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陸鳴川一張嘴永遠得理不饒人,不說話的時候還好,一說話就不給別人留餘地。

魯宏駿一張臉上表情精彩得很,他是在心裏憋不住事的,當即指着陸鳴川的鼻子就要開始罵,被他身邊的石浩給拉回去。

場面過于尴尬,梁禧低垂着頭跟在陸鳴川身後。

那人的步子走得不快,像是在特意等他,梁禧進到電梯裏,擺正目光盯向前方反着光的電梯門。這家酒店的規格在泊平只算普通,電梯門雖然被擦拭過,鏡面卻仍舊模糊不清。

梁禧可以在那裏看見陸鳴川微微變形的影子,而不用對上他的眼神。

他可能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此刻他的目光是有多麽直白,時間在少年心事上如此寬容,像是撲不滅的山火,燒得轟轟烈烈。

梁禧看着陸鳴川理所當然按下頂樓的數字,随後就背手向後站去,沒有絲毫準備送他回房間的意思。

再放縱一次吧……

人性如此,對于十八歲的男孩來說,理智是最脆弱的東西。

梁禧知道自己不應該在去到陸鳴川的房間裏,即便他們曾經親密無間,如今卻都已長大,應該走好各自的人生……他卻忍不住在原地徘徊,陸鳴川一伸手,他就不能思考。

“叮”的一聲,電梯穩穩停在頂層。

頂層基本都是套房,兩室一廳,外帶一個開放式廚房和小吧臺,除了客廳散落着陸鳴川幾件衣服,剩下的地方都沒怎麽被用過。

梁禧扯了扯嘴角,看着陸鳴川用酒店的電話讓前臺把他屋子裏的東西拿上來:“對了,順便再送個醫藥箱上來。”

梁禧翹着右腳靠在沙發上,聽着陸鳴川跟前臺說話。

高層的視野很好,陽光穿過一層米白的紗簾落進房間裏,籠罩在陸鳴川身上,極為細小的灰塵和顆粒在他周圍飛舞,将一切都變成了淡淡的暖黃,仿佛一張老照片。

梁禧想起小時候和他家裏一起出去玩,陸家財大氣粗,開酒店房間是大人各自一間套房,再給小孩們單開一間。

套房裏明明兩張大床,卻往往只有一張被使用,兩個人拿着最新款的游戲機,一玩就玩到淩晨一兩點,直到實在抵不過困倦,這才頭對頭睡去。

看見陸鳴川的時候,梁禧就總是不免想到很多兒時的事情,人腦自動美化後的回憶都是甜的,但它們只是回憶。

氣氛是被門鈴聲打破的,陸鳴川示意他在沙發上待着別動,轉身出去取了醫藥箱和行李,這才在梁禧身邊落座。

“跟你對上的那個小子怎麽回事?一臉別人欠他三百萬的樣子,我看下劍的樣子,像是跟你有世仇。”陸鳴川從醫藥箱裏把治療跌打損傷的藥拿出來,擡眼看向梁禧,“襪子脫了,腳伸過來。”

“……”

梁禧放在身側的手不由自主抓在沙發上:“我,我自己來吧。”

陸鳴川沒理他,晃了晃手裏的瓶子,意思已經非常明确。

擊劍不是一向多溫和的運動,兩個人早就對比賽時受傷這件事情習以為常,早些年梁禧在比賽上磕了碰了,都是陸鳴川回去幫他上藥。

想起那個時候自己嬌氣包一樣,老喊着讓陸鳴川幫他“揉揉”,梁禧就頓覺老臉一紅。

慢吞吞地把襪子褪下,梁禧一截白生生的腳腕遞到陸鳴川面前,外踝處紅腫,在白嫩的皮膚上異常顯眼。

梁禧的動作小心翼翼,他只把腳搭在了陸鳴川腿邊的沙發上:“你直接噴就行了。”他轉過頭去,不太想看藥物噴灑的畫面。

他對這種冰涼的噴劑有一種莫名的害怕,有點類似針尖恐懼症。

梁禧一般會避免直接看向針尖、噴劑這些散發涼意的醫療用具,這種情況在他小的時候就已經出現,并在經歷過那場車禍之後變得更甚。

他的指尖不自覺在沙發上抓撓,偏過頭去,想要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哪知下一秒就被陸鳴川拽着腳腕放到那人的腿上,梁禧沒來得及往回縮,就聽見“滋”的一聲,突如其來的冰涼讓他條件反射顫抖了一下,猶如過電。

陸鳴川卻像是什麽都沒發生一樣,語氣自然:“你明天還能參加比賽嗎?”

“……能,這個不是什麽大問題。”

那人擡眼看他:“年年,彭建修的意思你應該明白,他想要你進隊裏。選拔賽只是有參考價值,如果你是因為傷病的緣故退賽,他完全可以再找別的理由放你進來。”

梁禧吞了吞口水,被陸鳴川抓住的腳踝像是丢失了觸覺,他緩緩将腳抽了回來,雙腿屈起,坐在沙發上。

他明白陸鳴川的意思。

想進國家隊的機會還有,但是,如果為了比賽而落下不可逆轉的損傷,那他的職業生涯就廢了。

梁禧摸了摸自己的腳踝,皮膚上的藥劑還沒完全吸收,那種黏膩的感覺讓人有點難受:“我知道還有機會。”

“可是,這個機會到底是明年還是後年,還是大後年?我要錯過多少個世錦賽,多少個奧運?”說來殘酷,運動員将所有童年和青春都獻給競技,最後換來的職業生涯卻往往只有短暫幾年。

梁禧等不起。

陸鳴川皺眉表示不贊同,似乎還要說什麽。

梁禧搶先道:“放心吧,四年前的手術很成功,陰雨天偶爾會有點脹,但複查一直沒有任何問題,今天只是崴了一下腳,上過藥明天就能繼續。”

氣氛沉悶,梁禧和陸鳴川又聊了兩句無關緊要的話,最後還是決定打開電視來緩解這種毫無營養的寒暄。

兩個人之間的默契還在,梁禧一旦決定了明天去參賽,陸鳴川就不再多說,他們彼此了解對方的一切,但在時間的沉澱過後,這種默契也成了被人倒放的老磁帶,咿咿呀呀,聽得出來是哪一盤,卻句句晦澀難懂。

午飯過後,兩個人随意将電視調到電影頻道,上面正在播出的一部老電影已經演到了結尾,梁禧眯着眼睛看向電視屏幕裏,有個人影正站在黃色的瀑布下面,緩緩地念着臺詞:“我終于到了瀑布,但我卻很難過。因為我始終覺得,站在這裏的應該是兩個人。”

他對着窗戶外面,陽光下猶如麥浪搖動的樹冠,隐約想起這部電影的名字。

春光乍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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