叔,邢岫煙倒是不覺得,可是她明顯地感覺到,她的兩位姑母看着林如海的模樣有些不對。

吃了接風酒,在林家別院的客院裏安頓下來,看着急急忙忙收拾自己的兩個姑姑,邢岫煙真的很想翻白眼。

有些話,她不能說,可是她娘卻能說。

看見兩個小姑子的模樣,邢妻也有氣,她不好在來揚州的第一天就跟兩個小姑子翻臉,卻可以在被窩裏面跟丈夫嘀咕:

“忠哥,你看看兩個妹妹,來了揚州,立刻就變了。”

邢忠道:“妹妹這是大了。”

“大了,也不能看上哪個就貼上去啊!林家是個子嗣艱難的,就是林大人做了鳏夫,等着續弦,人家要的也是能生養的。但凡妹妹中有一個是宜男的,何至于現在都沒有人家!”

好吧,這裏要說一下邢家二姨和邢家三姨的容貌,她們的模樣就是後世常說的蛇精臉。雖然後世喜歡這種臉型的男人很多,可是這種面相在紅樓時代,被叫做尖酸刻薄、不利子嗣!

在這個時代,沒有陪嫁卻長了一張宜男的臉,那還能嫁出去,可如果沒有陪嫁還長了一張蛇精臉,這樣的女人,一般人家都不會要的,就是要,也多是做妾,而不是做正妻!

邢家好歹也是官宦人家,只是家業敗落了而已,可不等于他就是那等沒臉沒皮的。

他才不要那等甘願做妾的妹妹。

這樣想着,心中又多了一絲煩悶。

沒錯,他的三個姐妹,包括嫁到賈家的大姐,都長着這樣的一張臉。雖然他當年娶媳婦的時候,刻意挑揀了一番,取了現在的老婆,可是這十多年來,就得了這麽一個女兒!

子嗣,對于他來說,也是一樁心病。

他尚且如此,更何況是數代單傳的林家!

見丈夫如此,邢妻立刻知道有門,她道:“我這麽說,也沒有別的意思。可人活着就應該腳踏實地。如今是我們依附着林家,希望得些財帛。若是我們将來真的發達了,給妹妹們厚厚地預備些嫁妝,也不是不行。可是現在,我們還指望着林家呢!若是惹了人家的眼……”

邢忠立刻表示:“我知道了。這事兒,我會跟妹妹們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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