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賈寶玉一聽,高興非常。如果不是大家公子自幼的教養,他此刻只怕是已經跳了起來。而現在,雖然沒有高興得手舞足蹈欣喜若狂,卻也差不多了。
因為兩年不見,林黛玉和邢岫煙兩個更加出挑了。
首先是邢岫煙,經過兩年的嬌養,她身上已經完全找不到當初那黑瘦黑瘦的黃毛丫頭的模樣,雖然年紀尚小,身量也沒有開始抽條,可是那生得極好的五官,還有雖然比薛寶釵、賈迎春稍遜一籌卻一點都不比探春惜春等人遜色的肌膚,讓她立在大觀園群芳之中絲毫不遜色給任何人。
當然,這也僅僅是她的容貌。
若論氣質,她有賈迎春的溫柔娴雅,也有探春的明快俏麗,卻沒有賈迎春的木讷懦弱,也沒有探春的銳氣逼人,赫然是兼備她們二人之長卻無二人之短!
要賈寶玉說,邢岫煙在容貌上只比薛寶釵稍遜半籌,可是她的氣質卻彌補了其中的差距。沒辦法,賈母對薛寶琴的親切對她打擊可不輕,加上這些年的遭遇,讓薛寶釵的眉宇之間終究是染上了一絲陰霾。
更別說是林黛玉了。
回到了父親身邊,繼母寬厚,林黛玉的日子自然自在,沒了寄人籬下無人靠傍的孤獨與悲傷,也沒有了對未來的憂慮,林黛玉就跟飛鳥一樣自由。
這種自由和輕松,也充分地體現在她的眉宇之間。林黛玉本來就姿容絕世,氣質出塵,可是現在有了父母家人的庇護、扶持,又有教養嬷嬷的精心指點,讓她越發像一位谪仙人了。
姿容絕世,清麗出塵,氣度寬宏。
就是見慣了美人的賈寶玉,見到林黛玉也移不開眼。
沒辦法,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看見美好的人事物就想多看兩眼,這是人之常情。
林黛玉和邢岫煙都有各自的教養嬷嬷和貼身大丫頭,既然她們要來賈家小住,這兩位打宮裏來的教養嬷嬷自然要跟着。蘆雪庵又有負責灑掃的小丫頭和粗使婆子,除了鋪蓋陳設之外,王熙鳳也只需要添上些小丫頭便是,倒也不費什麽事兒。
衆姐妹之中,唯有薛寶釵第一時間注意到了林黛玉跟邢岫煙的丫頭。
她奇道:“這兩位姐姐如何稱呼?鹦哥姐姐怎麽不見?”
林黛玉笑道:“鹦哥姐姐家裏有事,我讓她先回家去了。”又道:“打我六歲第一次進京,鹦哥姐姐就跟了我,眼看着就是五年整。我這次來,一是來給外祖母請安,二是想為鹦哥姐姐讨個恩典,發了她的身契。她跟了我這些年,我很該為她找個好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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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熙鳳聽了,連忙道:“老太太,林妹妹不愧是您嫡嫡親的外孫女兒,您看,這慈悲憫下的性子,可不是跟您像到了十分!我記得鹦哥比林妹妹只大了六歲,今年可不是十七歲了!”
王夫人一聽,立刻道:“才十七歲,也不大,怎麽不多留兩年?”
林黛玉道:“聽說她父親身上有些不好,我便想着,若是能借着喜事沖一沖。”
雖然大戶人家沒有這樣的規矩,可是林黛玉心疼跟了自己五六年的丫頭,長輩們還能說她不好?
邢夫人就道:“果然是林丫頭,面軟,心更軟。”
賈母當即道:“鳳丫頭,你回頭把鹦哥的身契給林丫頭送去。”
史湘雲這才道:“林姐姐跟前的鹦哥姐姐不見,邢姐姐跟前的丁香姐姐也不見?怎麽,丁香姐姐也要嫁人了?”
邢岫煙道:“是啊。我原來跟姐姐說好的,借丁香姐姐三年,如今三年早就滿了,丁香姐姐家裏也早早地為她尋好了親事,前陣子她就出門了,倒是比鹦哥姐姐還早些。”
史湘雲又問:“是什麽樣的人家?”
“養息尉右|翼長。”
薛寶釵沒忍住,道:“養息尉?那是正八品武官吧?多大年紀?怎麽會求娶丁香?”
“今年二十有三,在戰場上掙回來的軍功,征戰沙場多年這才耽誤了年紀。因着他家裏跟太太的外祖家有親,想娶位見過大世面的妻子,這才輾轉求到了義父家裏。太太征求了義父的意見,這才應下這門親事,又放了丁香一家子的身契,讓她回去備嫁。”
寧娶大家婢,不娶小戶女。
這是這個時代的一個普遍現象。
林如海既然是戶部侍郎,還深得皇帝的信賴,別說是他的女兒,就是他家的丫頭,也有的是人排着隊想娶!
