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不提賈母王夫人事後會如何跟賈寶玉溝通詢問當年的事兒,之後又會采取什麽樣的措施,她們在這件事情上的表現都很直白,邢岫煙幫她們解了心頭之禍,她們就送上厚禮以示感謝。
可巧隔天就是邢岫煙的生日,跟賈寶玉同一天,賈母和王夫人就借着邢岫煙的生日,分別送上了四色厚禮以示感謝。
這些禮物都是首飾加擺設的搭配,其中的擺設之名貴完全符合賈家一慣的奢靡風氣,不用細述。
賈母王夫人都如此表示了,其餘各處自然不用說,薛姨媽、寧國府的尤氏、病重的秦可卿乃至賈家體面些的下人比方說賴嬷嬷、趙嬷嬷、周瑞之流都跟着送了厚禮。就連賈赦賈政兩個也都送了禮物過來。
至于邢岫煙給賈寶玉和平兒的禮物,都是用賈家後花園裏的花草現做的花藝:賈寶玉的花藝用了邢岫煙帶來的一個小陶器,而平兒的那個則直接就用了柳條現編了一個花器。
不過,無論賈母多喜歡邢岫煙,邢岫煙終究還是要回去的。畢竟接下來就是端午節。
邢岫煙在賈家呆了七天,來的時候只有一個小包裹,回去的時候卻多了一只紅木箱子,她在賈家的這七天裏抄寫的書,畫的畫,能帶走的就都帶走了,說是沒完工,無論賈寶玉怎麽求都不肯割舍把字畫留給他,惹得賈寶玉越發惦記。
端午節後,賈寶玉特意跑去邢家找邢岫煙,不想邢忠帶着全家去莊子上避暑順便巡視産業去了,讓賈寶玉撲了個空。
邢忠在家讀書,可是家裏的産業,邢忠也要上心,對于邢忠來說,功課固然重要,可是作為一個擁有十多年經驗的老農,到了這個月份,他總忍不住下地去瞧瞧。
林家給他預備的田地好,五百畝田地裏面有一百五十畝是上好的水田,另外三百多畝是麥田。端午過後正是搶收冬小麥的時節,同時水稻眼看着抽穗灌漿,而水稻抽穗灌漿的好壞直接關系到秋天的收成,邢忠能不上心嗎?這水肥的事兒,邢忠能不問嗎?
所以到莊子上的第二天,邢忠就跟附近的老農去唠嗑兒了。
無他,了解一下情況。南北氣候不同,有些事兒還是得請教當地的老農才好。
本來是很平常很悠閑的農家日子,可誰成想,這天邢忠打外面回來,看見的就是一臉憤怒的妻子和兩個正在抹淚的妹妹。
邢忠當時就懵了。
這是怎麽了?
邢岫煙道:“今日鄉裏的媒婆上門了,給兩位姑姑說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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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忠還沒有反應過來:“這是好事兒啊~!”
“可是那媒婆卻說,我們家是放出來的奴婢,這門親事也不算辱沒了姑姑。”
“胡說八道!”邢忠當時就跳了起來,“我們是正經人家!”
“媒婆不信,說正經人家買不起這許多的田地,買得起的,只有高門大戶的奴婢。舊年的周瑞就是一個例子。近的,把女兒賣去了賈家的南郊花家也是實證。”
邢忠當時就傻眼了。
他完全想象得出當時的情景。他的兩個妹妹畢竟年紀大了,今年又是大比之年,所以不會舉行院試,他邢忠自然也就不可能在今年成為秀才。
就邢忠本人來說,他的水平不夠,能推遲一年參加院試,他能過的可能性也大些,因此,對于今年大比一事,他是很高興的。
可是對于他的兩個本來就錯過了花期的大齡妹子來說,這就不是什麽好事了。現在她們就已經找不到什麽原配娘子的親事了,再拖個兩年,她們說不定只能嫁給年過半百的老頭做填房!
她們會願意才怪!
如果真要做填房,還不如挾恩求報嫁給林如海呢!至少人家還是戶部侍郎!
這才是今日媒婆忽然上門,而邢家二姨、三姨這對姐妹歡天喜地地讓媒婆進門的緣故。
只是她們萬萬沒想到,媒婆根本就沒有帶來什麽好消息,反而将她們羞辱了一番。媒婆都這樣說了,她們怎麽可能會答應?如果答應了,不等于是變相地承認了自己是奴婢出身嗎?
這才是這對姐妹抱頭痛哭的根本原因。
邢忠抱着胳膊蹲在門檻上不說話了。
兩個妹妹是因為他被耽擱了的,是他對不起妹妹,他無話可說。
看着這樣的邢忠,邢妻也有氣,道:“那婆子說的可不止這些呢!她還說,以我們丫頭的品貌,将來一定會被少爺收房!吃香的喝辣的!你聽聽這是人話嗎?!”
邢忠傻眼了。
怎麽還有這事兒。
他結結巴巴地道:“那,那你們是怎麽回的?”
