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收到陸鳴川的短信時,梁禧正靠在牆角的位置昏昏欲睡,他看着手機屏幕上的字,踱步到窗邊。

他在二層,向下看,可以看見空地上顯眼一道身影,還有一點忽明忽暗的橘紅色火星,看上去随時要在夏夜熄滅。

“我沒事,你回去吧。”他在手機上敲下幾個字,點擊發送。

梁禧本來準備了一大串的解釋,他可以說,自己是因為醉酒太難受這才想去外面透透風,也可以說,他是因為就想在淩晨一點半出來吃一頓高熱量快餐……

他可以有很多種令人挑不出錯的解釋,唯獨不是因為陸鳴川心煩。

但是,他就是不想再費盡心思編謊了。

好累啊,偶爾也要照顧一下失戀的人吧……梁禧想着,用手指在窗戶上點了一下,剛好印在陸鳴川的臉上。

樓下的人沒有回頭,在看到手機上的信息之後,掐滅煙頭,轉身離開。

泊平市的夏天就快要過去了,夏蟬趁着最後一個月的時間拼了命地叫,叫得聲嘶力竭、沸反盈天……令人聽着頭痛,配合樓下鐵軌時不時經過的火車,簡直吵得睡不下去。

梁禧在第三次失眠的晚上,終于決定給自己換個狗窩。

上次的三十萬砸在自己手裏沒有用,他也不打算一直留着等它發黴。年輕就是有這點好處,一人吃飽全家不餓,花起錢來從不用畏手畏腳,只要是能提高生活質量,那這個錢花出去就一點都不帶心疼。

正當他滿市跑着找房源的時候,白煦舟已經辦理好入院手續——他和白笑柳的血型配上了,現在需要做的就是盡快手術。

自從因為三十萬,兩個人吵過一架,鬧得不歡而散,白煦舟就像是消聲滅跡了一樣沒有再主動聯系梁禧。

然而,梁禧還是放心不下,要了地址,過去看他。

再見面的時候白煦舟好像瘦了很多,倚靠在病床前面,大口往嘴裏扒拉飯菜,見梁禧來了,愣怔片刻,放下飯碗,嘴角還挂着一粒白米飯。

梁禧沒忍住對着他樂,用手點了點自己嘴邊示意道:“多大了,還漏嘴巴。”

白煦舟慌忙蹭掉嘴邊的米粒:“哥?你怎麽來了。”他的樣子看上去局促又緊張,像是生怕再把梁禧惹生氣,兩個人對視片刻,白煦舟低頭挪開視線。

“小柳都要進手術室了,我要是再不來看,那都對不起你喊我哥。”

梁禧眼神黯淡下去,他在和白煦舟對視的一瞬,就知道兩個人之間的關系已經發生了某種微妙的變化,他講不清到底是什麽,只是感覺到了那種隔着玻璃的生疏感,白煦舟單方面有了自己心事,卻不願意再告訴他。

這是一個讓人唏噓的結果。

白煦舟因為三十萬,懷疑他去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而梁禧自己,也不滿意于白煦舟為了錢去酒吧打工的事情。

很多時候,當人長大,心思就會變得多起來,原先那種可以無條件的信任也已經悄然變得淡薄。

陸鳴川是這樣,白煦舟也是。

久別重逢,不一定是感動,大多數情況下,擺在面前的都是需要重新審視的一段新關系,因為不甘心丢掉曾經的愛人或朋友,所以憑借着僅存的慣性小心維持一個虛幻的假象,重構一個新的關系。

結果或好或壞,這都成了天注定的事情。

白煦舟不知道梁禧怎麽想,他挪着步子到外面又要了一份病號餐,擺在梁禧面前,撓了撓頭:“清湯寡水的,你湊合吃。”

梁禧倒是不嫌棄,坐在小桌板對面和白煦舟對着共進午餐。

兩個人趁着吃飯的時候東扯西扯,聊了一些無關痛癢的東西,誰都沒提起那三十萬的事,直到梁禧說準備走了,白煦舟才忽然抓住他的手。

“哥,你等等,我有話要跟你說。”他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停頓一會才用極小的聲音跟梁禧說了一句,“對不起。”

梁禧愣了幾秒,這才笑道:“有什麽好對不起,安心準備手術……”

“陸鳴川都跟我說了!”白煦舟打斷他的話,匆忙出聲。

梁禧心頭一緊,控制住自己臉上的表情,這才問他:“跟你說了什麽?”他仔細觀察着白煦舟臉上的表情,心裏打鼓。

地下賽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梁禧已經不打算再參加任何一次這種違法的東西。眼下最好的情況就是這些事情不再有任何其他人知道,能跟着梁禧一起帶進黃土最好。