更何況,自宋以來,天下重文輕武思想就深入人心,賈家雖然一門雙國公,可是伴随着國泰民安的日子越久,他們在朝堂上的影響力也越低,到如今反而不如林家。因為林家當代家主林如海高中探花而改換門庭,重新活躍在了朝堂之上。
換而言之,從婚姻市場的角度看,林家的丫頭可以嫁給有品級的武官,哪怕品級低些,一樣一過門就有鳳冠霞帔戴。可是賈家的姑娘們,就沖着賈家的德行,求親的人都少!
今年已經十五歲,金玉良緣唱了數年可婚事至今還挂在天花板上的薛寶釵聽到這話,心情可想而知!
不提賈母等太太奶奶們并薛家姐妹聽到這話是何等心情又作何感想,賈寶玉和其餘的幾個女孩子大多沒有這個心思理會。
賈寶玉最高興的就是:大觀園裏的人都齊了,可以作詩了。
他當場邀請林黛玉邢岫煙二人。
邢岫煙一聽,立馬告饒:“罷喲罷喲~!表哥也不是不知道,我最不擅長這個了!對了,府上的娘娘進宮多年,上次省親聽說也是來去匆匆在家裏不過呆了半天功夫,想必想家得緊!不如讓我把這園子裏的景致畫下來,送進宮裏,也緩解一下娘娘的思家之情,如何?”
薛寶釵道:“邢妹妹說這個卻是已經遲了呢。四妹妹已經從老太太這裏領了這個差使。”
不想,惜春卻道:“我在這上頭原就不及邢姐姐。上回還求了老太太,想另請高明呢。邢姐姐若是接了這差使,那可真真是幫了大忙了。”
聽見惜春都這樣說,賈母便道:“那先說好了,這畫,是要送到宮裏的。你可要仔仔細細地畫了才好!”
邢岫煙道:“既然老太太都吩咐了,我必盡心盡力。只是娘娘在宮中必然思念祖母并父母兄弟。怕是到時候還少不了請老太太枯坐上半天,好讓我慢慢地畫去!”
賈母聽說,更加高興,還對王熙鳳道:“鳳丫頭,之前給四丫頭預備的家夥什兒也給邢丫頭預備一套。”
邢岫煙道:“老太太,若說畫這人物像,那西洋畫法更象些,而且畫起來也快。如果可以,還是請幫我預備西洋畫的家夥什兒好了。”
王熙鳳立刻道:“妹妹盡管放心,保管幫你預備妥當。”
琴棋書畫本是文人和大家小姐的必修功課,其實無論是三春還是賈寶玉、林黛玉、史湘雲、薛寶釵,其實他們每個人都能畫上幾筆,只是說好,卻未必能入大家之眼。
只是他們會的,基本是國畫,工筆也能畫上幾筆,可如果說是西洋畫,那就稀罕了。因為西洋畫對人體的崇拜,裸|體畫很多,導致國人對西洋畫意見甚大,就連賈寶玉都沒有見過幾幅正經的西洋畫。
加上薛寶琴和李家姐妹剛來京中也沒多久,跟他們也不熟,又何妨等上兩日,等大家都熟悉了,再開詩社呢?
因此,聽說邢岫煙要畫畫,賈寶玉幾個幹脆連詩社都推遲了,圍着邢岫煙看作畫。
對于邢岫煙來說,大觀園的風景,她其實已經畫了許多遍,無論是國畫工筆還是水彩畫水粉畫抑或是西洋油畫,她早就爛熟于胸,幾乎可以說是閉着眼睛都能夠畫出來,因此畫得極快,不過小半月功夫,大觀園各處的水粉雪景圖,竟然都得了。
賈母看着那一幅幅大約兩尺左右的風景畫,非常高興。
“像!真是像極了!”
王熙鳳更是連連跌足,道:“哎呀,怪我!怪我!”
惹得衆姐妹大奇,連忙問何故。
王熙鳳道:“我竟然忘記了早些給邢妹妹下帖子,沒有寶玉和琴妹妹的踏雪尋梅圖,豈不是少了一張好畫兒!”
邢岫煙立刻笑起來:“有呢有呢!二姐姐和三姐姐都說過這事兒,為了這幅畫,表哥和琴妹妹還特地又去叨擾了妙玉師父一回呢!這幅畫就在後頭。”
賈母聽說,連忙往後翻,看到那畫,更是滿意。
李嬸見狀,道:“果然是書香門第的小姐,這一手好畫,可不是朝夕之功呢!”
薛姨媽卻道:“邢丫頭,娘娘在宮中想必最是牽挂父母。不知道你可為老爺太太畫了?”
屋子裏一下子靜了下來。
衆姐妹都想起來了,邢岫煙舊年曾經說過的,她輕易不會畫人物畫。
李嬸立刻意識到了不對。
衆人都看向邢岫煙。
邢岫煙笑道:“知道薛家奶奶一定會這樣說。不過我想着,娘娘在宮中牽挂父母,這畫,必定是要畫得越像越好。可若論描繪得相像,無論是工筆還是水粉,都比那西洋畫差了一點。我之前特意請鴛鴦姐姐幫忙,畫了一幅小像。若是老太太看着行,那我就用這種西洋畫法畫如何?”
