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跟當年進京的時候完全不同。當年他們一家跟着林如海一起進京,滿懷希望,擡眼望去,天是藍的水是綠的滿目陽光。可是這一次,這一路上,天灰蒙蒙的,地上一片灰黃,除了遠山,別的地方竟然沒有一絲兒綠。

邢妻見女兒憂心忡忡地向外張望,便緊了緊懷中還懵懵懂懂的兒子,道:

“丫頭,快別扒窗子上了。好在這一路上天氣晴好,路倒是不怎麽難走。”

邢岫煙嘆息一聲,縮回來,口中道:“我倒是寧可盼着它雨雪交加,這樣蝗蟲都凍死了,明年就不用擔心了。”

坐在邢妻懷裏的邢澄笑嘻嘻地拍手道:“心憂蝗蟲願天寒。”

邢岫煙忍不住伸手,刮了一下弟弟的腮幫子,道:“你還拽文拽上了!就你機靈是不是?你懂這話的意思嗎?”

邢澄笑嘻嘻地一轉身,把頭埋到母親懷裏。

聽見女兒這麽說,邢妻就道:“丫頭,你說,這雨雪多還能防治蝗蟲?”

丈夫到底為着什麽才來山東的,沒人比邢妻更清楚。外面是個什麽情況,她也聽說了。

鬧了整整一年的蝗災,這天下指不定哪兒已經出現易子而食的慘狀了。

“我在林姐姐家的一本雜記上看過,說蝗蟲跟螞蚱是一類的東西,沒有長成的小蝗蟲,也叫做螞蚱,以草葉為生。喜溫暖幹燥的環境,喜歡在灘塗、窪地附近産卵。蝗蟲卵孵化時間短,據說跟孵雞蛋差不多,甚至還短些,因此,一個夏天,一窩蝗蟲至少能繁衍三代。書上說,冬天的雨雪能凍死蝗蟲卵,所以深耕能有效預防蝗蟲。書上還說,旱災會導致草木數量減少,因此,蝗蟲為了食物才會開始遷徙。同時,蝗蟲又有聚集在一起會炸窩的特性,所以飛蝗就顯得格外兇悍。”

邢妻一聽,可不是跟她往日知道的對上了?

邢忠做了十多年的老農,邢妻何嘗不是在地裏一樣忙了十多年?螞蚱、蚱蜢之類的蟲子,她見過也不少,只是從來沒有往下深想。可是一往下想,可不是全部都對上了?

“那是什麽書啊?你可記得名字不?可說了如何治理蝗蟲?”

邢岫煙道:“書名倒是沒記清楚。”

才一句,就惹得邢妻狠狠地在她身上拍了兩下:“你這丫頭!這麽重要的事兒也不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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惹得年幼的邢澄扁了扁嘴,哭了起來,邊哭邊去抓母親的手:“阿娘不打姐姐~!阿娘不打姐姐~!”

邢妻恨恨地瞪了女兒一眼,連忙低頭安慰兒子。

邢岫煙也湊過來,道:“弟弟乖,阿娘沒打姐姐。阿娘是給姐姐拍灰呢。”

邢澄怯怯地道:“真的?”

“真的,真的。我跟阿娘說事兒,澄哥兒乖,不哭,讓姐姐跟阿娘說完可好?”

“好。”

邢澄乖乖地應了,卻牢牢地抓住了邢妻的衣袖,生怕母親又打姐姐。

看着這樣的小兒子,邢妻狠狠地又瞪了女兒一眼。

邢岫煙道:“那本書上倒是沒有說治理蝗蟲的法子。阿娘也別看我。畢竟,女兒只是個姑娘家。再說了,這外頭的官兒大多都跟義父一樣,都是飽讀詩書的主兒,若是這書上有那現成又行之有效的治蝗法子,他們早就照做了,萬歲還用這麽愁嗎?”

邢妻點點頭,道:“這倒也是。”

邢岫煙壓着手指道:“不過,這書上寫得已經這麽詳細了,其實已經給我們點明了方向。首先,冬天雨雪少,土裏的蝗蟲卵活下來的就多,第二年就容易發蝗災。其次,我們華夏百姓自古以來就講究精耕細作,深耕一事就更加不用說。事關來年的收成,誰家會偷懶?所以蝗蟲主要的孵化地絕對不是農田,而是灘塗、窪地這些地方。裸露在陽光下的沙土足夠溫暖,又足夠幹燥,對于蝗蟲來說,正是傳宗接代的好地方。再次就是蝗蟲卵孵化快,一個夏天至少繁衍三代,因此,若是第一批蝗蟲在三月裏出來,那麽當年五月的蝗蟲十有八、九是當年的蝗蟲。而且蝗蟲一次産卵數百顆,因此,如果不能在春天的時候就控制住蝗蟲的數量,到了夏秋季節就更別想了。”

聽得邢妻也來了精神。

她道:“這麽說來,我們現在的頭一件事情就是抓緊時間趁着隆冬季節把灘塗窪地之類的地方理一理。雖然今年的初雪遲遲未至,可是這寒風依舊能吹死不少蝗蟲卵。然後就是,多準備一些雞苗鴨苗鵝苗,我記得它們都喜歡啄食蝗蟲,吃活食的雞鴨鵝生的蛋不但大,而且還油多,特香!”

