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三日後,江彥之再度來到莊子上,這一次邢妻邢岫煙母女是在正堂隔着屏風接待他了。邢妻不懂這個,在她看來,江彥之既然是朝廷正六品的水文博士,自然是懂的,這種事兒,交給行家才是硬道理。
可是邢岫煙卻對這規劃不太滿意。
她道:“那麽請問江大人,若是我想在莊子上設個蒙學堂,再添兩座紡織工坊,您以為設在哪裏合适?”
這事兒,邢郡君之前沒有說過呀。
雖然心有疑窦,可是江彥之更加關心:“蒙學堂?這……請問郡君,您說的可是真的?”
邢岫煙道:“是的。想必大人也看到了。莊子貧瘠,莊子上的佃戶也好附近村落的百姓也罷,到了農閑時節就喜歡坐在村口閑話。我這不是擔心生出事端來麽?所以盤算着雇傭附近的女人們紡紗織布,然後建一座蒙學堂,也不用教導太多,三百千,讓這些孩子能識得幾個字,能看得懂契約将來不致于被人蒙騙就行。再高一點,能寫會算當然更好。我計算過了,開銷不多,攏共不過是幾座大瓦房外加桌椅的使費,這些只用出一次就夠了。另外就是先生的束修,這是要年年給的,一年約莫二十兩。至于筆墨,直接用沙子和樹枝代替,也省了。”
江彥之遲疑着道:“只怕附近的人家不會樂意把孩子送來。”
讀書識字是這個時代的百姓最奢侈的投資,沒有之一。其實大多數的百姓都知道讀書識字的好,就是不能就科舉,去做帳房掌櫃啥的,也是極好的出路。
可是很多人家負擔不起,尤其是貧農家庭,半大的孩子也是一個勞力,沒看見周圍十裏八鄉的孩子每天一大早就會上山打柴嗎?
“所以,學堂裏每天會管一頓飯。”
這句話一出口,邢妻立刻皺起了眉頭:“丫頭,你說什麽呢?!”
如果是房子、桌椅,外加先生的束修,這些她都沒有問題,但是給孩子們管一頓飯,她就不樂意了。
邢岫煙道:“阿娘,女兒也不是讓這些孩子們白吃飯的。喂養家禽、牲畜,清理雞舍鴨舌豬圈,這些,這些孩子們都能做。我們只要雇傭幾個女人煮豬食就夠了。”
“可是這也省不了多少。”
“花費是費了,可是勞力卻省下來,可以用在別的地方。”
邢妻道:“罷了罷了,說不過你,這莊子既然說了是你做主,就依了你。不過先說好。我只給你一千二百兩銀子。若是開銷不夠,你就自個兒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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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母親。”
江彥之原本以為邢妻卡住了開銷,邢岫煙會退讓,不想,她竟然依然故我。
其實三口井打下來就兩百兩銀子了,若是再除去蒙學堂,一座青磚大瓦房是給學童讀書使喚的,一座是給先生一家居住的,再加上學堂廚房,一百八十兩銀子肯定要。再加上工坊的屋子,那起碼又是三座大瓦房,一座紡紗,一座織布,一座作倉庫。
也就是說,到頭來,邢岫煙手裏怕是只有六百兩。
聽着是挺多的,可是作為經常在京畿跑熟悉行情的江彥之不得不說,按照他的那份規劃,這位邢郡君怕是要典當首飾了。
江彥之原本以為邢岫煙會中止計劃,不想,邢岫煙還真的選擇了典當首飾,然後開始了莊子的開發工程。
當年她在賈家得的首飾富麗堂皇、價值不菲,可是賈家落得一敗塗地,這些首飾留着就未免有些不吉利。雖然邢岫煙本人不在乎,可是難說有人心存疙瘩,既然她如今要用錢,索性把這些首飾典當出去。
邢妻也樂見其成。
因為是死當,價錢自然給得高了些,很快一千兩現銀就送到了邢岫煙面前,除了這一千兩現銀之外,姚元方還帶回了一批小米。
莊子上的工程就這樣開始了。
先打井,然後蓋房子,中間抽出幾天收割稻米,改完房子才是開挖池塘、修溝渠等水利工程。
其中,這第一口井就在現在這座大宅子東側七步的地方。邢岫煙便決定擴建這座宅院,把這口井也囊括進來——這需要推倒東側的仆役裙房,再修一路院子,然後圍着這個院子修建仆役裙房。
因為這座宅院也要動工,所以第一口井打好,磚石就位,開始宅院擴建工程起了個頭,邢妻就帶着邢岫煙回了京。
七月将至。
七月初一迎祖宗,七月十五送祖宗。
邢家雖然原籍金陵,卻也要過節的。這種大節不能在林家過。更何況七月是交夏糧的日子,邢妻和邢岫煙都必須在家才行。
按照慣例,邢妻和邢岫煙回到京裏的第二天就給林家等親友去了帖子,通知親友她們回京了,然後第三天就去林家作客。
林如海就問起邢岫煙:“二丫頭,聽說你預備在莊子上籌建蒙學堂?”