“他跟我說……”白煦舟也在觀察着梁禧的表情,他停頓一下才開口,“他跟我說,你一開始要給我的三十萬,本來就是從他那裏借的,是我誤會你了。”

梁禧眨了眨眼睛:“對,我管他借的。”

“……”白煦舟盯着他,像是努力要從梁禧臉上看出什麽破綻,然而對方只是維持着一片淡然的表情,看着他,将一切承認下來。

“我管他借的。”梁禧重複了一遍,“雖然我們之間有過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但是,畢竟他也是跟你一起長大的,這個錢對他來說也不多,他願意借給你,只是……”梁禧決定就着這個問題套一套白煦舟的話。

“只是,不知道為什麽,我總覺得你們兩個之間氣氛微妙,我跟他說了白笑柳的事,他雖然願意借錢,卻不願意直接和你對話……”

白煦舟睜着一雙狗狗眼,對梁禧的試探一概不知,他微張着嘴巴,似乎有些不情不願。

“你們兩個之間,到底怎麽了?”梁禧總算問出口。

梁禧記得自己出國之前,這兩個人的關系還稱得上融洽,甚至從某些角度上來講,他一直以為,就算長大之後因為性格原因兩個人互相看不上眼,至少也能保持住這種關系——他們兩家是世交,公司上業務來往相當密切。

照例來說,怎麽也不會出現現在這種誰也不願意理誰,甚至見面都要躲着走的情況。

除非兩個人之間發生過梁禧不知道的事情。

白煦舟欲言又止,有些話到了嘴邊又說不出口,到最後也只是搖了搖頭:“哥,你不能跟陸鳴川再這麽耗下去了。”

“什麽意思?”

“你……”白煦舟被他問得憋屈,只得咬咬牙跟梁禧說,“他這個人的性格你也知道,他眼裏既沒有朋友,也沒有愛人,有沒有女朋友另說,哥,你栽在他身上沒有好下場。”

梁禧覺得好笑:“我沒打算在他和他女朋友中間插一腳,你不用擔心。”

“不是你們兩個交不交往的問題!”白煦舟音量突然拔高,“你離他遠一點!”

梁禧被他突如其來的反應吓了一跳,他隐約覺得好像有什麽事情是被自己忽略掉了,然而能讓白煦舟耿耿于懷……

“到底怎麽了?小白,你說話痛快一點。”他不耐煩起來,死死盯着白煦舟,“既然是關于我的事情,那麽沒道理不讓我知道吧?”

“當年……”白煦舟避開梁禧的眼神,吞咽了一下口水,這才告訴他,“當年,是陸鳴川讓他家裏人幫你聯系出的國。”

“什麽?!”

回想起當年的事情,梁禧的确是覺得有哪裏不太對勁。

四年前,他的父母也不過是在大學教書的歷史教授,雖然在學術界頗有名氣,也參與項目賺了不少錢,可是到底也只是普通家庭,舉家搬遷到國外這種事情,對于他們來說,還是有着不小的困難。

然而,在梁禧青錦賽結束之後,梁父卻忽然收到了A國一所知名大學的邀請,說是學校增設了一個東方文化歷史研究的課程,希望能夠聘請他前往A國教書。

當時,梁父工作的大學也表示支持,說這是政府關于促進文化交流的一個項目,如果要是梁父決定前往,不但會幫他們家盡快辦下簽證,還會報銷相當一部分費用。

現在想來,這些事情發生得太過湊巧,偏偏就趕在了梁禧車禍受傷的時候,那個時候梁母恐怕就萌生出希望兒子放棄擊劍,專心讀書的想法。父母一合計,加上梁禧因為陸鳴川遲遲不來看他,失望之餘點頭同意出國,他這才一去就是四年。

現在想來,這四年在國外的生活并不怎麽能讓梁禧感到開心,相反,這四年讓他感覺就像是一場漫長又無聊的噩夢,他做了很多錯事,也沒能找到屬于他的新生活。

他在不斷的悔意中浪費掉青春寶貴的四年。

他原先不去計較,只因為他以為這是自己做下的錯誤決定,自己做的選擇,錯了也要承擔……然而,白煦舟現在突然告訴他,這些發生過的一切,都是陸鳴川在後面推波助瀾,如果A國的大學沒有邀約,如果梁父原來的工作單位沒有支持,如果,如果陸鳴川來看過他,哪怕一眼。

一切是不是都會不一樣了……

人的大腦總會在某一個時刻,忽然翻出幾秒狀似無關緊要的記憶,梁禧驀地想起那天在Fme的休息室裏,陸鳴川推他時說過的一句話,他說:“你去A國就學了這些破爛玩意兒回來,那當初還不如不去!”

這句當時聽着覺得是氣話,現在回想起來卻透着詭異……就好像是陸鳴川能控制他出不出國一樣。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