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宋城坐落在江浙一帶，周圍是連綿起伏的青山。山不高，但路曲折彎長，駕着馬車從山外進到山裏，也要大半天時間。在外城發達了的葉家一直想從西面的兩座山之間開條大路通向城裏，但城裏一直找不齊足夠的人來通路。這事也就一直從民國前拖到了民國後，直到1917年盛夏，葉家的小孫子葉辰從國外留洋回來，想回祖宅修養幾個月，葉家才命吳管事陪同着葉小少爺回去，把通路這事給辦了。

吳管事在葉家少說也待了快三十年了，葉小少爺再嬌氣，一路上對着吳管事還是挺尊敬的，在馬車上坐的再不舒服也沒鬧些什麽事出來。吳管事想起葉辰小時候那個難伺候勁，再對比現下雖十六卻做事穩穩當當的葉辰，頓時感慨小少爺到底是長大了。

葉辰這次在國外沒念完書就回國，是因為在外遇到了煩心事，心底郁結，沒什麽心思放在學術上，幹脆卷了鋪蓋回來，眼不見心為淨。這葉辰說幹就幹，信寄回家裏沒個幾天，人就到了。由此也可以看出，這葉小少爺還是挺有些脾氣的，吳管事的感覺當不得真。

到了宋城之後，葉辰住進了提前收拾幹淨的房間，躺在剛曬不久的被子上揉了揉眉頭。心想，管它那些破事，我又何必自找不痛快。

第二日醒來，因為老宅裏也沒什麽人，葉辰也不用去請安，直接用過早飯後回房寫了幾篇文章。寫完之後還沒到飯點，他就提前去院子裏轉着玩，忽然想起爺爺的牌位在老宅子裏也供奉了一個，就轉彎往祠堂走去，心想去拜拜自己的爺爺。

走了沒一會兒就看見了有些年頭的祠堂，跟着他從上海回來的下人陳肅走上前替他開了門，卻不想這個點祠堂裏竟跪着個女人，饒是膽大如陳肅也吓了個半死。

那女人回頭，微眯了眯被眼光刺到的雙眼，柔聲問到：“誰？”

葉辰一看見那女人的臉，腦海裏瞬間閃過一句話：收和顏而靜志兮，申禮防以自持。

“啊，是你。”陳肅反應過來，不免為剛才自己在小少爺面前失态惱怒着，說話的聲音就大了些，“宋燕，這是葉小少爺，還不過來行禮？”

宋燕身上穿着一件素白的沒經過改良的長袖旗袍，頭發收到背後用白絲帶簡單地束起來，體型勻稱修長，臉面素淨端莊，看上去大概是二十好幾的年歲。她緩緩地站起身，低眉朝着葉辰行禮到：“葉少爺安好。”那聲音輕輕的，仿佛要消散在風中。葉辰仔細瞧去，才發現她面色蒼白幾近透明，對着光的臉上甚至能看些細微的絨毛，從長袖裏露出來的手背上能清晰地看到那些青色的血管。

葉辰不知是見多了國外那些明朗直白的女性，總覺得這個女人身上有股特別的氣質，與以往他所見的女性都大不相同。

“不用，我最不喜歡這些麻煩的禮節，下次在我面前不用特意行禮。”葉辰擺擺手，示意宋燕起身，“你是什麽人，怎麽在這？”

宋燕擡着頭，眼睛卻始終低垂着，視線落在葉辰的白色衣領上。她低着聲音說到，臉上帶着柔柔的笑意：“我是個上不了臺面的人，少爺還是不知道的好。”

葉辰皺眉不語。許是受過新思潮的影響，他最是見不得這種不自尊的女性。剛剛還覺得這個女人靈動如秋波，現在看來，分明是被封建思想賒毒過的女性。想到這，他不免有些遺憾。

宋燕見葉辰明顯沒了談性，就道：“葉小少爺，若是沒事，我先退下了。”

葉辰不知是想到什麽糟心的事，敷衍的擺手：“請自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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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燕微笑，移着步子緩緩退下了。葉辰剛給爺爺上完香，就被吳管事叫去吃飯。看着桌邊放置的空凳子，他轉頭對着吳管事問道：“我們宅子裏住着的宋燕是誰？為何她會跪拜我爺爺的牌位？”

吳管事心裏一突，心想我怎麽把這事給完了。回來之前，四爺特意交代，讓他吩咐宋燕避着小少爺。現在可好，小少爺定是瞧見了才向他問的。想着四爺的手段，吳管事不禁打了個冷顫。

“小少爺，她是你爺爺十六年前收的幹女兒，跪拜你爺爺的牌位，也是應該的。”吳管事恭敬地回到。

“那她的輩分豈不是比我還大？”葉辰皺眉，心想，我教我幹姑姑給我行禮，豈不是亂了規矩？“不行，我得賠禮去。”

“這。。。其實不用。雖說她認了你爺爺當義父，但名字不在族譜之中，拜幹親時也沒有舉行儀式，你與她并無什麽關系，我們不必用那些禮數待她。”

葉辰看着吳管事額上的細汗，心想那幹姑姑也說自己是個上不了臺面的人，難道就是被這些人欺侮了去，語氣不免有些冷厲：“爺爺既是認了，怎消你們這樣慢待？不必多說，帶我去賠禮。”

吳管事有苦說不得，只是一味找理由攔着葉辰。葉辰脾氣一上來，踢了桌子一腳氣呼呼地回房了。

過了幾日，葉辰也就把這件事給忘了。

那宋燕自從在祠堂裏見了葉辰，就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在房間裏看看書彈彈琴，盡量避着葉辰。前幾日吳管事送來了葉耀的信，裏面放着一冊小畫本，上面盡是些□□豔語。宋燕只當故事書來看，臉上一點反應也沒。

就這麽過了一個月，初秋的雨降了下來，晨起的天氣顯得尤其得涼。宋燕不得不披上一件厚厚的外衣，手腳才沒那麽僵硬。

“宋小姐。”胡紹敲了敲宋燕的門，問道，“你要暖爐嗎？”

這胡紹長着一身腱子肉，虎背熊腰的，看背影就像個戲本裏的将軍般。只是他臉上有好幾道傷疤，看上去怪為吓人的。這院裏還有另兩個人，都是四爺派下來看着宋燕的。今日恰好輪到胡紹當值，所以就有了這麽一問。

“不用，不礙事。”宋燕微弱的聲音從房裏傳來，“胡大哥，今日輪到你來當值嗎？”

“嗯。”胡紹悶聲道。

“這三年來辛苦你們了。再過幾天，你們就可以交差了。”宋燕翻過手中的書，淡淡地說到。

胡紹看着庭院濕漉漉的地面，低聲應了一聲。

宋燕想了想，擡頭又問：“她這幾日來過嗎？”

胡紹似是早已料到，立即回聲道：“昨日午時來過，被吳管事打發回去了。”

“嗯。”宋燕有些疲乏的放下書，不再出聲了。胡紹像個門神伫立在門外，看着天上淅淅瀝瀝的雨。

八月，葉辰回了上海。一日後，宋燕從後門出了宅子，被胡紹他們帶去上海。

葉家祖宅的前門，一個三十幾歲的農婦坐在石階上，等着她的阿妹。

這一年，與以前并無二致。