邢岫煙道:“沒錯,山東的蘆花雞天下聞名,我們正好可以乘機多養些。”

“還可以讓方家去別處多收些雞苗鴨苗鵝苗什麽的。蝗蟲吃莊稼,我們吃蛋,不虧!就是主食……”

“紅薯對水肥的要求高,京畿有海河和晉溪,只要這兩條河流不幹,紅薯的收成肯定沒問題。可是山東卻不行。自宋以後,黃河斷流之事時有聽聞,如今黃河走的又是奪淮入海,在江蘇境內入的海。山東這邊的旱情也越發嚴重。所以紅薯是指望不上了,還不如種芋頭。”

邢妻道:“對!這事兒要給你爹提個醒兒。”

“蝗災最可怕的還是飛蝗。就是春季我們把山東境內的蝗蟲給控制住了,也難保飛蝗不從別的省份飛來。正所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海自然是要吃海的。既然陸上的收成保不住,我們就看看海裏有什麽吃的。海魚,用鹽巴腌了,或者用別的法子處理過後,應該也能對付着。”

邢妻立刻道:“沒錯!等到了山東,一定要跟你爹好生說道說道。”

邊上的邢家三姨聽得入神。

雖然不是很懂也提不出什麽有效建議,但是她很清楚,只有山東大治,白家才不會退婚。

話雖然這樣說,可是這一路上是如此地漫長。

話說,從地圖上看,山東到京師真心不遠,可是這一路上,多是往京師方向去的饑民,跟邢家這一行人一樣,往山東去的反而極少。

而邢家一行人呢?一行五六輛馬車,餘者全部都是高頭大馬,走的又是官道。如果只有一騎兩騎也就算了,可是那些流民看到這一隊上百號人,馬肥膘壯,一個個騎士,身帶橫刀,手握長矛,寒光閃閃,又有幾人敢出來找死?

就是餓極了,沒有三倍的人數也絕對不敢招惹這樣的一支隊伍。

終于,伴随着這年冬天的第一場雪,邢家的隊伍進了濟南府。

邢家母女并沒能在第一時間見到邢忠,因為邢忠帶着人這會兒正在外面挖蝗蟲卵。不得不說,每個時代都少不愚昧的人,就連官員之後也有對蝗蟲敬若神明之輩。邢忠不得不一面組織人手挖掘蝗蟲卵,一面以身作則。

根據臨行前林如海的叮囑,邢忠眼下很清楚第一要務是什麽。

自前朝起,山東就是蝗蟲的重災區,所以,每年冬季帶人挖掘蝗蟲卵是治蝗的第一要務。

這是林如海給他的第一條建議。

邢忠在做地方官上的經驗淺,好在他還有林如海做靠山,有林如海做指點,倒也做得像模像樣。

事關重大,聽說丈夫不在府城裏,邢妻直接就吩咐調轉馬頭去找邢忠。又走了一二十裏地,就看見邢忠官袍的下擺掖在腰裏衣袖用襻膊束着,正揮舞着鋤頭呢!而在他的身邊,一群百姓正忙得熱火朝天。

他們都在挖蝗蟲卵。

如果不是邢忠那身官袍,邢妻都分辨不出來哪個是邢忠。

無他,人太多了。

邢妻見到丈夫的第一件事,就是推女兒上前,讓女兒把她們陸上商議過的話說與邢忠聽。

這個時節也不講究那些有的沒有的了,全家有力一處使是正經。

不想,邢忠聽說之後,笑了:“那書是你林姐姐借你的吧?”

邢岫煙笑道:“女兒倒是忘記了,那是林家的書,義父肯定看過。”

邢忠道:“是啊,臨行之前,如海兄交代了許多話。不過,眼下最頭疼的是一件,府庫已經全空了。”

邢妻立刻道:“老爺放心,我們出發的時候,我們家跟林家的紅薯已經轉船了。想必很快就會到青州。”

邢忠點點頭。

這事兒他知道。他離京之前唯一做的事情就是跟着林如海拜訪樊家。沒錯,不是程氏的母族方家而是山陝八大巨頭裏面的樊家,因為樊家是山陝八大巨頭裏面海貿生意做得最大的,他們家有船,能幫忙運紅薯。

只要有樊家的船,只要林家的紅薯源源不斷地運到山東來,那麽,他就能将山東穩定下來。

“甚好甚好。”邢忠連連點頭,又問女兒:“你能想到靠海吃海,甚好。你三姑爹在萊州就是這麽做的。”

“那麽,請問父親,三姑爹捕撈上來的魚,是只能滿足萊州呢?還是能供給山東全境?”

“嗯?”

邢忠的眼神立刻銳利了起來。

“此話安出?”

“女兒舊年曾聽林姐姐說過,海中有魚,名鯊,魚鳍炮制,是為魚翅。鯊嗜血,逐血肉,只要以流血牲畜誘之,千裏之內,鯊必聞腥而來。父親,一只鯊,或者數百斤或者上千斤,若論重量足以跟牛犢子相當,骨頭還少。只是鯊生性兇猛,如果沒有足夠的投入,沒有足夠的大船,沒有足夠的人手,怕是無法獵殺。”

在這個年頭,鯊魚可不是什麽保護動物。

相反,比起山東乃至整個中原數以百萬計的流民,捕獵鯊魚,似乎已經是擺放在邢忠面前的唯一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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