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就在這個時候,敲門聲響起,門外有人道:“諸位大人,二小姐,小人是林家大管家王誠,押送第一批紅薯八萬斤日前剛剛抵達青州,另有我們老爺親筆書信一封,需要面呈小姐。”
邢岫煙連忙讓請。
王誠進來之後,行禮,然後道:“見過邢大人,見過二小姐,這是我們老爺的信。”
原來王誠不是跟着邢家女眷從陸路來的,而是走海路順帶押送紅薯來山東的。至于那封信,則是回複邢岫煙的計劃的。
原來邢岫煙臨行之前拜別林黛玉的時候沒等到林如海從衙門裏歸來,就把這個計劃告訴了林黛玉讓林黛玉轉告林如海。
林如海在信中明确地告訴邢岫煙,他不但調度了林家的資源幫助邢家渡過此難關,還願意承擔其中八十萬的債務。
趙廷燦和曾勉之、左競航三人交換了下眼色,最後還是由左競航開口:
“林侍郎高義,小姐高義,下官自愧不如。只是下官家底單薄,實在是有心無力。”
不是他們不想幹,當然,什麽家底單薄還是次要原因,實在是他們沒這個底氣!沒辦法,內閣諸位宰相的戰鬥力實在是太驚人了。
惹不起,惹不起!
“伯父的難處,侄女如何不知?文武百官俸祿微薄是事實。這份子也請伯父收下。畢竟日後還少不了請伯父多多照拂些個。”
說着就給左競航行禮,左競航連忙攙扶起來:
“賢侄女太客氣了。慚愧慚愧啊。”
話雖然這麽說,但是半成的利潤,卻是收下了。
不止左競航,趙廷燦和曾勉之皆是如此。
不是他們厚着臉皮,而是游戲規則如此。他們不收,就會被懷疑成告密者,而他們收下了,邢岫煙就不用擔心他們會告密,邢忠也能安心辦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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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趙廷燦、曾勉之、左競航三人,樊青雲和方志平也告辭離開,邢忠就坐不住了:“丫頭,你的膽子也太大了!”
女扮男裝也就算了,還跟三位大人扯皮說這個!
方才邢忠都替女兒捏着一把冷汗!
邢岫煙連忙給父親奉茶,口中道:“父親,您先別急着生女兒的氣,先看看義父的信裏面說了些什麽。”
邢忠還瞪着她:“這事兒不是你應該管的。”
“爹~!如今不是女兒該不該管這事兒,而是我們家要如何應對接下來的事兒。女兒可不信,義父沒有跟您提過,山東與京畿道相連,若是山東不穩,難民絕對會沖擊京師。到時候,大漠上得了消息揮師南下,只怕中原又要生靈塗炭了。”
邢忠聽說,一滞。
這話林如海還真的跟他說過,還交代他萬事以穩定山東為上。
邢忠沒好氣地瞪了女兒一眼,低下頭去看信。
林如海的信一共兩封,卻都跟邢岫煙的計劃相關。一封是方才給趙、曾、左和樊方五人看的那封,另外一封卻是給邢忠看的。在信中,林如海大大地表揚了邢岫煙,說邢岫煙心思靈巧,竟然想出了這樣的法子,解決了糧食運輸問題,還誇她天資聰慧、視野開闊、嗅覺敏銳,沒有局限于山東一地。
沒錯,如果是漕運的船,還要被漕運總督以及漕運兵丁再刮一層皮,這對已經鬧了一年蝗災、府庫差不多已經全空了的山東來說,絕對是雪上加霜,甚至有可能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林如海也贊同把齊魯總督、山東巡撫和黃海水師提督一起拉下水的意見。
當然,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林如海在信中告之邢忠:他們林家現在手裏有多少紅薯,南面多少、北面多少,能運來多少,怎麽運,每個月分別能從南面和北面運來多少,在哪座港口停靠,等等等等,都有明确地規劃。
林如海還在信件之中再一次提到了以工代赈和官員貪酷之事,并提點要如何避免等等等等。他甚至建議邢忠趁機多買些田地,以繞開別人的盤剝。
顯然,林如海比邢岫煙想得更細也更周全。
至于邢岫煙計劃中涉及半島的部分,林如海也在信裏備注了一句:如果邢忠上了折子,他會想辦法幫忙周全。
林如海還提點邢忠,說得很隐晦,大意卻直指皇帝缺錢,要想打破海禁,現在是最好的時機。
邢岫煙挨着父親把林如海的書信讀完,小聲道:“看起來,就是不跟山陝巨頭們借銀子都不成了。”
一聽到借錢,邢忠就牙疼。
他平生最厭惡的就是跟別人借錢,也最讨厭欠別人錢!
要知道,民間借貸的利息是很高的。那些借了錢的人家是如何家破人亡的,邢忠可是記得清清楚楚!當年他們那麽苦,他都沒有想過借錢,如今發達了,怎麽反而要跟別人借錢?
他不想借。
他道:“現在借了,又如何還得起?”