“是的,義父。”
“為何?”
“因為女兒不打算讓莊戶們以耕種為業。一畝地用來種田,出産頂了天也就滿足一家子的口糧罷了。可若是占地一畝的工坊,少說也能養活幾十人。如此一來,莊子上的人口就會增加。小孩子不懂事兒,若是讓他們到處跑,闖禍倒是其次,若是出了事兒,一個家弄不好就要四分五裂了。所以女兒想辦個蒙學堂,把這些孩子都管起來,也解決了佃戶們的後顧之憂。”
“你打算讓他們成為工匠麽?”
士農工商,工匠也是賤籍,不但需要服更多的勞役,還不如商人體面。
“怎麽可能?不過是雇傭佃戶們打短工,工錢一旬一結,一旬給一日的假罷了。”
林如海這才點了點頭。
邢岫煙建林如海面帶憂慮不見輕松,不免左右看了看,見旁邊都是兩家得用心腹,這才壓低了聲音,道:“義父愁眉深鎖,可是遇到了什麽事兒?”
比方說,皇帝和太上皇又開始鬥了。
林如海便道:“太上皇仁慈,萬歲果敢,河清海晏,哪裏有什麽事兒?!”
邢岫煙立刻知道林如海說的是反話。這兩年不是這裏鬧災就是那裏鬧災,哪裏來的河清海晏?更何況賈赦的那份名單涉及軍方不少大将,而這些人多是太上皇的人。名單到了皇帝的手裏,皇帝怎麽可能容忍軍隊裏有那麽多人不聽他的?而太上皇又怎麽可能看着皇帝對軍隊伸手?他非剁了他的爪子不可!
所以,太上皇跟皇帝之間的矛盾只會更加尖銳。
“是啊,如今天下太平,真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林如海就道:“是啊。對了,二丫頭,回頭帶你義母和你姐姐去你那個莊子上走走。也讓你姐姐看看外頭是什麽樣子,免得将來什麽都不知道,被人糊弄了去。”
卻是刻意把妻兒送出京師了。
邢岫煙立刻道:“這倒容易。只要太太和姐姐不嫌棄我那莊子上正在蓋房子鬧得慌才好。”
林如海道:“修建蒙學堂開啓民智本是好事。丫頭,”
林黛玉應道:“是,父親。”
“你也學着試試。回頭你們姐妹一人從賬上支兩萬兩銀子,把你們的陪嫁莊子好好料理一番。”
“是,父親。”
“是,義父。”
林如海都發話了,程婉瑩自然不敢怠慢。她也顧不得什麽中秋不中秋的,中元節一過,就帶着兩個孩子跟着邢妻去了林家給邢岫煙預備的陪嫁莊子。
這座莊子位于京城西南方,跟邢家給邢岫煙的莊子一南一北相距不過五十裏。占地足有三十頃,依山傍水,下游就是林黛玉的陪嫁莊子。
兩座莊子都是一般大小,布局也差不多,只不過邢岫煙的那個之前她來住過,屋子什麽都是現成的,不像林黛玉的還要現收拾去,因此邢岫煙就邀請程婉瑩林黛玉和林家哥兒在她那邊住下。
正房裏邢妻和程婉瑩一間屋子,林家哥兒睡了東廂房,後面第三進,林黛玉跟邢岫煙擠一屋。等入了夜,姐妹二人躺在床上的時候,林黛玉就與邢岫煙耳語道:
“妹妹,是不是要出大事了?”
邢岫煙點了點頭,道:“十有八、九。”
林家也好,邢家也罷,都是皇帝的人,如果皇帝好好的,那林家和邢家自然是富貴顯赫的,可如果皇帝倒了,或者太上皇刻意拿林如海和邢忠做筏子,要收拾他們二人,林家和邢家也只能倒黴。
“那……”
“姐姐,我們什麽都不知道,我們能做的,就是好好經營我們的陪嫁莊子。”
林黛玉聽得渾身一凜,不再開口。
生平第一次,林黛玉恨自己是個女兒,不能為父母分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