邢妻道:“我當時就頂回去了,說,如果這個花珍珠是那賈家的榮國府的花襲人的話,我們家還真認得,因為她伺候的少爺是大姑的侄子,我們丫頭上回去賈家做客的時候,這個花襲人就站在門口給我們丫頭打簾子!”
上次邢家喬遷之喜的時候,跟着賈寶玉來的那個丫頭就是襲人,因為是賈寶玉身邊的大丫頭,所以她認得!
邢岫煙是她捧在手心兒裏養大的女兒,被人拿來跟花襲人比,邢妻會高興才怪!
邢岫煙聽說,不免又嘆了一口氣。
作意氣之争又有什麽意義呢?打鐵要身子硬。世人都是笑貧不笑娼的,誰都知道那花家沒有正經營生,花家能變成財主,這背後必有文章。可就是因為花家變成財主了,直說他們不是的人少不說,大多數人提起花家竟然只有羨慕的份兒!
這風氣!
也難怪古人雲,世風日下!不外如是!
她道:“父親,您以為林大人如何?”
邢忠很奇怪女兒為什麽會忽然問起這個,還以為女兒想求林如海幫忙,便答道:“是個君子。”
所以人家不會來管這些閑事。
邢岫煙道:“那麽,關于紅薯的事兒,父親認為林大人如實上奏的可能性有多高?”
邢忠傻眼了。
他道:“丫,丫頭,你是說……”
他做了個口型,分明是個萬字。
邢岫煙點了點頭。
邢家二姨和三姨也反應過來了。
她們不用急的,越是急反而害了自個兒!
這對姐妹眼巴巴地看着邢岫煙。只聽邢岫煙道:“京師裏的機會多。只要父親來年能過院試成為秀才就可以參加明算科考試。雖然出來之後只能做個小吏,卻也比平民百姓強。如果是沒有紅薯這個功勞,女兒還擔心父親入了官場會成了別人的替罪羊。可是有了紅薯這個功勞,安全上是無需擔心的。就是不知道父親在算術上的造詣如何。不然,我們試試明經?”
五十少進士三十老明經。
在本朝的諸多科考之中,進士科最為難考,而明算明經兩科卻要容易許多。更別說常規的進士科是三年一次,而明算明經兩科卻是不定期舉行,平均每年就會有一次。
想象看,官場上的職位就那麽一點,明算明經兩科又是每年都舉行,那麽,為什麽每年都會空出這麽多職位呢?自然是因為這兩科考上來的多是七品八品的小吏,很容易被退出去成為替罪羊,而且升遷也不容易。
總之,官場險惡,明算明經兩科更甚。
如果沒有今天的事兒,邢岫煙絕對不敢跟邢忠開口,讓邢忠去考明算明經科。
邢忠一拍大腿,道:“中!就考明算!”
在這世道,秀才能抵什麽事兒!誰人不知道銀進士金舉人窮秀才啊?
如果是在江南也就算了,可是京師這樣的地方,一個只在鄉下地方混的媒婆都敢瞧不起朝廷的官員,他還能指望舉人?
以他的能力,考中舉人還不知道要到猴年馬月去呢,還不如試試明算科!
邢妻見狀,道:“還有紅薯。既然紅薯這功勞這麽大,能讓大爺在官場多一層護|身|符,我們也不能完全丢開手去。我們去求求林大人,弄那麽一筐子來,在莊子裏種上!”
邢忠一聽,覺得很是。
等搶收完麥子,花點銀錢養一下地,就可以把紅薯種上了。這東西不需要水田,産量也高,比種麥子合算多了。
邢忠第二天就進京去了。
林如海很好說話,真的給了他一籮筐。不多,就那麽一籮筐,還是剛剛從南面運來的,因為皇家園囿那邊要,林家如今手頭真的沒多少,只能勻出這麽一點。
邢忠也沒有什麽不滿的。
他是個老農,知道糧食對天下萬民的意義。林如海說朝廷把紅薯要走了,林家也不多,他信。再說了,紅薯這東西長得快,現在看着才這麽一籮筐,夏天一過去,立馬爬得滿田埂都是。
把這一籮筐的紅薯拉回來之後,邢忠親自動手,把大瓦房後面的菜地裏的菜拔了,把紅薯種了下去。
邢岫煙也掐了一根藤蔓,種在了自己門前的半分花圃裏。
不得不說,這東西還真會長!菜地裏的紅薯長得什麽樣兒,邢岫煙不知道,可是她自個兒門前花圃裏的紅薯長得有多塊,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剛種下去的時候,不過是一尺來長帶着芽的那麽一段,可是等麥子搶收完了,它竟然已經長到了三尺多長!然後,一場雨,它長得更快了!
仿佛把這花圃清空還在昨日,如今這花圃裏已經郁郁蔥蔥,全部都是紅薯藤了。為此,邢岫煙不得不讓家裏的長工乘着農閑多給她做幾個筐子出來。
不需要多好的手藝,只要能裝土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