邢岫煙敏銳地發現了他的不對。
她道:“父親,有道是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還有那句老話,借急不借窮。若是我們家還是當初有了上頓沒下頓的,父親堅持不借,女兒絕對舉雙手雙腳贊成。因為我們當初的确還不起,寧可節衣縮食,也不要靠借貸過日子,因為還不起的代價太高!可是現在不同了。現在的我們還是吃不飽飯的人家嗎?借雞生蛋本來就是致富的不二法門。雖然名頭上不好聽,可是父親也知道,災荒之年,誰家出得起糧食買地,對于百姓人家而言,也是救苦救難的菩薩!等過了災荒之年,這地價起碼能翻出一番去!女兒相信,父親臨行之前,姑爹不會沒有跟父親提過山東的孔府是什麽樣的人家!若是手裏沒有地,女兒擔心父親日後會處處被人掣肘!”
邢忠聽了,沉默不語。
良久,才聽他道:“罷了罷了,這事兒不急。這樣,你明兒一早動身去萊州,找你三姑爹。先去把捕撈鯊魚的事兒弄起來。他是萊州通判,這事兒沒有他不行。”
“是,父親。”
邢忠到底是邢岫煙的父親,他都做了決定了,她自然不敢再勸。
邢忠也不是傻的。至少他出京之前,就跟林如海交談過,知道事态之嚴峻。
這絕對會是當今皇帝登基之後的大危機,唯一讓他能安心的是,齊魯總督、山東巡撫乃至是黃海水師提督雖然不全是皇帝的人,可是這三位卻是心思靈活、品性也信得過的,絕對不會坐視中原危機,這一點是林如海告訴他的。
所以,作為山東一省民政最高長官,他可以放手去做。
也許他的本事有限,可是他有林如海呢!
如果這三位是那種愚忠之輩,又或者是被蝕的心眼兒就知道抱着那些條條框框盡折騰人的酸儒之輩,邢忠也不會讓女兒女扮男裝。
只是女兒說的事兒實在是太大,有很多地方他并不十分明白,他需要咨詢林如海的意見。
計較已定,邢忠就打道回回濟南布政使府衙寫信寫奏折去了。寫信他可以自己來,奏折有師爺幫忙,可是這心中到底存了事兒。
臨睡前,想到女兒的提議,邢忠免不了唉聲嘆氣。
這個閨女,膽子也太大了。
邢妻見丈夫悶悶不樂,還以為出了什麽事兒,再三追問之下,得知了女兒對丈夫的建議,她當即拍着大腿道:“妙呀~!正該如此呢!”
邢忠不滿:“你湊什麽熱鬧!”
邢妻白了他一眼,道:“什麽叫湊熱鬧!如今這外頭誰家在任上的時候不置辦些産業的?別人家裏我們或許不知道,當年林大人在揚州的時候,他前頭那位不也一樣置辦了許多田地,要不然,那年我們進京的時候,林家大管家為何沒有同行?還不是處理那些田地去了?想我們家,根基淺薄,家裏就是多給閨女裁件新衣裳都要看外頭送來的節禮!你又不許我收外面人的家業!說不是我們的就不能要。如今好容易得了這麽個機會!邢德全,我告訴你,如果這事兒你不依我,我跟你急!”
邢忠?
邢忠都傻眼了!
這是他媳婦第一次跟他嗆聲兒。
不過,細想想,這道理也的确如此。
他本是農民,因此很清楚農民出賣手裏的田地的時候是何等的絕望!所以,用那麽一點口糧去買農民的命根子,邢忠的心裏很過意不去。
可是過意不去又能如何?
邢忠很清楚,就是沒有他,也會有其他人,比方說孔府這樣的人家,乘機打劫,收入大量的田地。
這就是土地兼并。
邢忠知道土地兼并,可是土地兼并的具體危害,他又說不上來。畢竟他不是什麽真正意義上的十年寒窗過來的飽學之士。可是他知道,他心中懷着歉疚,在能力範圍之內他會盡量照應這些失去土地的農民,但是換了別人,他可不敢保證對方會跟他一樣。
心中存了這樣的念頭,邢忠一宿都沒有睡。
折騰到後半夜,他還是起來,重新把寫好的折子和信件翻出來,燒了,又把四位師爺挖起來,商量到天亮,這才重新寫了信件和折子,四百裏急件送入京中。
折子是給皇帝的暗折,書信卻是給林如海的。
在書信裏面,他提到了四位師爺跟他科普的關于內閣諸位宰相反對開海禁的事兒,然後他提出了自己的疑惑,希望得到林如海的解答。最後是關于女兒坑半島的計劃,邢忠直接就說,雖然他自己覺得很冒險,可是他覺得此事大有可為。
無他,眼看着大戰将近,皇帝肯定缺錢。只要皇帝點個頭,不需要他出一個銅板,他這裏就能提供源源不斷地金錢。
邢忠怎麽看都不覺得皇帝會拒絕。
只要皇帝想在太上皇的眼皮子底下做點事情,他就不可能拒絕。
江南偷着做海商的人不少,前朝那位江南王是怎麽一回事兒,邢忠是知道的。
海商來錢,利潤十倍起跳!
這是他這個姑蘇鄉下老農都知道的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