聽得衆人都來了勁,賈寶玉一疊聲叫着,呼喚邢岫煙把鴛鴦的肖像畫拿出來。
這幅不過跟書本一般大小的畫不拿出來還可,一拿出來,先一步看到的王夫人倒吸一口氣。就連賈母也差一點跌了手裏的水晶玳瑁眼鏡。
無他,
畫得也太像了!纖毫畢現!
忌諱。
尤其是賈母這樣上了年紀的人,更忌諱。因為太像了,以致于賈母等人都要以為邢岫煙有勾魂攝魄之能了!
一時之間,整座屋子裏靜悄悄的,半天沒有人說話。
王熙鳳強笑着道:“原來這西洋畫也能畫這樣的正經畫?”
邢岫煙笑道:“其實這西洋畫的風景畫極為有名。只是這世上的東西大多如此,有好的,就有不好的。有那畫正經畫的畫師,也有那追逐皮肉的爛人。嫂子是經歷過事兒的人,自然知道,好東西到哪裏都有人喜歡,那西洋諸國的王族貴族也知道好歹,但凡好一些的正經畫,他們早重金收了去,也只有那些不正經的東西才會流落出來。”
這話中的真真假假且不說,卻容易被東方人接受。
賈母和邢夫人王夫人等人都點頭道:“正是這理呢!”
薛姨媽啧啧出聲,她道:“邢丫頭,你這手西洋畫可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呢!可是家裏請了西洋人專門傳授的?”
邢岫煙笑道:“才不是呢!原是義父偶然得了西洋畫具轉手與我。我在這上頭原有些天賦,這西洋畫,尤其是風景畫,調顏料費了些功夫,其他的卻容易。拿到畫布顏料後,琢磨了兩個月就會了。”
賈母笑指着邢岫煙對李嬸道:“你可記得我那屋裏擺放着的轉頁飛鳥圖?就是這孩子畫的。”
那東西,賈寶玉稀罕了一陣子就丢開,後來更是遺忘在了賈母院子裏。鴛鴦細心,邢家改換門庭之後,她立刻把這轉頁飛鳥圖尋了出來,擺放在了賈母的套間裏面,因此衆人都見過。
李嬸立刻笑道:“原來那飛鳥圖就是邢姑娘做的?怪道呢!那時候邢姑娘才多大!竟然有如此精妙的畫技!也難怪西洋畫具到了這孩子的手裏,不過是琢磨幾日就會了!這孩子既然有如此畫技,好生培養,将來未嘗不是一位大家!”
邢岫煙笑道:“那我在此就謝嬸子吉言了!”
話雖然這麽說,可是大家賞畫的心情卻沒有了。邢岫煙也樂得輕松。
本來她還需要至少畫一幅包括賈母、賈政、王夫人、賈寶玉,探春和李纨母子的全家福。
現在賈母忌諱,自然就省了,她也樂得輕松。
至于賈寶玉,他哪裏在乎這些?最初的驚詫過後更是頭一個摸了賈母的玳瑁水晶眼鏡去觀察那幅鴛鴦的肖像畫,然後為肖像畫上的鴛鴦那一根根的睫毛驚嘆,為她臉上細小的雀斑驚嘆,為她衣服上不顯眼的刺繡驚嘆。
至此,連李嬸并兩個她的兩個女兒都品出不對味來了。
她們母女入住杏花村已經有一段不短的日子了,日常冷眼看着,也知道賈家是外頭光鮮。
金玉良緣的謠言,她們也都聽說了好幾回,自然也知道了賈母與王夫人這對婆媳在賈寶玉的婚事上的争執和榮國府內院裏的權力争奪。
賈母取中自己的外孫女,而王夫人卻一心想讓自己的娘家外甥女嫁進來,這已經是賈家公開的秘密。
原以為這雙方旗鼓相當,可是這幾日聽林黛玉說話,看她行事,李家母女就知道,不止是林家,就連林家姑娘本人都沒有這個意思,賈母的打算十有八、九會是一場竹籃打水。
至于薛家。
不是她們說嘴,實在是薛家太不像話!誰家姑娘親事未定、婚書也沒有就宣傳什麽金玉良緣的?誰家姑娘八字還沒一撇就把手伸到別人家中事務上去的?
如今連邢家姑娘都受了牽連!
李嬸決定,一聯系上自己的兄弟就搬走,免得連累了自己的兩個女兒。
作者有話要說: 原著裏因為林黛玉做了稻花詩,杏花村才被改為稻香村的。現在,賈元春省親的時候林黛玉沒出席,自然就沒有了那首太平詩,自然,杏花村就不能被改名為稻香村了。
特別說明。
原著裏提過琺琅彩,琺琅彩其實就是因為其顏料來自法蘭西而得名,也就是說,原著裏早就有西洋來的顏料了,只是比較稀罕,不等于沒有。
特別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